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罗马强盗 (4)
“一天,正当他俩谈论他们未来的计划时,突然有两三声枪响传来;接着,一个人突然从他们通常放牧羊群的林子里冒出来,并向他们奔过来。
“那人跑到他们能听见说话的地方后,便冲着他们叫喊道:
“‘有人在抓我!你们能把我藏起来吗?’
“两个年轻人一眼看出逃跑者很可能是个强盗,在农民和罗马盗匪之间有一种天然的同情心理,所以前者总是随时准备为后者出力的。
“万帕二话没说,向堵在他们熟悉的岩洞口上的一块大石头奔去,把石头移开,露出洞口,示意逃跑者躲进这个无人知晓的隐蔽处,然后又推上石头,回到泰蕾莎身旁坐下。
“差不多在同时,四名骑马宪兵出现在林边,其中三名似乎在搜寻逃跑者,第四名掐住一个被俘获的强盗的颈脖推着他往前走。
“三名宪兵向周围看了一眼,便策马向这对年轻人奔来,盘问他们。
“他们说什么也没看见。
“‘真是太不妙了,’队长说,‘因为我们搜寻的那个人是个头子。’
“‘库库默托?’路易吉和泰蕾莎禁不住同时大声问道。
“‘是的,’队长答道,‘他的脑袋被悬赏一千个罗马埃居,假如你们能帮助我抓住他,其中五百就归你们所有。’
“两位年轻人交换了一个眼色。队长一时间抱有希望。五百个罗马埃居相当于三千法郎,三千法郎对这两个行将结婚的可怜的孤儿来说可是一笔财富哪。
“‘可是,这很糟糕,’万帕说道,‘可我们没看见他。’
“这时,几个宪兵又分头去搜寻了,但一无所获。
“接着,他们一个个都走了。
“于是,万帕走上前移开石头,库库默托钻了出来。
“他透过石头的缝隙可以看到两个年轻人与宪兵们在交谈;他已猜到了他们谈话的内容,并从路易吉和泰蕾莎的脸部表情看出他俩决不会把他交出去的,于是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装满金子的钱袋,把它送给他俩。
“可是万帕高傲地抬着头,泰雷莎呢,她想到用这只装满金子的钱袋可以买到漂亮的首饰和华贵的衣服时,两只眼睛灼灼发亮了。
“库库默托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恶魔。他只是披了强盗的外衣,实际上是一条毒蛇。他从她的目光中看出泰蕾莎是一个轻佻的女人,回到森林里去时,一路上他好几次回过头来看她,借口是向这两位救命恩人致意。
“好几天又过去了,库库默托再没露面,也未听见谁再谈论起他。
“狂欢节的日子就要到了。圣费利切伯爵宣布要举办一个盛大的化装舞会,全罗马最高贵的人都在被邀请之列。
“泰蕾莎非常想去参加舞会。路易吉请求管帐,即他的保护人准许她与他本人混杂在东家众多的侍仆中间,一睹舞会的场面。他得到了准许。
“伯爵举办这个舞会的主要动机是为了讨他所钟爱的女儿卡尔梅拉的欢心。
“卡尔梅拉与泰蕾莎的年龄和身材差不多,而泰蕾莎至少与卡尔梅拉同样俏丽。
“舞会的当晚,泰蕾莎穿上了她最漂亮的衣装,戴上了她最华丽的别针,别上了她最耀眼的彩色玻璃小饰物,这是弗拉斯卡蒂妇女的穿戴。
“路易吉也穿着罗马农民每逢过节的日子穿的那种异常鲜丽的盛装。
“这两个人既然已得到准许,就混杂在仆役和农民之中。
“节日总是多姿多彩的。不但别墅里灯火通明,而且在花园的树枝上还挂有几千盏彩色宫灯。不一会儿,府邸里挤不下的来宾就拥到凉台上,随后又从凉台挤到走道上。
“在每一个交叉通道处,都设有一个乐队,并备有酒菜柜和饮料;来宾随时可停下来,组成四对舞组,爱在哪儿跳就在哪儿跳。
“卡尔梅拉穿着索尼诺妇女的服装。她的无边软帽上缀了一圈珍珠,头发上的别针是金子和钻石做的,她的腰带是土耳其丝绸做成的,上面还绣着大朵大朵的花;她的外套和裙子是纯羊毛的,围裙是印度平纹细布做的;胸衣上的钮扣都是宝石制品。
“她的两位女伴中一位穿着内图诺妇女的服装,另一位穿着里恰妇女的服装。
“出身于罗马最有名望的门第的四个年轻男士,以世上绝无仅有的意大利式的潇洒风度伴随在她们左右,他们分别穿着阿尔巴诺、韦莱特里、契维塔卡斯特拉纳和索拉的乡间服装。
“很明显,这些农夫的服装,如同农妇的服装一样,都是珠光宝气、披金挂银的。
“卡尔梅拉突然想跳一组清一色的四对舞,但还应有一个女伴。
“卡尔梅拉向四周看了看,女宾中没有一个穿着跟她和她女伴相配的服装。
“圣费利切伯爵向她指了指混在一群农妇之中的泰蕾莎,此时她正挽着路易吉的胳膊。
“‘您同意吗,父亲?’卡尔梅拉问道。
“‘当然,’伯爵答道,‘我们不就是在过狂欢节吗!’
“卡尔梅拉就向一个陪伴她,并与她交谈的年轻男士俯下身子,向他说了几句话,并用手指指向那个少女。
“年轻人眼睛顺着那只纤巧的小手所指的方向看去,做了一个服从的手势,走去邀请泰蕾莎在由伯爵女儿领舞的一组四对舞上亮相。
“泰蕾莎感到脸上有一种火辣辣的感觉。她用目光探问路易吉:显然已经无法拒绝了。路易吉本挽着泰蕾莎的胳膊,慢慢地让它缩回去;泰蕾莎由高雅的舞伴带领着走开了神情恍惚地在贵族式的四对舞中占了一个位置。
“当然啦,在艺术家的眼光里,泰蕾莎那身端庄、古板的服饰与卡尔梅拉和她的女伴的服饰相比别有一番情趣然而泰蕾莎本是一个轻佻、风流的少女,平纹细布的刺花绣边,腰带上的棕榈饰花,闪光的开司米早使她眼花缭乱,而蓝宝石和钻石的熠熠光泽又使她神魂颠倒了。
“路易吉呢,他感到自身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情感,如同一阵隐痛先是吞噬着他的心,然后又颤动着波及到他的血管,散布到了他的全身,他的目光追随着泰蕾莎和她的舞伴的每一个微小的动作;当他俩的手相碰时,他感到头晕目眩,血管剧烈地跳动着,仿佛钟声在他的耳畔震颤。当他俩说话时,尽管泰蕾莎双眼低垂,羞怯地听着她的舞伴在侃侃而谈,但既然路易吉在俊俏的年轻人热烈的眼光里猜出这些话都是赞美之词,他就觉得大地在他脚下旋转,地狱里所有的声音都在向他低语,窜掇他去谋杀、去暗算。这时,他害怕自己会不由自主地作出疯狂之举,于是便用一只手抓住他背靠着的绿篱,另一只手颤抖着握紧挂在腰带上、手柄上刻着花纹的匕首,他有几次居然不由自主地把短刀整个儿从刀鞘里拔出来了。
“路易吉嫉妒了!他感到泰蕾莎生性风流,爱慕虚荣,她一冲动,很可能离他而去了。
“这会儿,年轻的农妇方才还是腼腆,甚至几乎是胆怯的,现在完全恢复了常态。可以说,泰蕾莎是个美人,但她还不止是美的。她还很优雅,带有野味的优雅,这与通常搔首弄姿、矫揉造作的媚态相比,自有另一种魅力。
“她差不多在四对舞中独领风骚了;假如说她对圣费利切伯爵的女儿羡慕不已的话,我们可不敢断言卡尔梅拉对她就不怀几分妒忌。
“所以,她那俊美的舞伴把她送回到他刚才请她,并且路易吉在等待她的原位时,说了一大堆恭维的话。
“在跳四对舞时,有两三次,少女向路易吉瞥了一眼,每一次,她都看见他面色苍白,脸绷得紧紧的。甚至有一次,他的短刀的利刃已一半出了鞘,在她的眼前挥来挥去,好像是一道不祥的闪光。
“因此她重新挽起她的恋人的胳膊时,几乎全身都在发抖。
“四对舞获得巨大成功,显然,应该再来一次。只有卡尔梅拉一个人反对;可是圣费利切伯爵温存地请求他的女儿,最后她还是同意了。
“马上便有一个舞伴走上前去想邀请泰蕾莎,没有她,四对舞就跳不起来。但是少女已经不见了。
“事实是路易吉感到再无力量忍受第二次考验了;他半是劝慰半是胁迫,终于把泰蕾莎拖到了花园的另一头。泰蕾莎虽说心里不愿意,还是作出了让步;刚才,她看见了年轻人那惶恐不安的脸容,现在他虽默不作声,但时而又神经质地颤栗一下,她看出并明白了,在他心中一定产生了什么非同小可的想法。她自己的内心也兴奋不已,尽管她没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但她明白路易吉是有权责备她几句的:责备什么?她闹不清楚;可是,她仍然觉得如果责备她,也是完全应该的。
“但是,使泰蕾莎出乎意料的是,路易吉一声不吭,在晚上余下的整个时间里,一句话也没从他的嘴里冒出来。不过,当夜晚的凉气把花园里的宾客赶走,别墅的几道门都关上,晚会改在室内进行时,他才送泰蕾莎回家;当她将要回到自己的住所时,他才开口说:
“‘泰蕾莎,当你在年轻的德?圣费利切小姐对面跳舞时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少女以赤裸裸的坦诚态度答道,‘如能得到她穿的那身衣服。我当愿用一半生命去换。’
“‘你的舞伴对你说什么?’
“‘他对我说,只要我愿意就能得到,我只要开口便行了。’
“‘他说得对,’路易吉说道,‘你真的那么想要得到这套衣服吗?’
“‘不错。’
“可以,你会有的!’
“少女大吃一惊,抬起头想问他什么;可是他的脸色是那么晦暗、那么可怕,话没说出口就收住了。
“况且,路易吉说完这几句话后已经走开了。
“泰蕾莎在夜色中一直目送到看不见他为止。当他消失后,她叹了一口气回到自己的住所。
“就在当天夜间,可能是某个仆人粗心大意,忘了灭灯,发生了一件大事;圣费利切的别墅失火了,正巧烧着了美丽的卡尔梅拉的套间隔壁的几间偏房。深夜窜出的熊熊火光把她惊醒了,她跳下床,穿上睡袍,想夺门逃走;然而她要经过的走廊也已经着火,于是她只好回到自己的卧室,大呼救命,忽然,她那扇离地面二十尺高的窗户打开了,一个年轻的农民冲进套间,把她抱在怀里,以非凡的力量和敏捷,把她抱到绿地的一块细密的草坪上,她昏了过去。当她苏醒后,她的父亲在她身边。所有仆人都围着她,照料她。别墅一翼的全部房间烧毁了,这又何妨,只要卡尔梅拉安然无恙就行了。
“人们到处寻找救她的人,但他没有再露面;他们又向其他人打听,也没有人看见过他。说到卡尔梅拉,她当时神志不清,根本没看清此人的样貌。
“再说,伯爵富甲一方,卡尔梅拉只是受到一些惊吓,由于她奇迹般地死里逃生,在他看来,这与其说是一件真正的灾祸,还不如说是天主的又一次恩宠;因此,火灾造成的损失对他来说是不值一提的。
“第二天,两个年轻人按时在林边相遇了。路易吉先到,他兴高采烈地迎向少女,他似乎把头天晚上发生的事全忘了。泰蕾莎显然心事重重;但当她看见路易吉这样兴高采烈,她也就装出轻松愉快的样子;只要没有情绪的干扰,她的天性就是这样了。
“路易吉挽住她的手臂,一直把她带到岩洞的进口处。他停了下来。少女知道要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了,呆呆地望着他。
“‘泰蕾莎,’路易吉说道,‘昨天晚上,你对我说,你宁愿献出世上的一切以换取一套像伯爵女儿穿的那样的衣服,是吗?’
“‘不错,’泰蕾莎惊奇地说道,‘可我那时疯了,才这么说的。’
“‘那么我当时答复你:行,全会得到的。’
“‘是啊,’少女接着说道,路易吉愈往下说,她就愈惊讶,‘可你这么回答我,也许是想让我高兴高兴吧。’
“他说完这几句话后,就移去石块,向泰蕾莎指了指洞口,洞内有一面漂亮的镜子,镜子两旁各点着一支蜡烛,把洞穴照亮了。在路易吉自己制作的一张土里土气的桌子上,放着一串珍珠项链、几枚钻石别针;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放着那套衣饰的其他部分。
“泰蕾莎激动得大叫一声,连问都没问这套衣饰从哪里来的,甚至都来不及向路易吉道谢,便冲进改装成梳妆室的岩洞里。
“路易吉在她身后把巨石推上了,因为在他所处的位置与帕莱斯特里纳之间隔着一个小山包,他刚刚看见山包顶上有一个旅人骑着马停顿了一下,仿佛正在决定走哪条路似的。此人的身影在蓝天的映衬下,轮廓显得异常清晰,这是南关地区观远景的特有现象。
“旅人一发现路易吉,便纵马向他跑来。
“路易吉没猜错,这个游客从帕莱斯特里纳到蒂沃利去,正在犹豫,不知该走哪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