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决斗
在当时,肩上被人按一下总是要认真对待的。
迪克斯梅转过身子,认出莫里斯。
“啊!您好,共和公民。”迪克斯梅说道,他微微一颤,旋而便压抑了下去。
“您好,懦夫公民,”莫里斯答道,“您在等我是吗?”
“如果这么说,那么恰恰相反,我不再等您了。”迪克斯梅说道。
“为什么?”
“因为我早等过您了。”
“在你看来,我来得还是嫌早了吧,杀人犯。”莫里斯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或者说,他是在咬牙切齿地发咒语。因为他的内心里早就狂风暴雨,雷声大作,而眼睛里则电光闪闪。
“您的眼睛在冒火,公民,”迪克斯梅接着说道,“有人会认出我们,跟踪我们的。”
“是呀,你害怕被捕是吗?你害怕被人带到那个你送别人去的断头台上吧?有人逮捕我们,太好啦,因为我觉得今天在法庭上少了一个罪人。”
“自从您的名字消失之后,光荣榜上也少了一个名字是吗?”
“好吧,我希望我们以后再来闲聊,不过现在我想说,您报复了,对一个女人卑鄙地复仇了。既然您在等着我,那么您在抢走热纳维也芙的那天为什么不在家里等我?”
“我想,是您首先把她抢走的吧。”
“算了,在思想上,先生,我从来就与您视同陌路;在言词上,您的行动比您的语言更说明问题,证据便是那天您要杀害我,您真相毕露了。”
“我时常责备自己没有按自己意愿从事。”迪克斯梅平静地答道。
“那好,”莫里斯敲敲他的佩剑,说道,“我给您一个报复的机会。”
“明天吧,倘若您愿意的话,别赶今天。”
“为什么明天?”
“要不就今晚。”
“为什么不马上?”
“因为我在五点钟之前有事要办。”
“又是什么阴谋诡计,”莫里斯说道,“又在打什么埋伏了?”
“啊唷!莫里斯先生,”迪克斯梅接着说道,“其实,您真有点忘恩负义了。怎么啦!整整六个月,我让您与我的妻子谈情说爱;整整六个月,我让你们幽会,听凭献媚邀宠。您应承认,没有一个男人像我这样宽宏大量吧。”
“那是因为我对你有用处,才放我一马的。”
“当然啦!”迪克斯梅平静地答道,他的自制力与莫里斯的冲动恰成反比。“当然啦!您背叛了您的共和国,您为了得到我妻子的垂青就出卖了它。您叛变,她淫乱,你俩都已名誉扫地;而我呢,我一直是明智清醒的,不失为英雄。我一直在等待,我胜利了。”
“太可怕了!”莫里斯说道。
“对!不是吗?您欣赏您的所作所为,先生。而她是可怕的,她是下贱的。”
“您想错了,先生;我所称之为可怕和下贱的行为,那是有的男人,发誓要维护妻子托付给他的荣誉,最后非但不恪守诺言,反而以她的美色为可耻的钓饵,去引诱心软的人。不管怎么说,您本该以保护这个女人为您的神圣职责的,先生,而不是把她出卖掉。”
“我这就对您说吧,先生,”迪克斯梅说道,“我所做的,就是必须救出我的朋友,他与我一起在支持一个神圣的事业。我既然能为这个事业牺牲了我的财产,我也可以为它献出我的荣誉。至于我本人,我完全忘了自我,对自己完全无所谓了。我只是在最后才想到自己。现在,没有朋友了,我的朋友被匕首捅死了;现在,也没有王后了,我的王后死在断头台上;现在,嗯,现在,我只想到报复。”
“说说您的谋杀计划吧。”
“我不用暴力去谋杀一个通奸的女人,而是惩罚她。”
“所谓的通奸,是您强加于她的,因此是正当的。”
“您这么想吗?”迪克斯梅说道,冷冷地笑笑,“倘若她认为干得正当的话,那就问她是懊悔吧。”
“惩罚人该在光天化日之下进行,你呢,你不是在惩罚,因为你把她的头颅扔进断头机里时,自己却躲藏起来了。”
“我么,我逃跑!我,我躲避!你真蠢,你在哪儿看见的?”迪克斯梅问道,“参加对她的审判是躲避么?我一直跟她到死囚室向她作最后的道别是逃跑吗?”
“你要去见她?”莫里斯大声说道,“你要对她作最后的道别?”
“行啦,”迪克斯梅耸耸肩答道,“你肯定对报复不在行,莫里斯公民,所以说,你如换了我,让事情顺其自然就会心满意足了;譬如说,通奸女人该死,既然我惩罚她去死,我与她两清了,或者说她与我两清了。不,莫里斯公民,我找到了比这更妙的办法,我找到了一个办法,让这个女人赔偿她给我造成的一切损失。她爱你,她将远离你死去;她憎恨我,然而她会再看见我的。瞧,”他从口袋抽出一只皮夹子继续说道,“你看见这只皮夹了么?里面有一张法院书记签署的证件。我带上这个证件便能接近死囚;嗯,我会接近热纳维也芙,我叫她通奸女人;我得看见她的头发落到刽子手的手上,当她的头发落下时,她会听见我的声音,我重复道:‘通奸女人!’我一直跟她到囚车旁,而当她把脚踏上断头机时,听见的最后一句话,还是‘通奸女人’!”
“请注意!她无法接受如此的羞辱,她会揭发你的。”
“不会的!”迪克斯梅说道,“她太恨我了,反而不会这样做;倘若她想揭发我,在你的朋友轻声劝告她时,已经揭发了。既然她不愿意告发我来救她自己的命,她就不会把我揭发出来与我一起去死。因为她很明白,倘若她揭发我,我将使她上刑场的时间推迟一天;她很明白,倘若她揭发我,我将与她一齐走下法院的梯级,还将一齐走向断头台;因为她很明白,我将非但不会在登囚车的小凳下离开她,还会与她一齐登上囚车;因为她很明白,一路上,我将会反复对她说这句可怕的话:通奸;在断头台上,我还会不停地说,在她堕入永恒之际,我的控诉声也伴她而去。”
迪克斯梅因愤怒和仇恨而变得十分狰狞可怕;他的手紧抓住莫里斯的手,使劲地摇动,力气之大,年轻人从未领教过,这样反倒对他起了相反的效果。正当迪克斯梅激动起来时,莫里斯却镇静下来。
“听着,”年轻人说道,“报复还有一个缺憾。”
“什么缺憾?”
“那就是你没能对她说:‘走出法庭时,我碰见了你的情人,并且把他杀了。’”
“恰恰相反,我更希望对她说,你活着,你将为她死亡的一幕痛苦终生。”
“可是你先得把我杀掉,要不,我就把你杀了。”他说着向周围看看,认为自己占据了有利地位。
他激动得脸色发白,怒火又使他神志恍惚;他勉强听完迪克斯梅将他那险恶的想法原原本本说出来,感到自身产生了无穷的力量,于是他抓住迪克斯梅的喉部,把他拖向自己,再节节后退,一直退到河岸陡坡的台阶上。
迪克斯梅接触到他的手时,也感到心中怒火像熔岩似的往上窜。
“好嘛,”他说道,“你没有必要动手,我自己去。”
“那么来吧,你身上也有武器。”
“我跟着你。”
“不,走在我前面;不过,我警告你,稍有表示,稍有动作,我就一剑把你的脑瓜劈开。”
“啊!你心里明白我不害怕。”迪克斯梅说道,嘴唇惨白,冷笑时显得那么可怕。
“不是怕我的剑,”莫里斯低声说道,“而是怕报复不成。不过,”他继续说道,“我俩现在面对面站着,你可以与她道别了。”
他俩走到河边,倘若说有人还能远远望得见他俩,也肯定没有人能及时阻止这场决斗。
再说,这两个人都在火头上,简直不分上下。
他们这么说着,已经从通往法院广场的那条小阶梯走下来,到达几乎空无一人的码头上;其时两点刚敲过,审讯还在继续,人群还拥挤在法庭、走廊以及院子里,迪克斯梅似乎与莫里斯一样,也急于要喝对方的血。
他俩走进一条拱道,拱道的一端是附属监狱的牢房,另一端便是一条小河,此处时下了已成了臭水沟,但在昔日,这条血渠经常把尸体从地牢里冲出来。
莫里斯在河水与迪克斯梅之间站定。
“我想肯定是我先把你宰了,莫里斯,”迪克斯梅说道,“你抖得厉害。”
“我么,迪克斯梅,”莫里斯说道,手握住剑,小心翼翼地堵住了他的退路,“我认为恰恰相反,我会杀掉你,并且杀掉之后,还会从你的皮夹里拿出法院书记处签发的通行证,噢,你把上衣扣紧也没用,行啦,我的剑会捅开你的衣服,哪怕它像古代盔甲那般坚硬也不在乎。”
“这张纸,你要拿吗?”迪克斯梅吼叫道。
“是的,”莫里斯说道,“我要利用一下这张纸;我将凭这张纸走到热纳维也芙身边;在囚车上我将坐在她的身旁,只要她还活着,我就在她耳畔厮磨着:‘我爱你’,而当她的头颅落地时,我还将说道:‘我一直在爱你’。”
迪克斯梅用左手去接住他的右手上那张纸,并且想把它连皮夹一齐扔进河里。然而莫里斯的剑却快如迅雷,锐如利斧,向这只手砍去,几乎齐着手腕处,把手砍下来了。
受伤者尖叫一声,扭动那只伤残的手,摆开了架势。
于是,在这个废弃而晦暗的拱道下开始了一场恶斗;这两个人置身在如此狭窄的空间,可以说,剑剑无虚发;他俩在潮湿的地砖上滑动,十分困难地攀住地沟壁;由于这两个战斗者过于求胜心切,所以战斗越发激烈紧张。
迪克斯梅感觉到他的血在流淌,他心里明白,血淌完,力气也就耗尽;于是,他拼命向莫里斯冲去,迫使他向后退一步。在退却时,他的左脚打了滑,对手的剑尖擦着他的前胸。他虽然双腿曲着,但他的动作如闪电一样敏捷,他用左手挑起剑尖,刺向迪克斯梅,迪克斯梅怒不可遏,顺势避开却被斜坡绊倒,倒在自己的剑刃上,剑刃捅进了他的身体。
他狠狠地咒骂了一通,接下,这两人一齐滚进了暗沟。
只有一个人站立起来,就是莫里斯,他浑身是血,那是他敌人的血。
他抽回自己的剑,正抽剑的当儿,仿佛还闻到了迪克斯梅临死前的气息,感到他的剑尖与他那痉挛的四肢同时在搏动。
当他确信迪克斯梅死定之后,便倾身俯向尸体,解开死者的衣服,取出皮夹,迅速离开了。
他对自己看了一眼,觉得在街上走不了几步就会被逮捕,因为他浑身是血。
他走近河边,探出身子,在河水里洗洗手和衣服。
然后他又迅速登上堤级,向那个暗渠瞥了最后一眼。一条红红的、尚在蒸发热气的血流从暗渠流出,汨汨地向小河淌去。
他走到法院面前,打开囚皮夹,找着了由法院书记室签署的那张通行证。
“多谢了,公道的天主啊!”他自语道。
说完,他飞快地登上通往死囚牢房的阶梯。
大钟敲响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