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罗马的狂欢节 (2)
店东再次向他们保证,请他们尽管放心,一定把他希望的办到。于是,弗兰士和阿尔培上楼到他们的房间里,开始脱衣服。阿尔培把衣服脱下来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把那束紫罗兰保存了起来,这是他明天识别的标记。两位朋友在餐桌前面坐下来。阿尔培禁不住要谈论到基 督山伯爵的餐桌和派里尼老板的餐桌之间的不同,弗兰士虽然好像并不喜欢伯爵,却也不得不承认优势并不在派里尼这边。当他们吃到最后一道点心的时候,仆人进来问他们希望什么时候备车。阿尔培和弗兰士相对看了一眼,深怕真的滥用了伯爵的好意。那仆人懂得他们的意思。“基 督山伯爵大人已确确实实地吩咐过了,”他说,“马车今天全天听从两位大人的吩咐。所以两位大人只管请用,不必客气。”
他们决定享受伯爵的殷勤招待,就吩咐去把马套起来。在套马的当儿,他们换了一套晚礼服,因为他们身上穿的这套衣服,已经过无数次的战斗,多少总有点不好了。经过这一番小心打扮后,他们就到戏院里去,坐在伯爵的包厢里。第一幕上演的期间,G伯爵夫人走进了她的包厢,她首先就向昨天晚上伯爵呆过的那个包厢看了看。所以她一眼便看到了弗兰士和阿尔培坐在她曾对弗兰士发表过怪论的那个人的包厢里。她的观剧望远镜是这样一动不动地对准他们,弗兰士觉得要是不满足她的好奇心,那就未免太残酷了,于是他就利用意大利戏院看客的特权——包括利用他们的包厢作为接见室——带着他的朋友离开他们自己的包厢去向G伯爵夫人致敬。他们刚一踏进包厢,她就示意请弗兰士坐那只荣誉座。这一次轮到阿尔培坐在后面了。
“唉,”她简直不等弗兰士坐下就问道,“你简直像没有别的事可干了,光是想去认识这位罗思文勋爵,阿唷,你们成了世界上最要好的朋友了吗?”
“还不曾到那样的程度,伯爵夫人,”弗兰士回答说,“但我不能否认我们打扰了他一整天。”
“一整天?”
“是的,今天早晨,我们跟他一起用早餐,后来我们整天坐在他的马车里,而现在又占据了他的包厢。”
“那么您以前认识他吗?”
“是的,也可以说不是。”
“这话怎么说?”
“说来话长。”
“讲给我听听。”
“恐怕会吓坏您。”
“另外举一个理由。”
“至少请等到这个故事完了再说。”
“好极了,我爱听有头有尾的故事。但先告诉我你们怎么认识他的?是有人把你们介绍给他的吗?”
“不,他自我介绍的。”
“几时?”
“昨天晚上,我们离开您以后。”
“什么人做中介人?”
“说来也十分平淡无味,就是我们的房东派里尼老板。”
“那么,他是和你们一同住在伦敦旅馆的了?”
“不但同住在一家旅馆,而且在同一层楼上。”
“他叫什么名字呢——你们应该知道的罗?”
“基 督山伯爵。”
“这是什么名字呀?这不是一个族名。”
“不,这是一个岛的名字,那个岛是他买下来的。”
“而他是一位伯爵?”
“一位托斯卡纳的伯爵。”
“哦,那一点我们还是不谈了吧,”伯爵夫人说。因为她本人就是威尼斯历史最悠久的一家贵族出身的。“他是怎样的一种人?”
“问马瑟夫子爵吧。”
“您说吧,马瑟夫先生,我正洗耳恭听呢。”伯爵夫人说。
“夫人,”阿尔培答道,“要是我们再不觉得他为人风趣,我们也就实在太难讨好了。一个十年之交的朋友也不能待我们更好了,而且态度高雅,应付巧妙,礼貌周到,显然是个交际圈的人物。”
“嘿,”伯爵夫人微笑着说,“我看那个僵尸只是一位百万富翁罢了。你们没看到她吗?”
“她?”
“昨天那个美貌的希腊姑娘。”
“没有。我想,我们听到过她弹月琴的声音,没看到过人。”
“你说没有看到,”阿尔培插嘴说,“是在装蒜吧。那个戴蓝色半边面具,坐在挂白窗帘的窗口里的人你当她是谁?”
“这个挂白窗帘的窗口在什么地方?”伯爵夫人说。
“在罗斯波丽宫。”
“伯爵在罗斯波丽官租了三个窗口吗?”
“是的,您有没有经过高碌街?”
“经过了。”
“那么,您有没有注意到两个挂黄缎窗帘的窗口和一个挂白缎窗帘上绣红十字的窗口?那就是伯爵的窗口。”
“咦,他一定是一个印度国王啦!你们知不知道那三个窗口要值多少钱?”
“得两三百罗马艾居吧?”
“两三千!”
“见鬼!”
“他的岛上有哪些大的产出吗?”
“那里是一个铜板都生不出来的。”
“那么他为什么要买它呢?”
“只是为了一种狂想而已。”
“那么他是一个奇人了?”
“的确,”阿尔培说,“在我看来,他多少有点怪癖。假如他在巴黎,而且是戏院里的老顾客,我就要说他是一个把世界当戏场的愤世嫉俗的丑角,或是一个读小说着了迷的书呆子,的确他今天早上演的那两三手,真大有达第亚或安多尼的作风。”
这时,来了一个新客,弗兰士就按照习惯把他的位置让给他。这一来,话题也换了,一小时以后,两位朋友回到了他们的旅馆里。派里尼老板已经在着手为他们弄明天化装的衣服了,他向他们保证,一定会使他们十分满意。
第二天早晨九点钟,店主走进弗兰士的房间,后面跟着一个裁缝,裁缝手臂上挽着八九套罗马农民的服装。他们挑选了两套合身的衣服,然后让裁缝在他们每人的帽子上缝上了一条二十码左右的缎带,再结上两绺下层阶级在节日时装饰用的各种颜色的长丝穗。阿尔培急于想知道他穿上这套新装以后究竟风度如何。他穿的是蓝色天鹅绒的短褂和裤子,绣花的丝袜,搭扣的皮鞋和一件绸背心,这套漂亮的打扮简直使他气派十足。当他把洒花阔带围到腰上,戴上帽子,并把帽子很风流地歪在一边,使一绺丝带垂到肩头时,弗兰士不得不承认那种装束颇有自然美。所谓自然美,是指某种民族特别合适穿某种服装而言,譬如说士耳其人,他们以前老是穿飘飘然的长袍,那是很富于诗情画意的,而他们现在穿了纽扣一直扣到下巴的蓝色制服,戴上红帽子,看上去活象一只红盖子的酒瓶,不是很难看吗?弗兰士向阿尔培恭维了一番。阿尔培对着镜子照看,脸上带着踌躇满志的微笑。他们正在这样打扮时,基 督山伯爵进来了。
“二位”,他说,“有一个同伴虽然很高兴,但完全自由有时却更可喜。我是来告诉你们,在今天和狂欢节其余的日子里,我那辆马车完全由你们支配。店东可以告诉你们,我另外还有三四辆车。所以你们不会为难我的。请用吧,用来去玩也好,用来去办正经事也行。”
两个青年很想谢绝,但他们找不到好的借口来拒绝一个这样合乎他们心愿的好事。基 督山伯爵在他们的房间里呆了一刻钟左右,极其镇静地谈论各式各样的问题。前面提到过,他对于各国的文学很熟悉的。一看他客厅里的墙壁,弗兰士和阿尔培就明白了他是一位美术爱好者,而从他无意中吐露的几句话里,他们知道他对于科学也并不陌生,而对药物学似乎更感兴趣。两位朋友不敢回请伯爵吃早餐,用派里尼那非常蹩脚的饭菜来和他那上等酒筵交换,未免太荒唐了。他们于是很坦白地告诉了他,他接受了他们的歉意,神色之间表示他能够体谅他们为难的处境。阿尔培被伯爵的风度迷住了。要不是伯爵曾吐露过关于科学方面的知识,他会把他看作一个老牌绅士的。
最使他们高兴的是他们可以随意使用那辆马车。因为昨天下午那些漂亮的农民所乘的是一辆非常雅致的马车,而阿尔培对于要和他们并驾齐驱,并不感到遗憾。下午一点半,他们下了楼,车夫和跟班的在他们化装衣服上又套上制服,这使他们看起来更滑稽可笑。同时也为阿尔培和弗兰士博得不少喝采。阿尔培已把那束萎谢的紫罗兰插在他的纽孔上。钟声一响,他们就急忙从维多利亚街驶入高碌街。兜到第二圈,从一辆满载着女丑角的马车里抛来了一束新鲜的紫罗兰,阿尔培于是知道,像他和他的朋友一样,那些农民也已经换了行头,却不明白究竟是由于偶然的结果还是由于双方有了一种心心相印的感觉,以致他换上了她们昨天的服装,而她们却换上了他昨天的。
阿尔培把那束新鲜的花球插入他的纽孔里,但那束萎谢的仍拿在手里。当他又遇上了那辆低轮马车的时候,他把花举到他的嘴唇上,这个举动不但使那个抛花的美人大为高兴,而且她那些高兴的同伴们似乎也很欢喜。这一天象前一天一样愉快,或许更热闹嘈杂。他们有一次曾看到伯爵在他的窗口里,但当他们再经过的时候,他已不见了。不用说,阿尔培和那个农家美女之间的调情是持续了一整天。傍晚回来的时候,弗兰士发现一封大使馆送来的信,通知他明天就可以光荣地得到教皇的接见。他以前每次到罗马来,总要恳求并获得这种恩典,在宗教情绪和感恩的鼓舞之下,他如果不到这位集美德于一身的圣?彼得的继承者脚下去表示一番敬意,就不愿离开这基 督世界的首都。因此那天,他没有多大心情去想到狂欢节——因为格里哥里十六虽然极其谦恭慈爱,但人一到了这位尊严高贵的老人面前,就会不自觉地产生一种敬畏之感。
从梵蒂冈回来的时候,弗兰士故意不从高碌街过。他那一脑虔诚的思想,碰上狂欢节的欢乐,是要被亵渎的。五点十分,阿尔培进来了。他高兴极了。那些女丑角又换上了农家的衣服,当她经过的时候,她曾经抬起她的面具。她很漂亮。弗兰士向阿尔培道喜,阿尔培带着一种当之无愧的神气接受了他的道喜。他已从某些蛛丝马迹上感觉到那个无名美人是贵族社会中人。他决定明天写信给她。弗兰士注意到,当阿尔培在详详细细地讲这件事时,他好像想要求他一件事,但又不愿意讲出来。于是他自己宣布,不论要求他作任何牺牲,他都愿意。
阿尔培再三推辞,一直推托到在朋友的交情上说得过去的时候,他才向弗兰士直说,要是明天肯让他独用那辆马车,那就算是赐了他一个大恩。阿尔培误认为那个美丽的农家女肯好心地抬一抬她的面具,应该归功于弗兰士的不在场。弗兰士当然不会自私到竟在一件奇遇的中途去妨碍阿尔培,而且这件奇遇看来肯定能够满足他的好奇心和鼓励他的自信心,他确信这位心里藏不住事的朋友一定会把事情的经过都告诉他。他自己虽在意大利游历了两三年,却从来得不到机会亲自来试试这样的经过,弗兰士也很想知道遇到这种场合应该怎样来对付。所以他答应阿尔培,明天狂欢节的情形,他只要从罗斯波丽宫的窗口里看一看就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