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生气,为何如此,他临走哪句“你竟这样待我”让她莫名酸楚。
耳畔兀的一热,有人撑在她肩头一侧俯下身来,刺绣的前襟摩挲脸上,轻微的薄荷香袭来,声音低低的,似是呢喃:“心情不好?”
她闭着眼淡淡别过头去:“与你何干。”
只闻他在耳畔低笑:“漫儿情绪不好,自然与我有极大地关系。”气息拂在耳边,酥酥痒痒,她承受不住,微微躲闪,只觉他薄唇若有若无拂在颊边,细致温柔,让她心里倏地一动,面热抬手推他,恼道:“我虽留大人在这里,可不是允你任意冒犯我……”手被重重握住掌中,他极其认真的语气:“殿下秀色可餐,我若还能临危不乱,岂不是与那宦官无异。”
她气结反笑,道:“你还有理了……”睁开眼来蓦然撞见一双幽蓝眸子,灼灼瞧着她。
离得这样近,彼此呼吸都辨的真切,那目光投到她面上,逐渐灼热,她心口跳的极快,似要随时从胸口迸出来,窗外明亮的金色光晕,打在她侧脸轮廓,那疤痕似也消融了去,白皙肌肤莹透似玉盏,透出胭脂色的红来,乌发如莲在她颊边绽开,丝丝幽香,她长睫微颤,眸光游移不定,鲜少的无措模样,他一时情动,缓缓探下身来低低一声:“漫儿。”
霎时心跳如鼓,不自觉闭上眼,他握着她的手,掌心这样烫,室内静的不闻一丝声响,她脑中思绪乱飞,忽如梦一般,那一年相见,他白衣若雪,深深印在脑海之中,再也拂之不去,可惜造化弄人……面色忽就一冷,猛就别过脸去:“大人只怕累了,请先行歇息吧。”
他眸中难掩愕然,也只一瞬,重又恢复从容,唇边丝丝难以捉摸的笑意:“难为漫儿这般为我着想”。
她索性翻过身去,闭眼只是出神,这样对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于是便在罗汉床上睡了一夜,床板冷硬,咯的骨骼酸疼,夜间似有人将她拥到怀里,袖间极暖的气息,拂在面上似是母亲温柔的笑意,想起母亲,又独自觉得酸楚,那些个不如意压在心上,只觉有口浊气堵在腔中,一时也不知醒着还是睡着,又哭又笑,有人俯下身来吻干她颊上泪水,那唇温软,让她心里蓦然静了下来。
次日醒来,却是睡到床上的,撩了被子疾步下榻,趿了鞋跑到小书房,果见赫连瑜一手撑着下巴在那罗汉床上睡了,清晨光晕暧昧不明,落在他眉宇间甚是柔和,他睡着的样子似个孩子,这般干净澄澈。
她腔中一口气便落下来,立在那里,纷乱不知所想。
轻叩门扉,声音在寂静院落这样清脆,周伯开了门来,见了眼前人不禁笑了:“寒公子,公子尚未回来。”
寒爷一身白衣立在门前,金黄叶片探过墙头映着他寂寞眉眼,他微微笑了:“是么。”
周伯笑道:“您不必每日都来,若是公子回来,在下一定第一个通知寒公子。”
寒爷含笑点头,转身欲走,又想起来,问道:“她可嘱咐何时回来。”
周伯嗤嗤笑道:“这话您可问过许多遍了,我们公子远游去了,近几日恐不能回来。”寒爷失神“唔”一声,嘱咐道:“请务必转告她,我曾来找她。”周伯觉得好笑:“这话您也嘱咐过许多次了。”
这样无礼,林平低斥:“你说话注意点。”唬的周伯头一缩,见他是个尚未弱冠的少年,呵呵笑了:“年纪不小,这样大的脾气。”
林平正欲和他吵,周伯“嘭”的一关门,气的林平一脚踹到门板上,才见寒爷已经走远,不满道:“寒爷这是怎么了,天天往这里跑。”道之在一旁垂手而立,低低叹道:“不妙啊。”
探进手去,药箱已空,不禁蹙眉:“没有药了么?”药材已尽,他臂上伤口虽已渐渐结疤,可这个时候停了药,保不住流脓,若是病情加重,她这小小殿宇再也藏不住,况连日来白娟渐少,罗姑是否察觉,也是难说。
脑中飞快的一个念头,如若将他从暗道……兀的摇头,不。
赫连瑜见她出神,了然相问:“没有药了么?”
她点头,语中含着揶揄:“大人在这里呆的太久,老天爷也要撵你走。”
赫连瑜不禁笑了:“恰恰相反,我却觉是在成全。”
他的伤一日不好,自然不能早早离开,仍要藏在她这里,上官漫面红轻啐,扭身在梳妆台上坐了,拿着象牙梳一下一下梳发:“那大人便在这里自生自灭吧,临川仁至义尽,再无能为力。”
赫连瑜只是笑:“只怕到时有人心疼。”她闻言只将手中象牙梳往他身上一掷,他扬手堪堪握住,镶金无暇的象牙色,衬得他手指莹白,她回过头去,铜镜里映出她略略弯起的双眸:“倒不知是谁?”
赫连瑜抬起眼来望向镜中的她,一侧灯火昏黄,光影参差,铜镜如雾中望花,那双眼眸却这般深沉灼热。她颊上倏地一热,轻轻别过头去道:“呐,你那伤无药可如何是好?”
赫连瑜低笑道:“宫中万物俱全,还缺这药材不成。”她略一沉思,蓦然睁大眼眸:“你是说……”她啼笑皆非:“堂堂刑部尚书,知法犯法,竟要做梁上君子的勾当。”
他突逼过来,让她禁不住身子后仰,唯听他低笑:“可不是我一个。”她面色愈红:“愿去你一人去,我才不去。”虽是这样说,心里竟有几分雀跃。他低低笑着站起身来,握了她的手:“可由不得你。”她亦是笑,身上素净的雪白罗衣,夜色寂静,想来颇是惹人注目,她倒显出几分小女儿家的慌手慌脚来:“我这衣裳,怕是不行。”他强行揽了她:“你只需将院里的宫婢引开,管这衣裳作甚。”她觉得好笑,近日情绪不好,两人时不时闹着别扭,难得轻松,便也由着性子胡闹。
宫内禁军半个时辰一巡,倒不知他对地形颇是熟悉,走走停停,畅通进了御医馆,馆内仍有人当值,薄透的窗纸透出一点氲黄来,抱厦黄瓦红檐,悬着一对宫灯,映着雕廊画栋颇是葱翠,那旮旯里窝了一个内侍,一下一下打着瞌睡,听见动静,猛站起身来,唯见夜色里一人白衣疾行,匆匆往这赶来,夜晚无月,伸手不见五指,睡眼惺忪的时候猛见着一人白衣飘来,唬的一跳,吓声大喝:“谁!”
那人忽的笑了,声音柔柔软软,十分甜美:“哎呀,你连我也认不出来了么?”
听着像是人生,那内侍心里一松,看她身形,一时认不出来,正在竭力想,颈后一痛,两眼一翻就昏了过去。
内侍软软倒下,唯见一人蓝衣而立,赫连瑜微微拍掌,上官漫只在那里抿唇微笑,夜色里灯光柔暖,映着她瓷一般的面容,他眸中亦含了笑意,伸出手来,牵她入室。
馆内只余了一个御医当值,两人放轻脚步藏在门后,上官漫向里一瞧,当值御医看着脸生,也不知是谁的人,正欲开口,赫连瑜抬食指轻轻放在薄唇上一放,馆外悬着的椭圆宫灯,照见他深邃的眉眼轮廓,她转头看向别处,遮掩已热的脸颊。
赫连瑜捡了一颗石子往地上一贯,“啪”的一声,惊得室内御医身子猛一哆嗦,抬起脸来唤道:“德子?德子!”
私下里无声,他离了座椅踏出门来,忽被人捏住咽喉,惊得历时一身冷汗。上官漫撕了白娟蒙着他两眼,将那御医推推攘攘进了馆内,御医结结巴巴,话都说不利索:“是谁,不要命了,敢在皇宫为非作歹!”
赫连瑜找了钝物抵在他腰上,他顿时不敢再言语,吓得膝盖打颤,颤抖不停,上官漫打眼一瞧,那钝物不是旁的,正是平日里用的镇纸,罔那御医吓的魂不附体,在一旁笑的花枝乱颤。
赫连瑜含笑瞧她,将那御医手脚绑在椅上,堵了口舌,进了内室,才是药材放置之处,上官漫犹自提裙进去,满墙的格子抽屉,看着都觉头大,不由抱怨:“你帮了他作甚,刀斧损伤需何药材,咱们如何得知?”赫连瑜声音低低响在耳后:“跌打损伤的我还是记得一些,你只管听着就是。雄猪油一杯、松香半盏、面粉半杯、麝香一盏、黄蜡一盏、研极细樟脑一杯、冰片一盏、血竭半盏、儿茶半盏、去油乳香一盏、去油没药一盅。”她边听边取了小称,室内展架重重隐约映着她窈窕身姿,笑声揶揄:“取药的内侍被你打晕了,我便替你称了吧。”
听得外室御医身子又一哆嗦,赫连瑜端坐椅上低低微笑:“能得殿下躬身称药,实乃微臣荣幸。”
她不禁轻轻啐一声。
她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听他念过一边,竟是记得一字不漏,待所有药材抓尽,夜已三更,御医只听内室时有笑声传来,细语低低,竟是自在悠闲,哪里像平常匪类,况有谁有这样大的胆子进宫来偷药,那心思在腹中转了又转也猜不出是谁来,倒连累的自己一身热汗,闻脚步纷沓,有女子在他耳边低语:“不过是些寻常药物,大人若不想被人咎责,忘了就是。”等了许久,手上束缚似被人去了,他忙拉下眼前障物,两人早已远去,哪里还有人影,细细盘点一番,却是一些治愈刀伤药物,在案前坐了许久,终是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