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罗马强盗 (5)
“年轻人把路指给他看;可是这条路再往前走四分之一里地,又分成三条岔道,旅人在那里还是要迷失方向的,于是他请路易吉充当他的向导。
“路易吉把外套放到地上,把马枪扛在肩上,一身轻装,为旅人引路,他那山里人敏捷的步伐,马也只是勉强才能跟得上。
“过了十分钟,路易吉和旅人走到了年轻牧羊人指出的那个岔路口。
“到了那儿,路易吉就像皇帝那样,威严地挥了一下手,向旅人指出了一该走的其中一条小路。
“‘走这条路,大人,’他说道,‘现在您不会再错啦。’
“‘这是你的酬劳。’旅人说着,向年轻的牧羊人递过去几枚小角子。
“‘谢谢,’路易吉边缩手边说道,‘我这是帮忙,不是乞讨。’
“‘可是,’旅人说道,他似乎早就习惯城里人的势利之心与山区人的高傲之间的这种差异了,假如你拒收一份酬劳的话,那么至少可以接受一件礼物吧!’
“‘哦!当然,这是另一码事了。’
“‘那好,’旅人说道,‘拿着这两枚威尼斯西昆吧,把这钱送给你的未婚妻,可以换回一对耳坠子。’
“‘您呢,那么请您收下这把短刀吧,’年轻的牧羊人说道,‘您从阿尔巴诺到契维塔卡斯特拉纳再也找不到一把刀柄可以雕刻得如此精美的小刀了。’
“‘我收下,’旅人说道,‘可是这一来,我又欠你的情了,因为这把刀不止值两个西昆呢。’
“‘从商人那里买,也许是的;但这是我自己雕刻的,因此至多值一个皮阿斯特。’
“‘你叫什么名字?’旅人问道。
“‘路易吉?万帕,’牧羊人答道,其神色就像在回答:我是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那么您呢?’
“‘我么,’旅人说道,‘我叫水手辛巴德。’”
弗兰士?伊辟楠大叫了一声。
“水手辛巴德!”他说道。
“对,”叙说者接着说道,“这是旅人报给万帕的名字。”
“嗯!您对这个名字有什么意见吗?”阿尔培打断他的话说道,“这个名字相当漂亮,叫这个名字的这位先生,我得承认,他的种种冒险故事我在童年时是觉得很有趣的。”
弗兰士住口了。读者可以想象,水手辛巴德这个名字,在他的脑子里唤起了一大堆回忆,就像头天晚上基督山伯爵这个名字勾起种种往事一样。
“请说下去。”他对旅馆主人说道。
“万帕倨傲地把两枚西昆放进口袋,缓慢地往原路回去。他走到离山洞两三百步远处,似乎听到了叫声。
“他收住脚步,倾听叫声从哪儿传来的。
“过了一秒钟,他清楚地听到有人在呼唤着他的名字。
“叫声是从山洞方向传来的。
“他像一头羚羊那样蹦跳起来,一边跑一边把子弹推上枪膛,不到一分钟便跑到了与他瞥见旅人的那个小山包遥遥相望的一个山包顶上。
“到了那里,救命的呼喊声听得更清晰了。
“他俯身向山腰下扫了一眼,看见一个人正在劫持泰蕾莎,如同半人半马的涅索斯劫走特伊阿尼拉 (希腊神话里的人物。涅索斯想夺走赫拉克勒斯的妻子特伊阿尼拉,结果被箭射中。)似的。
“这个人跑进林子,并且已跑过从山洞到林子之间的四分之三的路程了。
“万帕目测了一下距离。这个人至少超前他两百步远,在他到达林子之前,不可能追上他了。
“年轻的牧羊人停下脚步,仿佛他的双脚在地上生了根似的。他用肩抵住枪托,朝劫持者的方向慢慢举起枪筒,枪口对准那人有一秒钟,然后开火。
“劫持者猛地站住,双膝下跪,拖着泰蕾莎一起倒了下来。
“但是泰蕾莎立刻站了起来,而那个劫持者仍旧躺着,在临死前的抽搐中挣扎。
“万帕马上冲向泰蕾莎,因为她跑出离垂死者十步远处,双腿一软,又跪倒下来;年轻人唯恐他的子弹在击中他的敌人的同时也擦伤了他的未婚妻。
“幸好什么事也没有,泰蕾莎只是由于受了惊吓才瘫倒在地的。当路易吉确信她平安无事后,就转向那个受伤的人。
“那人双拳紧握,嘴巴痛苦地扭在一边,临死前冒出满头大汗,头发根根竖起,他刚咽下最后一口气。
“他的双眼仍然睁着,一脸凶相。
“万帕走近尸体,认出是库库默托。
“自从那天两个年轻人救了他一命之后,他爱上了泰蕾莎,并发誓要把少女占为己有。从那天起,他就一直在偷看着她;他趁她的恋人撇下她去为旅人带路的当儿,把她劫走;正当他以为她已归自己所有时,万帕的子弹借助年轻人万无一失的目力,射穿了他的心脏。
“万帕注视了他片刻,脸上毫无表情,相反,泰蕾莎却还在颤抖着,她一步步慢慢地移近死去的强盗,从她恋人的肩膀上迟疑不决地向尸体扫了一眼。
“过了一会儿,万帕转身面向他的恋人。
“‘哦!哦!’他说道,‘好嘛,你穿上了,现在轮到我去换装了。’
“果然,泰蕾莎从头到脚都换上圣费利切伯爵女儿的衣装了。
“万帕抱起库库默托的尸体,把它带进岩洞,这回到泰蕾莎留在洞外了。
“假如这时有第二位旅人路过,他将会看到一个非常稀有的情景:一个牧羊在放羊,身上却穿着开司米裙子,戴着耳环、珍珠项链、钻石别针和由蓝宝石、绿宝石及红宝石制成的纽扣。
“他可能会以为回到了弗罗里安 (弗罗里安(232-276):罗马皇帝。)时代,返回巴黎时,他会明确地说,他遇上了阿尔卑斯山的牧羊女坐在萨宾山 (萨宾山民在公元前二二○年归顺罗马人。这句话隐喻古老的神话又再现了。)的山脚下。
“一刻钟后,万帕也从岩洞走出来。他的衣饰相对来说一点也不比泰莎逊色,也是相当华丽的。
“他身穿一件带镂金钮扣的红丝绒上衣,一件绣满花的丝绸背心,劲脖上围着一条罗马三角巾,红绿丝质子弹袋上嵌满了金色的豆子,天蓝色天鹅绒马裤在膝盖下方由钻石环扣扣紧,麂皮做的护腿套缀满了五颜六色的阿拉伯图案,帽子上飘动着五颜六色的绸带;他的腰带上挂着两块表,子弹袋上还插着一把雕刻精致的短刀。
“泰蕾莎发出一声赞美的喊叫。万帕这套装束莱奥波尔?罗贝尔 (莱奥波尔?罗贝尔(1794-1835):出生在瑞士,是法国画派的画家。)或是西奈兹 (西奈兹(1787-1870):法国画家。)画中的人物像极了。
“他已把库库默托的全套装束穿在了自己的身上。
“年轻人发觉他已在他的未婚妻身上产生了效果,嘴角上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现在,’他对泰蕾莎说道,‘你准备与我生死与共了吗?’
“‘啊,是的!’少女充满热情地叫喊道。
“‘无论到哪儿你都会跟着我?’
“‘天涯海角也去。’
“‘那么,你就挽着我,我们启程吧,因为我们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少女把手伸进她恋人的胳膊里,甚至都不问问他要把她带到哪儿去;因为此时此刻,她觉得他英俊、帅气、充满力量,同天神无异。
“他俩向树林走去,过了几分钟,他们已越过林子的边缘。
“很明显,万帕熟悉山里的每一条小径,所以,他径直走进树林,没有丝毫犹豫,虽说眼下没有一条现成的路可走,但他只要一看大树和灌木丛便能认出他要去的那条路该如何走;他俩就这样步行了将近一个半小时。
“走路的这段时间,他们已经走到树林最茂密的纵深处。一条河床干涸的河道向深谷延伸而去。河道夹在两岸之间,两岸的巨松茂盛,使河道变得斑驳陆离,这条河倘若不是顺流通畅的话,倒像是维吉尔所说的阿凡纳湖 (阿凡尔纳是意大利的一个湖,在古代被看成是阴地府的入口处。)的湖床了。可万帕偏偏就选择了这条离奇古怪的路走。
“泰蕾莎看到这么一块荒僻的野地又变得胆战心惊了,她紧贴着她的向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可是既然她看见他始终迈着平稳的步伐向前走,脸上又显现出镇定自若的神情,她也就增添了勇气来掩饰自己的不安。
“突然,距他们十步远处,一个人似乎从他藏身的树后闪现出来,把枪对准万帕。
“‘站住!’他大声喊道,否则就打死你。’
“‘行啦,’万帕抬起手不屑一顾地挥了一下说道,而泰蕾莎却无法掩饰自己的恐惧,紧紧靠着他,‘难道狼与狼还要相互残杀吗?’
“‘你是什么人?’哨兵问道。
“‘我是路易吉?万帕,圣费利切农庄的牧羊人。’
“‘你要做什么?’
“‘我想与你在罗卡比安卡山坳里的同伴说话。’
“‘那么就同我来吧,’哨兵说道,‘既然你知道怎么走,那么你就在前头走吧。’
“万帕笑了,显露出对强盗的过于谨慎不屑一顾的样子,带着泰蕾莎走在前面,用与刚才走来时同样坚定而自信的步伐继续往前走。
“过了五分钟,强盗向他俩示意停下来。
“两个年轻人服从了。
“强盗学着乌鸦的叫声连听了三遍。
“那边也响起了三声乌鸦呱呱的叫声。
“行了,’强盗说,‘现在你可以继续走了。’
“路易吉和泰蕾莎又继续走去。
“他俩愈往前走,泰蕾莎就愈加提心吊胆,于是便更紧地依偎在她的恋人身上;果然,通过树木的间隙,可以影影绰绰地看见一些武器和长枪闪闪发光的枪筒。
“罗卡比安卡山坳是在一座小山的顶部,以前这座小山可能是一座火山,在瑞莫斯和罗慕路斯 (罗慕路斯是传说中罗马城的建设者。据说他和瑞莫斯都是战神马尔斯生的孪生兄弟,长大成人后夺取阿尔伯城,并在台伯河畔建一新城,即罗马城。)离开阿尔伯 (阿尔伯是意大利古地区拉丁姆的一座古城,被摧毁后,大部分居民逃往罗马。)来兴建罗马之前,这座火山便不再爆发了。
“泰蕾莎和路易吉爬到山顶,就在这时,在他们面前出现了二十来个强盗。
“‘这个人要找你们,并想同你们说话。’哨兵说道。
“‘他想说什么?’其中一个人问道,没有首领期间,由他暂时负责。
“‘我想说我不想再干牧羊这活儿了。’万帕说道。
“‘嗯,我理解,’临时的头儿说道,‘你是想入伙吗?’
“‘欢迎他加入!’来自费吕齐诺、邦皮纳拉和阿纳尼地区的好几个强盗一齐喊道,他们都见过路易吉?万帕。
“‘好,但是,我除了来入伙,还希望你们答应另一件事。’
“‘你还要向我们有什么要求?’强盗们惊讶地问道。
“‘我要当你们的首领。’年轻人说道。
“强盗们爆发出一阵大笑。
“‘你凭什么要得到这个地位呢?’临时的头儿问道。
“‘你们的首领库库默托被我杀死了,这就是他身上的衣服,’路易吉说道,‘为了让我的未婚妻穿上结婚的礼服,我还放火烧了圣费利切别墅。’
“一小时过后,路易吉?万帕被选为首领,替代库库默托。”
“啊哈,亲爱的阿尔培,”弗兰士转过身对他的朋友说道,“现在,您对公民路易吉?万帕有什么想法?”
“是一个神话,”阿尔培答道,“根本就没这回事。”
“神话是什么意思?”派里尼问道。
“解释起来话就多了,亲爱的旅馆老板,”弗兰士答道,“您说现在万帕师傅正在罗马附近干他那个营生?”
“而且是肆无忌惮地在干,在他之前,没有一个强盗像他那样干过。”
“这么说,警方对他也束手无策,拿他没办法?”
“有什么办法?他与平原的牧羊人、台伯河 (意大利的一条河,流经罗马。)的渔民和海岸的走私贩子关系密切得很。他们在山上找他,他就转移到河上,他们又追赶到河上,而他早已溜到大海上去了;当他们以为他躲在季利奥岛、加努蒂岛和基督山岛上的时候,他突然又在阿尔巴诺、蒂沃利和里契阿冒出来了。”
“他对游客的态度怎么样呢?”
“哦!天啊!再简单不过啦。根据旅客离城距离的远近,他给他们八小时、十二小时、一天的付赎金的时间;时间一过,他可以再放宽一个小时。到了这个小时的第六十分钟,如果他还没拿到钱,他就一枪让肉票的脑袋瓜开花,或是在他的胸口插上一刀,一切就结束啦。”
“呃,阿尔培,”弗兰士向他的伙伴问道,“您还打算取道从城外的大路去斗兽场吗?”
“当然啦,”阿尔培说道,“只要一路风景美就成。”
这时,九点钟敲响,门开了,马车夫来了。
“两位阁下,”他说道,“车子准备好了。”
“好,”弗兰士说道,“既然这样,就去斗兽场吧。”
“两位阁下是出波波洛门还是穿过大街小巷?”
“穿巷子走,该死的!穿巷子走!”弗兰士嚷嚷道。
“啊!我亲爱的!”阿尔培站起来,点燃了第六支雪茄烟,说道,“说实在的,我还以为您比目前更勇敢些呢。”
说着,两个年轻人走下楼梯,登上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