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进行“自我实现”的研究工作时,不断有学生和教授找我谈话,他们都想和我一起工作。不过,对于他们的态度我感到怀疑,甚至可以说非常沮丧和失望,对他们完全不抱任何期望。这是和他们长期满脑子幻想的半调子实际接触后所产生的结论,这些人总爱讲大话、画大饼、空有一腔热情,但是当你要求他认真研究时,却拿不出任何成绩来。因此,我不顾任何情面直接说明我的态度。对于半调子的人(和工作者、实干家相反),我也直接表明对他们的轻视态度。
对于那些抱有不切实际冲动的家伙,我常常分派一些表面上似乎很愚蠢,其实相当重要而且值得去做的事。结果,十之八九没有通过这项测验。后来我发现,这不只是个测验而已。如果没通过这个测验,就必须把他们拨到一边去,我劝他们加入“负责任市民联盟”。打倒外强中干和光说不练的人以及上了一辈子的课却没学到任何东西的学生。
这项测验对任何人都有一定的意义:你可以借此知道他是不是一棵苹果树——他会长出苹果来吗?他会结出果实吗?从这个过程当中,我们可以分辨多产与贫瘠、空口说话与真正做事的人之间的差异,并找出谁能改变世界,而谁又对改变无所裨益。
另一方面是关于个人拯救的话题。曾经在圣罗莎所举办的存在主义会议,谈论了很多这方面的议题。我有一次曾经毫不客气地提出反驳,表明我对寻求拯救者的轻视。当然,前提条件是,他们极度自私,对社会和世界一无是处。另外,在心理方面,他们也是愚蠢而错误的,因为寻求个人拯救并不能真正达到个人拯救的目的。唯一的方法,就是日本电影《生之欲》(日本导演黑泽明的作品)中所透露的:只有勤奋工作并且全身心地投入上天和个人命运召唤你去做的事,或任何值得做并且有价值的工作,只有如此,你才能真正达到个人救助。
我曾引用一些英雄人物的话,这些人不只获得个人拯救,也受到所有认识他们的人真挚的关心与敬仰。他们都是极其优秀的工作者,而且在所处的环境里毫无怨言。简单地说,通过对重要工作的全心投入而达到自我实现的行为,是抵达人类幸福的唯一途径(与直接寻求幸福不同:幸福是一种附带现象、一种副产品,不需要刻意去追寻,而是德行的间接奖赏);另一种方式——刻意寻求个人救助——就我的观点来看,这种在洞穴中进行内省的方式,对任何人而言都是行不通的。我不否认,对印度人和日本人也许行得通,但是在我过去的经验中,对其他人而言却毫无作用。
我认为,快乐的人就是完成了他认为有价值的工作。此外,在我的著作和以前的文章中也提过,所有关于自我实现的主题都强调这一点:这些人的超越动机(自我实现的员工在基本需求获得满足后,会追求更高层次的需求,也就是寻求存在价值的满足,如真、善、美等;又称为成长动机或存在动机)来自于超越需求,而这些需求则源自于对重要工作的投入、奉献和认同。各行各业均是如此。
否则,我就可以不负责任地断言:救助是自我实现工作和自我实现职责的副产品。我们社会的年轻人的问题是,自我实现的观念对他们而言,就像是一道闪电突然击中他们的脑部,他们本不想靠自己的努力来实现。另一方面,他们在不知不觉中认为自我实现就是:摆脱禁令以及控制,支持任性和冲动。我对他们已失去耐性,这些人不执著、不坚持、不能忍受失败。很显然,他们所认定的特质刚好和自我实现特质相反。
话又说回来,也完全没必要这样,以为努力消除自我觉察或自我意识,就能达到自我实现、超越自我。自我实现的工作,既是寻求和完善自我,也是达到无私境界的一种办法,也就是真实自我的最终表达。它解决了自私和不自私、内在和外在之间的分歧——因为达成自我实现的目的已被内化,成为自我的一部分。因此世界与自我已不再有什么分别。内在和外在的世界已融为一体,也没有主观与客观的差异。
我们在大梭温泉曾经和一位艺术家聊过,他是一位真正的艺术家、真正的工作者和真正的成功者,在自我实现这方面的观点非常先进。他一直催促贝塔(我太太)“亲自”动手雕塑,打消她的顾虑和防范心理,也不理会她的任何解释或借口,认为这些论调听起来都太花哨、太高调了。“成为艺术家的唯一方法就是工作、工作、再工作”。他特别强调自我约束、劳动和流汗,他不断重复一句话:“积沙成丘,用木头、石头或黏土做出一些东西,如果觉得作品很糟糕,就把它扔掉,总比什么事都不做来得好。”他说自己绝对不会收一个连续几年都不自己动手做的学徒,和贝塔道别时也不忘提醒她“积沙成丘”。他要求她应该在吃完早餐后就立刻工作,就像为生活奔波的水电工一样,每天都必须按时工作,如果没有做好,就会被老板解雇。“你应该以讨生活的认真态度去做这份工作”。
很明显,他有着奇特的思想,说话豪放不羁。不过,你必须重视他,因为他具有成功的品质——他并不是一个光说不练的人。他揭示一个很简单的道理:证明生命价值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工作,工作,再工作。
当我们在谈话时,贝塔提出了一个十分有价值的研究主题:假设有创造力的人喜欢自己的工具和材料,当然这是可以测试出来的。接下来的问题是:为何人们不创作或工作?反过来说,每个人都有创作和工作的动机,包括小孩和大人。这点已被假设,现在必须解释其中的禁令和阻碍。是什么东西阻碍人们的创造动机?
另一条思考方向:匮乏动机是满足基本需求的一种低层次动机,自我实现以外的四种需求均属于匮乏需求的范围,这些需求是因个人不足而希望努力去取得,获得满足后就不再感到有所欠缺。我一直认为创作者拥有特殊才能和天赋,与健康和个性毫不相关。但现在我认为还有努力工作和意志力这两方面的原因。有些人就大胆而骄傲,认为自己是艺术家,于是他就真的成了艺术家,因为他像对待艺术家般地对待自己,所以自然而然的,其他人也慢慢认同了他。
如果你认为自己对这个世界很重要,你自然就会变得很重要。你认为自己变得很重要,与你心中所内化的重要性等同,这也是人类克服现存缺点的方法。如果你堕落了、生病了、不能工作,都会有很大的影响。所以你必须好好照顾自己、自尊自重、多多休息,不要抽太多的烟或喝太多的酒,自然就不会想要自杀——这是非常自私的做法,对整个人类社会都是一项损失。
你来到了人间,你就是世界所需要的,是有用的。这是你觉得自己被需要最简单易行的方法。有小孩的母亲通常不会像没有小孩的妇女那样,动不动就想到自杀。在集中营里的人,通常都背负了重要的任务,为一份责任或是为其他人而活,所以他们必须存活下来;另外一些人却自我放弃而陷入麻木不仁的状态,最后死得一点价值也没有。
建立自尊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自己成为重要的人物。你可以大声说:“我们联合国……”或“我们治疗师……”。当你能说出“我们心理学家可以证明……”时,自然就会享受到荣耀、快乐,并以身为心理学家而感到骄傲。
人们这种对重要目标、重要工作的认同以及内化,可以扩大自我,使自我变得重要,也可以弥补真实存在的人类缺陷,包括智商、才能以及技术的缺乏。
比方说,科学是一种社会制度,强调劳力分工,开发性格的差异——使无创作力的人变得有创作力,使不聪明的人变聪明,使微不足道的人变伟大,使能力有限的人变得神通广大。任何科学家都应该获得基本的尊重,无论他的贡献是多么微不足道,因为他是大型事业的一分子,因参与其中而必须获得尊重。换句话说,他代表此事业,就像是一位大使(这里也有一个很好的例子:来自一个重要国家的大使所受到的待遇,往往好过那些来自愚笨、发展慢而又腐败国家的大使,尽管他们都属于人类,也都拥有相同的缺点)。
对于一个单独的士兵来说,情形也是一样。一位来自战功赫赫的军队的士兵所受到的待遇,一定和另一位来自常打败仗军队的士兵相反。
其他像科学家、知识分子以及哲学家,也都是一样的情形。虽然他们都是有缺陷的单一力量,可是,从集体来看,他们又都是非常重要的。他们代表一支胜利的军队,代表社会的改革者,创造一个新社会,他们因为参与英雄事业而成为英雄,他们找到了使渺小人物变得伟大的方法。因为世上只存在渺小的人(在各种层次上),或许只有对重要目标的参与和认同,才能使人觉得健康,才能拥有稳固的自尊。
这和我曾经提到的“责任就是对客观环境的客观要求所做的回应”有关。“要求”代表渴求适当的回应,也就是要求人们具备“需求性格”,这在很大程度上依靠觉察者所具备的自我觉察个性或气质,使人感觉有一股巨大的推动力要把事情做好做对,觉得肩膀上有一副很重的担子。具备这种性格的人,觉得有必要修改那些无聊的标语。就某种程度而言,这是对自我存在的认知。在理想状况下,会产生心物同构的现象,这是一种个人与自我实现(目标、责任、命令、职业和任务等)之间的双向选择状态。每一项任务只需要一位最能胜任这项任务的员工,就像钥匙与门锁之间的一对一关系,而此人对此项要求也最有感觉,对此召唤能有所回应,能感应其呼唤。这是一种相互影响、相互适应的关系,就像一对爱侣,两位挚友,彼此因为对方存在而存在。
如果有人拒绝这项独特的责任会如何?如果他不接受这个独一无二的责任呢?或是他听不进去任何建议呢?我们在这里当然可以说,这是与生俱来的罪恶或是不适应性。但是就像狗想直立行走,诗人想变为企业家,或做买卖的想成为诗人一样,所有都是不对劲、不适合,甚至可以说根本不属于该领域。你的行为必须和你的命运相配合,否则就会竹篮打水一场空。你必须让步,必须投降,你必须承认自我是早被选择的。
也许有人认为这是道教思想,但我认为有强调它的必要。在罗格利克的X理论中,责任和工作被视为勉强承受的负担。人因为某种外在的道德,或被认为“应该”、“必须”而被迫去做,而不是出于自然的意愿或是自由选择,因此没有任何喜悦或舒服的感觉。但在理想状况下——具备健康的自私、最深沉、最初始的动物性自发和自由意志、可以倾听内心冲动的声音,一个人会积极地把握自己的命运,就像挑选伴侣一样。
这种对自己命运的配合——信任自己对另一半的回应所产生的感受——就像相爱的两人拥抱在一起。在爱的拥抱和交合中,主动与被动的对立被转化与消融,这是最理想的状态。意志与信任的分歧也获得解决,西方与东方的差异不复存在,自由意志与命运也不相互冲突。一个人愿意接纳个人的命运,更好的说法是:自己能认清被命定的自我就是真实的自我,但是与不完整认知和整合下的自我并不相同,这是一种自爱、接纳自身本质的表现。所有相属的事物融合在一起,享受融合更甚于分离。
所以,放任——而非自我控制——与自发相同,而且还是一种主动,但与被动并不相互对立和分离,甚至与被动没有任何差别。
因此,辨认一个人的责任心或工作就像爱情中的交合和拥抱,它超越所有矛盾、对立与转化,合为一体。这也让我想起了达利·金及他所主张的“命运的设计”,也就是因为顺应命运而认同事物的适合性、相属性和正确性。
将这个概念应用于员工与其工作目标之间,这种关系非常困难且模糊,但若将此原则用来比较适合结婚的两人关系与不适合结婚的两人关系中去,则更加困难。不过可以肯定一点,在相同的命运设计中,一个人的个性可以视为与另一种性格是相合的。
假如把工作内化成自我的一部分(我想多多少少都会发生,即使有一方尝试去阻止),自尊与工作之间的关系就会更紧密,特别是健全而稳固的自尊(价值、荣耀、影响力、重要性的感觉),必须通过重要工作的内化来建立。也许现代人的抑郁有大部分原因是内化的工作都是不荣耀、机械化、琐碎断裂的工作,每当想到自己的工作,就很难有自傲、自爱和自尊的感觉。如果我是在一家口香糖厂、不实广告代理商或是制劣质家具的工厂工作的话,就会产生以上的心理。我已清楚说明“真正的成就”是稳固自尊的基础,但这种说法仍过于简化,有必要再详加说明。真正的成就代表一项有价值而高尚的任务。把一件无意义的事做好当然算不上真正的成就。我喜欢自己所说的一句话:“不值得做的事情,根本就不值得去把它做好。”如果我现在处于一个可以完全展现自我的环境,那么对他人而言,我看起来如何?我对他人产生如何的影响?他们在我身上看到什么?他们共同看出什么特征?为了对不同的人产生不同的影响,我应该如何做?我应该如何看待别人?
非结构性团体的沟通技巧
很显然,以大思路的方式来思考问题是很有必要的。就我所涉猎过的关于管理以及企业组织方面的书籍,缺点是不够深入、不够广泛、不具整体性,大部分都只是针对特定的工厂、特定的场所或特定的团体所做的调查分析。这些作者和研究者必须学习以更广阔的规模——如人口以10亿,时间以100年——去思考;在解决问题时,他们必须扩大研究的规模,必须更具哲学原理,必须更能接受时间的考验;他们必须将人类视为单一的物种、种族,或是具有大家庭观念——世上每个人都是兄弟姐妹,每个人只有微不足道的差距,而且这些差距没有太大的关联。
说到此处,我又想起以前曾经做过的团体治疗实验(每一个团体训练2年),每个团体有25人参加。我要求每一个人除了扮演病人的角色,同时,还扮演另一个人的治疗师的角色。因此每个人都必须同时练习扮演两种不同的角色。换一种方式来说,你是某人的病患,同时又是另一人的治疗师。我训练两个团体共50个人,我尽我最大的努力去训练他们。我利用罗嘉斯的非指导性咨商方式训练他们成为好的听众,我也告诉他们扮演心理分析师应遵守的基本规则,就是随意地就说出心里的话,无须加以批判或组织。印第安黑脚族人是最好的例子,他们每个人自然而然地与另一人成为“极为相爱的朋友”,他们的关系非常亲密,彼此都可以为对方牺牲生命。
在这里,我想要强调一点的是,这些人与人之间的相互治疗关系——人际关系,治疗关系,刺激发展的关系,主要是建立在亲密、诚实、自我揭露、觉察自我的基础之上的,并负责任地回应我们对他人的印象。这是极具革命性的观念,也就是说,他们将整个人类带往一个更有利的方向,过不了多长时间,整个世界的文化将会产生巨大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