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她说完,上官漫豁然起身,飞步向前几步,忽又停下,回眸,她字字见血:“母亲,你可还爱着父皇?”
顾充媛指尖一颤,讶然抬眸:“漫儿!”
神情震惊,还有几丝尚未掩去的错乱。
她一颗心顿时沉到谷底,果真……转回脸道:“母亲,若是……若是女儿能让您出宫,您会随着女儿走么。”她不敢回头,疾步前行,身后却唯有沉默。
猛然闯进殿去,撞见殿内情形,面色倏地一红,忙又转过身去。
日影斜斜遮了半室,明暗参半,唯见他背着身换下衣裳,强劲有力的****轮廓撞进眼底,她顿时红霞铺面,转过身去。
室内寂静,轻风徐徐吹袖,她面上红热渐渐褪去,心中只余了震惊。
若没看错,他后背伤痕累累,无一块完整肌肤,倒似烧伤,黑漆漆似是大火燎原留下的痕迹,一路延至股间,平日若被热水烫到,尚是疼痛难忍,若是被别的火物烧灼了整个背部,只怕是生不如死,高高在上如他,何以会有这样酷刑的痕迹。若他是一颗明珠,那伤便是明珠上唯一一点瑕疵,又是谁,忍心将瑕疵烙在这颗璀璨明珠之上。
不禁轻声开口:“你那伤……”
“唔,幼时烧的。”他从容穿回衣裳,日光明亮,映着他磊落俊朗的面容,她不禁回身看他,竟是出了神。
他不急不缓扣好腰上玉勾,方才抬头,蓝眸幽深,挑眉含笑:“看够了么?”
她忙转过脸去,髻边发簪垂下的玉坠沙沙打着滚烫的面颊,这样凉。脑中只余了方才撞见他伤痕的震惊,心中那口气早已消了,思及自己用饿他来消气,越发觉得自己可笑起来,微扬了下巴,问道:“饿了没有?”
他眸中有丝暧昧不明的笑意:“倒真是饿了。”那笑意太过直白,心中顿觉羞赧,转身便往殿外走,忽又止步,瞅着条案上一个蝶耳小口瓷瓶问:“木兰酥饼,可以么?”
赫连瑜闻言灼灼瞧她,朱色锃亮的漆壁雕着繁花似锦,映的他双眸分外明朗:“漫儿倒是知道我的喜好。”
她蓦然自知失口,那年见他,早将他的喜好熟记于心,喜喝菊茶,最爱木兰酥饼,洗净,爱穿蓝底的常服,喜欢木兰花,爱喝酿制的辣酒,酒量亦是无人能敌……每个寂寞日夜,不知在心中描摹多少遍,今日若让他知道,只怕越发看低了她,别脸道:“赫连大人的喜好,只怕连傻子都知道。”宫中女子爱慕赫连,自然连他的喜好也千方百计打听来,就像曾经的她一般。
忽又冷了脸,径自出了门去。
罗姑听闻她要吃木兰酥饼,有些惊诧,然她只面色平淡的吩咐下来,倒将她话头堵了下来,只按吩咐去做了。
暮色降至,天空已有了几分阴郁,高高宫宇,勾翘的檐角,抬眼望空,只如井底的娃,这井却这样华丽幽深。
太子大步流星跨进院内,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笑声朗朗:“十二妹!”
她转过头去,太子一身绛色常服已行至跟前,许是走的急,眼睑下方浅浅的一抹微红,凤眼微挑,透出别样的妩媚来。不禁笑了:“三哥可是遇到了什么喜事,这样高兴。”
殊儿斟了茶来,太子笑意盈盈扫她一眼,赞笑道:“殊儿今日穿的好生别致,孤差点没有认出来。”
殊儿白皙颊上霎时满上酡红,啐道:“太子殿下只管与殿下说话,怎就说起奴婢来。”
太子哈哈大笑:“这就不对了,孤夸你,你倒还埋怨上孤了。”
殊儿轻轻甩袖掷了茶盅,面红跺脚:“殿下也是一国储君,竟这样油嘴滑舌。”再也不看他,扭身便走了。
上官漫看着她离去背影,忽就微微一笑。
太子道:“十二妹,我近日受了许多门客,你可觉得好。”
她回过神来:“那自是好的,只是三哥,集思广益虽好,还需要有自己的主意,能够辨明精髓糟粕,识得人才,才是一个君王应备的才德,莫被人轻易左右了去。”
太子笑着打断她:“诺诺,许久未见,你又对我说教起来。”
上官漫也笑了:“确是,有皇嫂在侧,自不用我多嘴。”
太子脸上笑意微微一敛,随即又笑了:“在这门客里面倒是有个有趣的。”“是么?”她轻轻托了下巴,乌发散落颊边,无限慵懒:“三哥讲来听听吧。”
太子灼灼瞧她,道:“倒也没有什么,只是那门客与我讲了一个故事,听着倒是有趣。”他飞速扫他一眼,才道:“听说西方有个国度,极是注重血脉,为了不使血脉杂污,规定皇室兄妹可以成婚,我倒不知这样的奇闻,细细想来,还是极说得通的。”他呼吸蓦然急促,目光犀利,不放过她一丝表情:“十二妹可有什么感触?”
上官漫眉心顿蹙,已然翻脸:“三哥广招良士,妹妹极是赞同,可怎能听这等佞人的胡言乱语,兄妹成婚败坏伦常,这是自古的道理,三哥难道不知么?”
太子面色如死人般灰败,方才似是百花争艳的春日,霎时冬雪飘飞,万物枯竭,他双目无神,坐在那里只似摇摇欲坠。上官漫未想他反应如此剧烈,懊悔话说的太重,他只说个趣事与她听,她倒讽他一番,忙唤了声:“三哥,我一时口快……”
他倏地抬掌打断,勾头坐在对面,暗影遮在他眼底,阴郁的一片,只看不清他神情,上官漫不知哪句言论触动他如此,无措而担忧:“三哥,你……你怎么了?”
太子重重吐一口气,低着头不看她,只管灌茶:“孤没事。”
一时寂籁。
罗姑笑着从庖厨探出头来:“太子殿下,老奴做了木兰酥饼,可是一块用么?”
木兰酥饼……太子只觉额上血管一瞬肿胀起来,他漠然握了拳,声音微微颤抖:“那个,不是赫连瑜喜欢吃的么?”却是问她。
上官漫顿有些不自然,只似心事被戳穿,尴尬而羞赧,竭力平静笑了:“三哥这话说得,木兰酥饼只容他一人吃的不成?”
太子应一声,深深蹙眉:“我厌恶死了木兰酥饼。”
上官漫愕然,随后便有些难堪,罗姑见太子不应声,早已钻进了庖厨里去,院内唯余了两人,风吹梧桐枝叶,沙沙作响,当真静的诡异,上官漫放柔声音笑道:“不喜欢不吃就是,我让罗姑坐了杏仁酥来,咱们一起吃可好。”
太子神色这才缓和了些,道:“不必了,既然做了,总不能扔掉,再说孤也不饿。”依旧沉着个脸。
上官漫第一次拿捏不住他的情绪,思前想后,方才他提及血脉,太子妃家世显赫,两人成婚天造地设的一对,怎会污了皇室血脉,他这样介意血脉之事,莫非是……不禁微笑:“三哥觉得殊儿怎样?”
太子一愣,抬眼瞧她,面色依旧阴郁:“极好,你提她做什么?”
看他神色,莫不是猜错了。上官漫心中无底,她对男女情感尚当局者迷,又不曾给人做过媒,越发显得生涩,迟疑半晌方道:“三哥若是喜欢,不如纳了她,我定是为你们高兴地。”
看他神色,莫不是猜错了。上官漫心中无底,她对男女情感尚当局者迷,又不曾给人做过媒,越发显得生涩,迟疑半晌方道:“三哥若是喜欢,不如纳了她,我定是为你们高兴地。”
磕的一声,太子猛地撩了手中茶盏,一张俊脸煞白,站起身来震惊看她,他双眸血红,额上青筋暴起,咬牙一字一句:“你说什么?”
上官漫被他神情惊得僵在原地,心中犹自懊悔,果真猜错了么,挽救笑道:“是我冒昧了,若是三哥喜欢上我身边的哪个,我定不会拦着……”
“啪!”太子气急败坏将那茶盏重重摔到地上,茶水泼溅,晕到他袍角深沉地褐色,因着动作剧烈,发上梁冠剧烈颤抖,刺亮光晕明灭,他眼眸深沉伤痛,面容几欲扭曲到一处:“你竟可以这样待我!”
她不明所以,唯有震惊瞧他,太子狠狠一甩袖,头也不回的大步而去。
罗姑急匆匆擦手出来,讶道:“这是怎么了?”
她静静站起身来,素色裙角亦是茶水泼溅的褐色,也不去瞧,只望着太子离去的方向叹气:“近来才发现,我越发不懂他了。”微微蹙眉,也罢,他还要在这深宫继续挣扎,而她,已经等不及。
遂从袖中捏出一个纸包塞到罗姑手中:“给母亲服下。”
罗姑诧道:“这是……”
她却徐徐远去了。
懒懒在罗汉床的靠枕上倚了,乌发落了满枕,窗外晚霞烧了半边天,映的室内镀上一层金色,她心中却是烦躁,她只以为不过相互利用,时日久了才发现,已不知不觉认了他这个兄长,那满目的伤痛,似是数根银针狠狠扎到心上,这样痛,可却不知该如何治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