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寺院监狱 (1)
就在莫里斯痛苦而颓丧地回到杜奈尔桥的同一天同一时辰,几个市政府的卫兵,在巴黎国民卫队司令桑代令(桑代令(1752—1809):法国政治家,曾任巴黎国民卫队司令,负责保卫囚禁王室人员的寺院监狱。)的带领下,认真地对寺院塔堡巡视了一番。自1792年8月13日起,这座塔堡已改造成监狱了。这次巡视的重点是第四层的一个套间,内有一前厅和三间内室。
其中一间内室住着两个妇人,一个少女和一个九岁的孩子,他们都穿着丧服。
两位妇人中年长的一位约有三十七八岁光景,她坐着,靠近一张桌子在读书。
另一位也坐着,正在织一条壁毯。她约摸有二十八九岁。
少女十四岁,与孩子呆在一起,这孩子生着病,平躺着,眼睛闭着,似乎睡着了,但他显然不会睡着的,因为那几个士兵在胡乱折腾。
几个士兵在摇床,另外几个在翻被褥,剩下几个搜索完毕,恶狠狠地注视着这几个女囚犯,她们执拗地低垂着眼睛,一个在读书,另一个在织毯,还有一个在照看她的小弟弟。
年岁稍长的妇人身材苗条,面容白净而美丽,似乎聚精会神地在读书,不过有可能她只是眼睛在看,而心有旁鹜。
这时,一个士兵走近她,粗暴地把书从她手中夺走,扔到房间中央。
女囚向书桌伸出手,又拿起第二本书,继续读下去。
山岳党人猛地挥手又去夺第二本书,这一下使正在窗前织毯的女子吓了一跳,她冲过去,双手捂住女读者的头,鸣咽着说道:
“哦!可怜的母亲!(从上下文看,织毯的应是王后的小姑,而不是她的女儿。似作者有误。)”
接着,她抱吻了母亲。
这时,女囚把嘴贴在那少女耳边,仿佛也在吻她似的,对她说道:
“玛丽,有一张字条藏在炉门里,去拿来。”
“行啦,行啦!”士兵说道,用劲把那少女拉向自己,强迫把她与母亲分开,“你们拥抱还有完没完了?”
“先生,”少女说道,“国民公会是否有令,说孩子不能拥抱母亲?”
“没有,可是公会说,人们要严惩叛徒、贵族和旧党,因此,我们是来审讯的。哼,安托瓦内特,回答问题。”
那个被粗鲁地传讯的女人甚至不屑对那审讯者看上一眼。相反,她转过头去。她那因痛苦而显得苍白,又被泪水洗刷的双颊上浮起了红晕。
“你不可能不知道昨夜劫狱一事吧,”那人继续说道,“她从哪儿来?”
女囚仍然一声不吭。
“请回答,安托瓦内特,”这时,桑代尔走上前去问道,他没发现少女在看见自己时那惊恐的颤栗,就是他,在1月21日清震,到寺院监狱来提路易十六,并把他带向断头台的。“请回答吧。昨天夜里,有人阴谋反叛共和国,企图把你们从监狱劫走。囚禁你们是人民的意愿,他们等着给你们定罪。快说,有人在阴谋篡权,你会不知道么?”
玛丽-安托瓦内特听见这个声音浑身颤抖了一下,她尽量往椅背上靠,然而,她与另外两位女子一样拒不回答,像对士兵们一样对待桑代尔。
“这么说您不愿回答罗?”桑代尔说道,脚在地面上狠狠蹬了一下。
女囚从桌上拿起第三本书。
桑代尔转过身子,此人指挥着八万人马,只需一挥手便能使半死不活的路易十六哑口无言,现在他也完全可以使这个孤立无助的女囚脑袋落地,但却不能使她屈服,他那不可一世的权威在女囚的尊严面前受到了挫折。
“您呢,伊丽莎白,”他向另一个女人问道,这女人中断了手上的活,合起双手祈祷天主,而不是祈祷这些人保佑,“您回答吗?”
“我不知道您在问什么,”她说道,“因此我不能回答您。”
“哼!该死的!卡贝女公民,”桑代尔不耐烦地说道,“我说的,还不清楚么。我说,昨天,有人企图帮助你们越狱,你们总该知道罪犯是谁的。”
“我们与外界没有任何联系,先生。因此我们不可能知道的是否有人在帮助我们或是在陷害我们。”
“很好,”士兵说道,“我们再看看你的侄儿说什么。”
说着,他走向王子的那张床。
玛丽-安托瓦内特听到这个威胁,猛地站起来。
“先生,”她说道,“我的儿子病了,睡下了……请别吵醒他。”
“那么你说吧。”
“我一无所知。”
士兵径直向小囚犯的床走去,我们方才说了,孩子在假寐。
“喂,喂,快醒来,小卡贝。”他边说边粗鲁地晃动他。
孩子睁开眼睛,笑了。
于是,士兵们在床边围了一圈。
王后因悲伤和恐惧而激动不已,她向女儿使了一眼色,女孩利用此间隙,溜进隔壁房间,打开一个炉门,从里面抽出一张字条,烧掉,又立即回房,也对母亲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放心。
“你们要我说什么?”孩子问道。
“我们想知道昨天晚上你听到什么没有?”
“没有,我睡着了。”
“好像你很喜欢睡觉。”
“是的,因为我睡着就做梦。”
“你梦见什么?”
“我又看见了我的父亲,你们把他杀了。”
“这么说,你什么也没听见?”桑代尔急切地问道。
“没有。”
“这些小狼崽肯定与母狼串通一气,”一个士兵愤怒地说道,“可确实有一个阴谋啊。”
王后笑了笑。
“她在嘲弄我们,这个奥地利女人(玛丽-安托瓦内特王后原是奥地利公主,嫁给法王路易十六之后,一直维护王权,反对革新立宪;自丈夫上了断头台之后,她也被控勾通外国,阴谋篡权,但她一直保持尊严,宁死不屈,后来也上了断头台。)。”士兵大声说道,“行,既然她抱这样的态度,我们就不折不扣地执行国民公会的命令。起来,卡贝们。”
“你们想干什么?”王后于自身不顾,大声说道,“你们没看见我的儿子病了,在发烧?你们想置他于死地么?”
“你的儿子是寺院监狱管理委员会的一个甩不掉的累赘,”那个士兵说道,“所有谋反者争夺的目标就是他。他们想把你们一起劫走。好啊,让他们来吧。迪松……叫迪松来。”
迪松是在监狱里打短工的,负责日常重活。他到了。
这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汉子,皮肤黝黑,脸部线条粗野,黑色的卷曲的短发一直压到在眉心处。
“迪松,”桑代尔说道,“昨天是谁把食物送给女囚的?”
迪松说出了一个名字。
“她们的内衣呢,谁带给她们的?”
“我的女儿。”
“你的女儿是洗衣女工?”
“当然。”
“是您把犯人的东西交给她的吗?”
“为什么不?反正都是挣钱。现在用的不是暴君的钱,而是国家的钱,因为国家为他们付钱。”
“我们告诉过你要仔细检查衣服。”
“怎么啦,难道我没有尽责么?譬如说,昨天有一块手帕上扎了两个结子,我把手帕拿给管理员看,他命令我的老婆解开结,烫平,再交回给卡贝夫人,并且什么也别对她说。”
王后听到手帕上有两个结子的话,打了一个哆嗦,眼睛睁得大大的。伊丽莎白夫人和她交换了一个眼色。
“迪松,”桑代尔说道,“你的女儿是一个爱国的女公民,谁也不会怀疑这一点。不过从今天开始,她不用到寺院监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