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宝库所在地
老天总是公平的。一个人在遭遇了长期的不幸之后,有时会遇到意想不到的好运。现在的邓蒂斯正是这样。他冥思苦想而不得其解的事情,就凭这样一个自然简单的方法找到了机会,可以名正言顺地登上那个小岛。现在,离他日思夜想的远征,只有一夜的时间了。
那一夜的时光对于邓蒂斯来说真是难熬。他想到了种种有利的和不利的可能。一闭上眼睛,他就会看到那封遗书用火红的字写在墙上。一睡着,他就梦到自己已经找到了宝窟,那种富贵景象把邓蒂斯的眼睛都弄花了,他把自己的口袋里装满五颜六色的宝石,然后回到洞外。但在阳光的照射下,这些宝石却又变成了平凡的石子。于是他又想走回去,却怎么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他努力去想,但却毫无头绪。
令邓蒂斯心神不安的夜晚终于过去了,但白天却几乎和夜晚一样。惟一不同的就是白天给他带来了理智。他的计划慢慢地定型了。又是一个夜晚,出航的准备都作好了。邓蒂斯可以借准备出航来掩饰他的焦急。他的威信慢慢地建立起来了,他几乎成了这条船上的指挥官。而且他的命令总是那么明白清楚,所以他的同伴们都会迅速地去执行。
老船长对此并没有意见,他承认邓蒂斯要比这条船上所有的人——包括他自己在内——都高明,他很想让邓蒂斯做自己的继承人,后悔自己没有一个女儿,不能用婚姻来笼络他。到了七点钟,一切就绪了,七点十分,就在灯塔刚刚放光的时候,他们已经绕过了灯塔,在平静的海面上,他们凭借着清新的东南风航行。上帝同时也在天空上点燃了他的指路灯。邓蒂斯对大家说只要他一个人掌舵就行了,其余的人都可以去休息。马耳他人(人们都这样称呼他)既然如此说,大家就都心满意足地到船舱里去了。这也是常有的事。邓蒂斯虽然被社会抛弃,但有时却非常喜欢孤独。在朦胧的夜里,无边的寂静中,苍天的俯视下,独驾一叶扁舟,孤零零地在大海中飘浮,这是多么富有诗意啊。
但这一次,他的诗情画意被思绪打断了,他的幻想照亮了夜空,他的诺言打破了寂静。在船上,每一片帆都吃足了风,船以差不多每小时十海里的速度疾驶。已经隐隐约约能看到基督山岛了。邓蒂斯把船交给船长照看,倒在吊床上休息一会儿。尽管他昨天晚上一宿没睡,他仍然合不上眼睛。过了两个小时,他又回到甲板上,船已经快要绕过爱尔巴岛了。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和马里西亚纳平行,还不到那平坦而荒芜的皮亚诺扎岛。远处有一座山尖被太阳染成了血红的小岛,在浅蓝色的天空的衬托下显得分外好看,那就是基督山小岛了。邓蒂斯希望把船向左行驶,这样会在皮亚诺扎岛左方通过,而缩短两三海里的路程。到下午五点的时候,就看到基督山岛就在眼前了,因为夕阳下山时的天气特别明亮,岛上的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
邓蒂斯以热切的目光注视着那一座山岩,各种各样的暮色呈现在山岩上,从最浅的粉红到最深的暗蓝一应俱全。而他的两颊也和这山一样,时而泛出红潮,时而浮上阴云,他的眼前时而呈现一层薄雾,爱德蒙此时所承受的痛苦,就算是一个拿身家性命作赌注拼死一博的赌徒也比不上。大约晚上十点钟,他们靠岸抛锚了。他第一个从船上跳了下来,要是他敢于冒险的话,他肯定会像布鲁特斯所说的“和大地接吻。”此时的天漆黑一片。但到了十一点钟,月亮从海中升起来,照得大地一片银白。
这艘船上的船员对这个岛都非常熟悉,这是他们的中转站之一。而邓蒂斯虽然多次经过这个岛,却从来没在这里靠岸停留过,于是他问贾可布道:“今天晚上我们在哪里过夜?”
“当然是在船上啦。”贾可布答道。
“为什么不到岩洞里去呢?”
“什么岩洞?”
“难道岛上没有岩洞吗?”
“反正我从来没见过这个岛上的什么岩洞。”
这一下让邓蒂斯吃惊不小。但然后他就想到,可能是由于某种意外事故而湮没了洞口,也可能是斯巴达为了安全而故意填没了。那去哪里找这个洞口呢?晚上去自然是不会有用的,因此邓蒂斯只好再等一等,到第二天早晨再说。而且,一哩半海面外已发出了一个信号,他们的船作了回答,表示到了交易的时间了。那艘船还是在外面等着,观察这边的信号对不对,没有多长时间,它就一声不响地驶过来了,像一个幽灵似的,白朦朦一片在一海里路之外抛了锚。
大家开始努力工作。邓蒂斯一边干活,一边在思考,如果他把心中的秘密讲出来,一定会使这些人高兴至极,但他却丝毫也不会泄露,他怕自己已经说得太多,他们可能会怀疑他不断地提出问题、东张西望的观察和若有所思的神态。幸运的是,由于过去惨痛的遭遇,在他的脸上蒙上了一层无法消除的阴云,无论多么大的喜悦,在这种阴云的笼罩下也只能是昙花一现。
没有人怀疑他。第二天,邓蒂斯拿了猎枪火药和弹丸,去山岩上打野山羊。人们都以为这是因为他爱好运动或喜欢孤独。只是贾可布坚持要一起去,因为怕引起人们怀疑,邓蒂斯只好同意了。还不到一哩路,他们就打死了一只小山羊。于是,邓蒂斯让贾可布先把这只羊背回去烧,烧好之后鸣枪告诉他就可以了。这只小山羊再加上一些干果和一瓶普尔西亚诺山的葡萄酒,就是一顿很丰富的酒宴了。邓蒂斯继续东张西望地往前走。当他爬到一块高达一千英尺的岩石顶上时,看到贾可布和其余的船员们正在准备着酒宴。
爱德蒙带着一个超群脱俗的人才有的那种悲哀而柔和的微笑望着他们。“再过两小时,”他说,“为了他们的五十个毕阿士特,这些人就会冒着生命的危险出发。他们会像苏丹一样骄傲地带着六百里弗的家当回来,然后把这些钱再花得干干净净,现在,我希望上天让我不把这笔钱放在眼里。但是,一切在明天就会有结果,我也有可能不得不把这点儿财产作为最大的幸福。不!不会这样!圣洁的法利亚是不会弄错任何一件事的。而且,这种卑微可怜的生活,还真不如死了好受。”在牢狱里的时候,只要给邓蒂斯自由他就满足了,但是现在,他还要财富,这一切都是上帝造成的,因为他给了人有限的力量和无穷的欲望。
“时间”给一切有形的物体披上了一层叫做苔藓的外衣,给一切无形的物体披上了一层叫做“健忘”的外衣,但是它却不会使记号得到消损。这些有规律的记号好像是有人故意留下的,有几处如果不是邓蒂斯拨开花枝或铲除苔藓,是根本就看不到的。这些记号使他的希望又燃烧了起来,这极有可能就是斯巴达给他的侄子留下的路标。但他没有想到他的侄子也会同他一样死于非命,这个孤僻的地方显然是一个埋藏大批珍宝的好地点。只是,还有没有别的人见过这些记号呢?经历了几百年的时间,那批宝藏有没有被人发现?
地面的崎岖不平挡住了爱德蒙的同伴的视线,使他们看不到他,在离港口六十步的地方,记号消失了,但记号消失的地方除了一块圆形大石头站在那儿之外并没有什么东西。爱德蒙又想到,可能这里才是起点,于是他又顺着原路走了回去。
这时,他的同伴们已经将饭烧好了。他们弄了一点泉水,把干果和面包摆开,开始烧那只羔羊。当小羊烤好时,他们看到爱德蒙正在岩石上轻捷地跳来跳去,于是他们放了一枪。爱德蒙听到枪声后立刻向他们这边奔来。正当他们惊诧于他的敏捷和大胆时,爱德蒙突然从一块岩石上滑了下去。他的同伴们立刻向他冲去。我们知道,邓蒂斯的高明并没有阻碍他们爱他,贾可布第一个跑到邓蒂斯面前。
他发现爱德蒙浑身是血,直挺挺地在那儿躺着,一动也不能动。他滚下来的地面有十五英尺高,他们把几滴甜酒喂到他嘴里,这服药对他从来都是非常有效的。他睁开了眼睛,说他的膝头非常疼,头昏昏沉沉,腰部也疼得受不了。他们想把他抬到海滨去,但是只要他们一碰他,他就觉得有忍受不了的疼痛。
这时的邓蒂斯是不会想吃饭的,但他却坚持要他的同伴们去吃饭,说他们不必为了他而不吃钣。至于自己,他说只要休息一会儿可能就会好点儿。水手们一向是不太重视礼仪的,烤山羊的香味又引诱着他们,于是他们同意了。过了一小时他们又回来了。在这一段时间里,爱德蒙只是把身体拖到一块长满苔藓的岩石上靠在那里。
不幸的是,邓蒂斯的痛苦仿佛越来越重了。为了运那批货到皮埃蒙特和法国边境,在尼斯和弗雷儒斯之间卸货上岸,这艘船必须在早上离开。贾可布让邓蒂斯站起来试试看,爱德蒙努力地去试,但他却实在无能为力,脸色变得青白。
“他把肋骨跌断了,”船长小声地说道,“不过没事儿,我们不能把这样一个好人丢在这里。我们来想法把他搬到船上。”但邓蒂斯却说他宁愿去死,也不能忍受因为挪动带来的苦痛。
“那只有听天由命了。我们不能让别人说我们把一个好伙伴丢在荒岛上,等晚上我们再走吧,”船长说道。
水手们对这句话大为惊奇。船长从来都是严守纪律,今天他可是破天荒头一回放弃一笔交易或者推迟一次既定的程序。邓蒂斯不同意船长这样做,他对船长说道:“不,你不能这样做,这是我行动笨拙应有的报应。我只要一点饼干,一支枪,一点火药和子弹。再留下一把鹤嘴锄,要是你们回来晚了,我可以造一间小茅屋挡风避雨。”
“但你不能不吃饭啊。”船长说。
邓蒂斯回答道:“我情愿饿死,也不能忍受因为搬动而引起的痛苦。”
船长扭回头看一下停在小港口里的帆船,出海的工作已经准备就绪。一部分帆已经扯了起来。
“我们现在该如何呢,马耳他人?我们不能把你留在这儿,可我们也没有时间再等了。”船长又问道。
“你们尽管走吧。”
船长说:“我们一周之后才能回来,我们会特地到这儿来接你。”
邓蒂斯回答道:“没有那个必要。要是你们在三两天之内碰到什么渔船,让他们来接我得了。我愿意付二十五个毕阿士特的路费,要是碰不到,我再等你们回来。”
船长摇了摇头。
这时贾可布开口了:“我们这么办吧:你们都走,我留下来照顾他。”
“你放弃这次冒险的利润吗?”爱德蒙问。
贾可布答道:“我毫不迟疑。”
爱德蒙说:“你真是一个好人。上天会报答你的慷慨的。但是我不希望有人来陪我。我只需要休息一两天就可以了,但愿我能在岩石缝中找到最好的跌打草药。”一个奇异的微笑掠过他的脸,他亲热地紧紧抓住贾可布的手。但怎么说都没有用,他只要独自留下来。
这些人只得把他要的东西给他留下,然后和他分别。但仍好几次恋恋不舍地回过头来。爱德蒙只是挥手致意,仿佛他身体其它部分都动不了似的,然后,当他们消失在他的视野中时,他微笑道:“真想不到我竟然在这些人中找到了友爱。”他小心地把自己拖到一块岩石上,在那里可以俯视整个海面,他看到那艘船做好了一切出航的准备,拉起锚,扯上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