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死囚室 (1)
读者该记得,法院书记员曾向迪克斯梅打开囚犯卷宗,又因假书记员太太的斡旋,与他建立了相当愉快的关系。
不难想象,当迪克斯梅的阴谋败露之后,这个人是如何恐惧的。
事实上,他完全可以被认定为是他那个假同事的同谋,并与热纳维也芙一齐被处死。
富幻埃-坦维尔把他叫到跟前。
读者也不难理解,这个倒霉的人在检查长的眼下要证明自己清白无辜又是多么的艰难;多亏热纳维也芙的供词,她否认知道其丈夫的计划,他才为自己正了名。又因为迪克斯梅逃跑了,他才彻底摆脱出来。他之所以能摆脱,更重要的原因是手下人的纯洁无瑕的形象也与他富纪埃-坦维尔本人的利益休戚相关。
“公民,”书记员跪在他膝下说道,“请原谅我吧,我受骗上当了。”
“公民,”检察长答道,“在这样的时刻,国家的工作人员受骗上当就该上断头台。”
“可人总有糊涂的时候,公民。”书记员说道,他真想把富纪埃?坦维尔称为老爷。
“糊涂不糊涂,”不为所动的检察长接着说道,“任何人也不该不爱共和国。卡皮托尔丘陵的鹅(古罗马的宗教圣地。传说在高卢人进攻罗马时,是人们为女性之神儒农养的鹅拯救了罗马。)是畜牲,可是它们为拯救罗马也清醒得很。”
书记员对这么一个论证无言以对;他叹了一口气甘于从命。
“我原谅你了,”富纪埃说道,“我甚至可以为你辩护,因为我不希望我的一个下属受到嫌疑,不过,请记住,只要有人在我耳边对这件事再罗唆一句,只要有人再提起这件事,你就完蛋了。”
我们无需叙述,书记员是带着怎样感恩戴德的心情去找报社的,记者们总是迫不及待地报道他们了解到的,有时甚至是他们不了解的情况,哪怕让十个人掉脑袋也不在乎。
他立即四处去寻找迪克斯梅,想叮嘱他不要声张;可是不言而喻,迪克斯梅早就搬家了,他根本找不到他。
后来,热纳维也芙被带到被告席;可是她早先在调查取证时就声称,她与她的丈夫均没有同谋。
因此,当这个可怜的女人在他面前经过走向法庭时,他又是以怎样的目光向她表示感激的呵!
她刚走过去,他就到书记员室去拿富纪埃-坦维尔公民要的文件,突然,他看见了迪克斯梅,只见他迈着悠然闲适的步伐向他走来。
这个景象把他惊呆了。
“啊!”他惊一声,仿佛他看见了一个幽灵似的。
“难道你不认识我了吧?”新来者问道。
“认识。你是杜朗公民,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迪克斯梅公民。”
“没错。”
“可是你不是死了么,公民?”
“还没有,如你所见的。”
“我想说,你会立即被捕的。”
“谁会逮捕我呢?没有人认识我。”
“可我认识你,我只消说一句话就让你上断头台。”
“可我呢,我只消说两句话,你就会与我一起上断头台。”
“你说这些太卑鄙了。”
“不,这是逻辑。”
“你究竟想干什么?瞧,说出来!快说,因为我们谈话时间短,你我的危险就愈少。”
“是这样的。我的妻子就要被定死罪了,是么?”
“我怕是的!可怜的女人哪!”
“那好,我希望能见她最后一面,向她道别。”
“在哪儿?”
“在死囚室。”
“你敢进去?”
“为什么不?”
“哦!”书记员叫出了声,仿佛即便有一丝一毫这样的想法便会起鸡皮疙瘩似的。
“总会有一个办法吧?”迪克斯梅继续问道。
“指进入死囚室?是的,毫无疑问。”
“什么办法?”
“得搞到一张通行证。”
“哪儿去弄通行证?”
书记员脸色变得惨白,吃吃地说道:
“通行证,你是问哪儿能搞到通行证?”
“我问哪儿能搞到通行证,”迪克斯梅说道,“我想,问题是明摆着的。”
“在……这里开出。”
“啊!果真如此;通常谁签发呢?”
“书记员。”
“可书记员是你呀。”
“是我,没错。”
“好,来得正好!”迪克斯梅边坐下边说道,“你马上给我签发一张通行证。”
书记员跳了起来。
“你这是在要我的脑袋,公民。”他说道。
“啊,不!我向你要一张通行证,如此而已。”
“我立即叫人逮捕你,坏家伙!”书记员鼓足勇气说道。
“去吧,”迪克斯梅说道,“不过与此同时,我就揭发你是我的同谋,于是,我不但不是孤单单一个人走进那间死囚室,而且还有你作陪。”
书记员脸色变了。
“哦!无赖!”他说道。
“这件事里没有无赖可言,”迪克斯梅接着说道,“我需要与我的妻子说话,因此我向你要一张通行证才能去见她。”
“嗨,难道你就非得一定要同她说话么?”
“好像是的,因为我是冒着掉脑袋危险去找她的。”
这个理由似乎让书记员听了很受用,迪克斯梅使他动摇了。
“行啦,”他说道,“放心吧,谁也不会知道的。真见鬼!类似事情有时也发生的嘛。”
“毕竟很少。不大有这种情况。嗯,我们看看还有其他办法没有。”
“如果有此可能,我求之不得。”
“太有可能啦。从犯人进出的门进入,进这道门无需通行证。完事后,你事先与你的老婆打声招呼,你来叫我,我让你出门。”
“主意不坏!”迪克斯梅说道,“不巧的是,城里传说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
“说是有一个驼背认错了门,原本想进档案室,结果走进了我们说的那个房间。他不是从大门进入的而是从囚犯进出的门进入;他没带通行证以验明自己的身分,因此一旦进去了,就出不来了。那里的人对他说,既然他是从死囚的门进入的,那么他也应该像他们一样被处死。驼背抗议、发誓、叫喊都没用,无人相信他,无人去援救他,无人放他出门。最后,刽子手不顾他的抗议、诅咒和喊叫,先是剪掉了他的头发,然后割断了他的脖子。这个传闻是真的么,书记员公民?你该比其他人了解得清楚。”
“天哪!确是真的!”书记员说道,全身上下颤抖不止。
“嗯,有这样的先例,我自投罗网岂不成了疯子。”
“可我对你说了,到时我在那里!”
“倘若我叫你,你在别处忙着,或者你忘记了,怎么办呢?”
迪克斯梅面不改色地强调最后一句话:
“或者你忘记我在里面怎么办?”
“可既然我答应了你……”
“不,再说,你也受到牵累,因为有人会看见你与我说话的;总之,这样对我不合适。我还是要一张通行证。”
“不可能。”
“这样的话,亲爱的朋友,我就都说出来,我们就会一起在革命广场兜兜风了。”
书记员如痴如醉,神魂颠倒,吓得半死,终于为这个公民签发了一张通行证。
迪克斯梅一把夺过通行证,匆匆忙忙走出去,进入预审厅,如我们所见,在里面占据了一个位置。
下文,我们都已知道了。
后来,书记员为了避免同谋之嫌,就去坐在富纪埃-坦维尔身边,把他的登记室交由他的第一助手去管。
三点十分,莫里斯手拿通行证,穿过一个个狱卒和宪兵的岗哨,顺利地来到那道死亡之门。
我们说“死亡之门”,多少有点夸张,因为事实上有两道门。大门是手持通行证的人进出的;而另一道门,则是死囚进入的,他们只有走向断头台时才能出去一回。
莫里斯方才进入的那个房间分成两隔间。
一个隔间是供职员用的,他们的任务就是为新来犯人登记入册;另一个隔间里仅仅放着几张木凳子,那里面关着刚刚被捕和刚刚被定死罪的人;这两者并无甚差别。
房间里阴沉沉的。只有一丝光线从书记员室隔板的玻璃上透进来。
一个女人身着素衣,昏昏沉沉地靠着墙,坐在角落里。
一个男人站在她的面前,双臂交叉,不时地摇摇头,犹豫不决,想与她说话,又担心唤起她似乎已经失去的情感。
在这两个死囚犯的周围,可以看见另一些死囚混乱得很,有的在哭泣,有的在唱爱国歌曲。
还有一些死囚大步流星地踱来踱去,仿佛是为了逃避困扰着他们的什么念头似的。
这确实是一间死亡的前厅,那里的家什使其无愧于这个名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