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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川大学办公大楼二楼的多功能厅里的空气几乎凝固了,只有一片死寂。这二十年前的往事,比世上任何一本恐怖小说更令人感到惊悚与绝望。良久,周渊易才轻轻咳了一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问:“桑老太太,巫莲莲就是那个柴明基与夏琪溪的女儿吧?”
桑仰香点了点头,说:“是的,莲莲本来的名字叫柴莲莲,我收养她之后,过了一年,政府的工作组来到金风寨,破除迷信,不准我再养蛊了,于是我彻底放弃了养蛊,成了普通的苗女。而在那时候,金风寨的寨主巫巴贵终于向我求婚,我们结成了夫妻,并且给女孩取名叫巫莲莲。巫巴贵是个心地善良的老实人,我给他说,莲莲是我在寨子外的密林里捉毒虫时无意捡到的。结婚时,巴贵得到了我的初夜,所以从来没怀疑过我的这种说法。他还猜测莲莲作为一个弃婴,一定曾遭遇过悲惨的命运,所以一直以最慈爱的心肠来照顾莲莲,甚至没有和我孕育属于自己的儿女。”
“那么霍金娜的女儿呢?她真的被柴明基与这里掐死后,绑着石头扔进了河里?”秦纤纤问道。
桑仰香答道:“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们带走女婴后,过了一会儿又回来了,是空手回来的,柴明基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部相机,一定要抱着莲莲拍张照片留作最后的纪念。照片是在河边的石桥前由钟鲁亲手拍下的,就是你们刚才给我看的那张照片。又因为我看到他们是空手回来的,所以就猜想他们一定是把女婴扔到了附近的某个地方吧。等他们走了后,我就四处寻找,心想即使他们真杀了女婴,我也要把她的尸体找到,然后与霍金娜埋在一起,让她们母女团聚。没想到我四处都寻遍了,甚至遣出擅找死尸的毒虱,也没找到女婴的尸体。我也不清楚女婴的下落最终究竟如何……”
“桑老太太,您说的蛊术是怎么回事呀?蛊术是不是真的具有神奇的力量,可以诅咒其他人?”苏羽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好奇,轻声问道。
桑仰香脸上终于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她说:“小伙子,你以为这个世界上真有那么多诡异的事吗?现在我已经老了,也不用再向你们隐瞒什么了。养蛊婆,其实只是一群懂得毒虫知识的苗族女人,我们知道哪些毒虫喜欢吃什么、讨厌吃什么,也知道它们会在什么时候交配,生出什么样的虫卵。比如毒虱喜欢吃尸水浸过的土壤,又比如毒蚯蚓喜欢吃淋过雨露的蚜虫卵。我们用这样的本事寻找尸体,或者找到蚜虫的窝。我们还故弄玄虚,玩出所谓百虫炼蛊的仪式,只是为了吓唬寨子里的普通苗人。苗人害怕养蛊婆,为了自身的安全,防范蛊虫的毒害,他们只好给我们送来食物与饮水、甚至还有金钱。”
苏羽有点失落地说:“原来你做养蛊婆,和钟鲁做赶尸匠没什么区别,都是利用神秘的传说与自己的生活经验,为自己谋取生存的条件。”搞个半天,原来养蛊婆和骗子没啥区别,这真令他感到失望。
桑仰香答道:“其实在更偏僻更险恶的大山里,还真有懂得蛊术的养蛊婆,但我也只是听别人说过,从没亲眼看到。蛊术是非常古老的苗人秘术,尽管我并不真正懂得,甚至还用来装神弄鬼,但我相信,蛊术一定是存在着的,这个世界上也肯定有真正懂得蛊术的人。”
终于得知了目前五个受害者中,竟有四个人是互相认识的,并且还与二十年前的一段往事有关,还牵涉到了东欧的女巫传说,案件真的称得上有突破性的进展。如果那个疯女也与这二十年前的往事有关,那才会更加不可思议。
离开多功能厅后,周渊易与秦纤纤、苏羽在校园里找了家冷饮店坐下,他们小声交谈了起来。周渊易手上有一份资料,是刚从西川大学教务科拿到的外教档案。
霍金娜,全名茱莉?吉娅?霍金娜,二十三年前主动应聘至西川大学,担任英文教师。她的中文能力相当有限,因此课程采取全英文方式,在外语系高年级任教。霍金娜的教学能力只能用普普通通来形容,无功无过,没有学生投诉,也没有学生赞扬,她只是个很平凡的外籍教师。只在西川大学里,霍金娜只教了三年书,第四年便不辞而别,连行李都没有带走。
当时也有人怀疑霍金娜失踪,但因为无人报案,警方也没有立案侦查。考虑到外国人生性浪漫,崇尚个人自由,再加上霍金娜辞职前曾因为西川大学七位学生的离奇死亡事件而接受过警方的调查,校方还以为她只是厌倦了西川市这个地方,所以才悄然离开了校园。
不过,档案里并没有关于霍金娜怀孕的记录,也没有当年她怀里抱着女婴的相关资料,因此既无法确定她是不是曾经有过一个亲生女儿,也无法确定她是否曾收养过女婴。
看完了霍金娜的档案后,几个人又重新讨论起案情。
苏羽最先发言:“毫无疑问,校园里发生的是连环杀人案件。从连环杀人案件的分类来看,一般都脱离不了四个最基本的类型:纯粹因为快感而产生的无差别式杀人、故人寻仇式杀人、为了某种宗教仪式而进行的杀人、模仿杀人。在我们学校里发生的连环杀人案中,都出现了木偶,还有身体的某个部分被取走,这不能不让人想起东欧女巫传说中召唤女巫灵魂的仪式。所以我认为这是一起为了宗教仪式而精心设计的连环杀人案——有人想成为女巫呢!”
“有道理。”秦纤纤首先同意了苏羽的看法,但她随即又说:“但是,五个已知的罹难者中,有四个人都互有血缘关系,这又是故人寻仇杀人动机最基本的特征之一。所以我认为这应该是一起两种类型合并的连环杀人事件。也就是说,有人想成为女巫,为了取材而杀人,但又不想杀害无辜的人,所以选择二十年前那桩往事的关系人作为取材的目标。”
“当然,也可能是有人想杀死那些关系人,为故人复仇,特意联系上女巫的传说,故布疑阵,制造疑点。”周渊易微笑着说道。作为警察,他不能排出各种动机上的可能性。
“这倒不太可能。”秦纤纤反驳道,她解释:“如果不是机缘巧合之下,我们又怎么会知道东欧女巫的传说呢?故布疑阵的说法是不靠谱的。”
“可是,那个疯女与柴明基一家,并没有任何联系呀?为什么她也会死呢?”苏羽提出了新的疑问。
秦纤纤眉头紧蹙道:“这,也是我一直没想明白的事。”
“呃——”周渊易打断了他们的争论,说,“从我的角度来看,接下来,我需要做三件事。第一,从宗教仪式方面入手,我要请教一些这方面的专家权威,并且搜索柴明基的住宅,看能不能找到那本用罗马尼亚语写成的女巫修炼手册。第二,从故人寻仇的角度入手,如果真是这种手法,最值得怀疑的人肯定就是霍金娜的那个养女,我需要查清当年那个女婴究竟死了没有,如果没死,她现在在哪里。第三,我需要查清,在这个学校里,还有谁与柴明基一家有关联。”
“嗯,周队长,或许这个调查范围还可以扩大一点,你可以调查一下学校里从湘西来就读的学生,还有哪些人?逐一甄别,一定有好处的。”秦纤纤说道。
这时,苏羽突然咳了一声嗽,说道:“周队长,你先调查一下这个人吧——林玄!”
“为什么?”
苏羽答道:“我总觉得,在校园里发生与巫术有关的连环杀人案时,我们的身边却突然出现一个懂得用水晶球预测的同学,这也未免太巧了吧?”
“哦?!”秦纤纤问,“那你是怎么分析的?”
“我觉得林玄很可疑,他对玄学这么热衷,说不定他早就知道了女巫的传说,所以想亲自实验一下,看是不是真能依靠杀人,得到女巫的魔法。甚至还有可能,他根本就不是什么林玄,而是一个杀人凶手,他杀死了林玄,然后用他的身份冒名顶替进了学校。他所谓用水晶球看到的幻像,只是想把我们的调查引入歧途。你们想一想,第一个告诉我们巫莲莲死了的人,不正是他吗?”
“嗯,苏羽同学,你分析得虽然有点匪夷所思,但我还是会重视你的想法。”周渊易说道,“我马上就请局里的同事去搜查柴明基的住宅,以及询问研究东欧宗教的专家。至于湘西籍学生的调查,我会委托保卫科的刘科长进行查询。现在嘛,苏羽,你和我一起去男生宿舍吧,我们一起接触一下林玄。”
苏羽兴奋地答应了一声,站起来就想和周渊易一起离开冷饮店,可这时他发现秦纤纤正用手托着腮帮子,眼睛死死地注视着杯子里的可乐,仿佛正在陷入沉思。苏羽不禁问道:“秦同学,你在想什么?”
秦纤纤这才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她转过头来,对周渊易说:“我可以去教务处查询湘西籍学生的资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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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周渊易的同意后,秦纤纤拿着周渊易亲手写给刘科长的便条,快步向教务处走了过去。可是没想到,今天因为停课,教务处里居然没有老师在。保卫科刘科长闻讯来到了教务处后,给校领导打了个电话,学校方面才答应马上派教务处的老师过来开门,但教务处老师都住在西川大学的市区本部,今天又因为停课,所以停开了校车,教务处的老师只能自己乘车前来。当然,出租车费将由校方提供报销。包销费用的事还得由校方领导研究讨论一下,所以又耽搁了一点时间,教务处老师最快也得两个小时后才能赶到这里。
秦纤纤和刘平只好无奈地站在教务处外,等待着教务处老师的到来。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苏羽与周渊易刚走到男生宿舍一楼门洞的时候,就看到传达室外斜搁着一块小黑板。苏羽读中学的时候,男生宿舍门口也搁着这么一块小黑板的,上面通常写着谁谁谁有汇款单,谁谁谁有挂号信。出于习惯,苏羽下意识地朝小黑板瞄了一眼,没想到却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苏羽,特快专递。
谁会给自己寄特快专递呢?苏羽有点纳闷,但他还是当即拿出学生证,领出了一个用特快专递寄来的小纸盒。纸盒大概就一个手机盒那么大,用塑料胶带包裹得很严实。寄信人的名字很陌生,地址是西川大学市区本部。他捏了捏纸盒,包装很软,里面的东西却很硬,像一块木头,长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