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处斩与狂欢 (2)
伯爵回答说:“噢,会呀!请您了解我,为了一件小事,我会决斗,比如说,为了一次侮辱,由于一记耳光,这时我很愿意决斗的,因为,凭借着在各种体格训练上所获得的技巧和我逐渐养成的漠视危险的习惯,我敢十分肯定地说我完全可以杀死对手。噢,为了这样的原因我当然会决斗。但是,如果是要报复一种迟缓的、深切的、永远的痛苦,假如可以实现的话,我却想以同样的痛苦来回答: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这正如东方人所说的那样——东方人在各行各业都是我们的大师。那些得天独厚的人在梦中生活,因此倒给他们自己造成了一个现实中的乐园。”
弗兰士对伯爵说:“但是,怀着这种理论,就等于说你自己便是原告,同时,又成了法官和刽子手,这是很难办到的,因为你得每时每刻提防着落到法律的圈套中。仇恨是盲目的,愤怒会让人失去应有的理智,凡是那些倾泄复仇苦酒的人,他自己也是冒着危险或者也许尝到一种更为苦涩的饮料。”
“对啊,如果他没有钱又没有经验是会落到这个地步的,但是,假如他又有技巧又有钱,就不一样了。而且,就算他受到了惩罚,最坏最坏也是我们已说过的那一种而已,而在那方面,博爱的法国大革命又已经取代了五马分尸和车轮辗毙。只要他报了仇,这种刑罚又值几何呢?这个十分可怜的庇庇诺也许是不会被杀头的,说句实话,我真是觉得有点儿可惜,不然的话,你们倒可以有一个机会可以看看这种刑罚所产生的痛苦原来是多么短促,究竟是否值得一提。哦,真的,在狂欢节里谈到这样的事情简直太奇怪了,你们二位,是怎么谈起来的呢?啊,我记起来了!你们是想在我的窗口弄一个位置。这倒是可以的,但是,现在我们还是先去进餐吧,因为仆役早已来通知我们去吃了!”正当他说这句话时,一个仆人开了客厅四扇门中的一扇,说道:“酒筵都已准备好了。”两个青年人站起身来,走进了早餐室。
这顿早餐很丰盛。用餐期间,弗兰士多次看了看阿尔培,从而观察他们的主人的那一篇话在阿尔培身上产生的影响,但是不知是由于他一向是那种万事不介意习性使他没有注意到他呢,还是伯爵的那番言论他感到很满意呢,抑或因为弗兰士另外还知道过去的几件事,所以才对伯爵的言论感觉很悚惧——他发现他的同伴却是毫无半点忧虑的表情,他只是大吃特吃,像是在这四五个月以来,除了些意大利菜——也就是说,世界上最差的菜——以外,没有吃过其他的任何东西一样。至于伯爵呢,他只是略微碰一下各式各样的菜,似乎只不过在尽一个东道主应尽的义务,陪客人好好坐一坐,等他们都走了之后,再来吃些珍稀或更加美味的 。这使弗兰士不由自主地想到伯爵在G伯爵夫人身上所引起的恐惧和那种坚决的信念,以为他对面包厢里的那个男人是一具僵尸。早餐过后,弗兰士掏出表看了看时间。
伯爵说:“哦,你还有什么事吗?”
“请您原谅,伯爵阁下,”弗兰士回答,“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去处理呢。”
“那是何事呢?”
“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没有化装的衣服,我想那是一定要有的。”
“至于那件事,你们不必操心了。我想,我在波波罗广场大概有一间私室。不论你们选中了什么式样的衣服,我都可以叫人送过去,在那儿你们可以换衣服。”
弗兰士喊道:“是在行刑之后吗?”
“随便什么时候,悉听尊便就是了。”
“就是在断头台对面?”
“断头台可是狂欢节中必不可少的一个组成部分啊。”
弗兰士说:“伯爵阁下,那件事刚才我想了好几遍。我对您的殷勤招待十分感谢,但是我只要在您的马车里和您在罗斯波丽宫的窗口中占据一个位置就足够了,至于波波罗广场上的那个位子,您就随便支配吧!”
“但是我要警告您,这样您将错过一场千载难逢的奇观啦!”伯爵回答说。
“那么您以后讲述给我听好吗?”弗兰士说,“事情由您的嘴中说出来,所获得的印象将比我亲眼目睹的还要深,有好多次,我很想去亲眼看一看杀人,但是却总是下不了这个决心,你是不是这样,阿尔培?”
子爵答道:“我,我曾看过杀卡斯泰,但是我好像记得那天我喝醉了,因为我是在那天早上离开学校的,而且在酒店里玩了一个通宵。”
“不能因为在巴黎没有做过一件事情,到国外后也就不去做,这个理由并不成立。一个人出来旅行,什么东西都值得看看,将来若有人问您:‘罗马那里杀人是如何杀的?’而您只能回答:‘我也不知道呀!’那时您多么丢面子。据说,那个犯人是个非常无耻的流氓,一个教士原来把他当作亲生儿子一样抚养他长大,而他竟然用一大块木柴活活打死了那位可敬的教士。真是该死啊!杀教堂里的人,不应该用木柴,应该用另外一种武器,尤其像那样一个慈爱而又可敬的教士。唉,要是您到西班牙去,您会不会去看斗牛?就只当我们是看一场斗牛比赛好了。请想想古代竞技场上的罗马人,他们在竞技场上杀死了三百只狮子和一百个人呢。再想想那时还有八万热烈的观众在齐声喝彩。贤明的主妇带着她们的女儿同来,那些妖娆动人的年轻姑娘们,用她们那雪白的手翘起大姆指来,似乎是对狮子说:‘来吧,别呆着呀!来给我杀掉那个人吧,他已吓得半死了。’”
“当然要去啦!本来我像你一样,还有些犹豫,但是伯爵的雄辩坚定了我的决心。”
“既然是这样,那么我们走吧!”弗兰士说,“但是我们到波波罗广场途中,我想经过高碌街。可以吗,伯爵阁下?”
“如果是步行,可以,但是坐车恐怕不行了。”
“如果是这样,我宁愿步行。”
“您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一定要经过那个地方吗?”
“是呀,我想在那儿看一样东西。”
“那好吧,我们就从高碌街走吧!我们可以叫马车在波波罗广场靠近巴布诺街口的地方等待我们,因为我也非常高兴能够经过那条高碌街,我想顺便去看看吩咐的一件事落实得怎么样了。”
这时,一个仆人开门进来说:“大人,有个穿着苦修士服的人想和您说话。”
伯爵说道:“啊,是的。我认识他。二位,请你们俩先回客厅坐一坐好吗?在中央那张桌子上,你们可以找到哈瓦那雪茄。我马上就会回来的。”
于是两个年青人便起身回客厅了,伯爵又向他们道了声歉,便从另一扇门出去了。阿尔培真是个烟大王,他认为这次出国,不能再抽巴黎咖啡馆的雪茄,是一桩相当大的牺牲。所以当他走近桌子,看到几支正宗的薄鲁斯雪茄时,不禁欢呼起来。
“唉!”弗兰士问道,“你认为基督山伯爵这个人如何?”
“我觉得他如何?”阿尔培说,他显得很吃惊他的同伴会提出这样一个问题来,“我觉得他这人很有趣,他吃起来很讲究,他还去过很多地方,看过许多书,而且,像布鲁特斯一样,他还是一个坚忍主义者;再说,”他向天花板上吐了一股烟,然后又说,“他拥有上等的雪茄。”
阿尔培对伯爵的看法也不过如此,弗兰士很清楚地知道,阿尔培一向是不轻易发表意见的,除非已经过长期的思考,所以他也就不想去改变它了。“但是,”他说,“你是否注意到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你说什么事情?”
“他总是盯着你看。”
“看着我?”
“是啊!”
阿尔培想了想。“唉!”他又叹了口气答道,“这并不奇怪呀!我已有一年多不在巴黎了,我的衣服式样已经很旧了,伯爵也许把我看作一个乡下人了。我求求你,只要有机会,你一定要向他解释一下,告诉他实际上我并不是那种人。”
弗兰士笑了笑。不一会儿,伯爵便进来了。“二位,我现在可听你们吩咐了,”他说,“马车也已去波波罗广场了,我们可以走另一条路,如果你们高兴的话,就走高碌街吧。带上几支雪茄去,马瑟夫先生。”
阿尔培说:“那太棒了,意大利雪茄很可怕。您到巴黎时,我也会回敬这种雪茄的。”
“我会欣然接受的。我准备不久就到那儿去,既然您欢迎,我就一定来拜访您。走吧,再也不能浪费时间了,现在已十二点半,快些出发吧!”
三人同时下了楼,车夫已得到他主人的吩咐,驾车到指定的地方去了,三位先生就经弗拉铁那街向爱斯巴广场走去,这样,他们便可在菲亚诺宫和罗斯波丽宫之间经过。弗兰士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到罗斯波丽宫了,因为他没有忘记那个穿着披风的人和那个勒司斐人所约定的暗号。
“不知哪些窗口是您的?”他问伯爵,故意想装出无所谓的样子。
“是最后那三个。”伯爵很不经意地回答。但是他的表情显然有点是假装出来的,因为他根本想不到这句话的用意。弗兰士很快地向那三个窗口瞧了一眼。边上两个窗口挂着黄缎窗帷,中间那个是白缎的,上面有个红十字形。那个穿披风的人的确履行了他曾许下的诺言,而现在更是毫无疑问可以确定他便是伯爵了。那三个窗口到现在还没有人。四面八方的人都在匆匆准备,椅子均已安排完毕,断头台也已架好,窗口上都挂着旗帜。钟声不响,而面具也没有出现,马车也没有出动,但是在各个窗口里,已可看到面具在那儿晃动了,而马车都已等在大门后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