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两张字条
从此,军部文书每天晚上来到法院同行的办公室勤奋工作,杜朗太太在事前已准备好的登记本上点出名字,杜朗热心地抄下来。
杜朗什么都看,但显得对一切都不感兴趣的样子。他已经发现,每天晚上九点钟,理查德或是他的老婆必把一篮子食物放在门口。
在文书向宪兵说了句:“我走了,公民。”之后,宪兵中不是吉尔贝便是杜谢斯纳就出去提篮子,再转交给玛丽-安托瓦内特。
接连一个晚上,杜朗下班故意拖迟些,篮子也就一直放在那里,因为宪兵中是在打开门向文书道别时才顺便把食物取走。把篮子送进去一刻钟之后,其中一个宪兵必把头天晚上的空篮子放在门口的老地方。
其时已值十月初,到了第四天晚上,白天工作结束后,法院文书走掉了,只剩下杜朗,也就是迪克斯梅和他的妻子呆在那里,他故意把笔落下,然后向四周瞧瞧,侧耳细听,仿佛他的生命就系于此似的;他迅速站起来,踮着脚奔到小门口,掀开盖着篮子的毛巾,在为女囚准备的细软面包里扎进一只银制小针筒。
杜朗为这次壮举准备已久,也等待已久了。即便是意志再坚强的人,也会激动不已。因此他脸色苍白,全身抖嗦地回到原位时,一只手压着自己的额头,另一只手放在心口。
热纳维也芙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没对他说一句话;自她丈夫把她从莫里斯家里带走后,通常她总是等他首先向她说话的。
然而这一次,她打破了沉默。
“今晚的事吗?”她问道。
“不,明天。”迪克斯梅答道。
说完,他起身又看看,听听,合上了登记本,走近隔间,敲门。
“嗯?”吉尔贝问道。
“公民,”他说道,“我走了。”
“好,”宪兵从隔间里说道,“晚安。”
“晚安,吉尔贝公民。”
杜朗听见门栓的嘎嘎声,知道宪兵要开门了,便走了出去。
在从理查德老爹处通向院子的过道上,他迎面撞见一个戴皮帽的狱卒,此人挥动着一大串沉重的钥匙。迪克斯梅害怕了;这个人像干他这行的人那样粗鲁无礼,也许会盘问他,盯着他看,最后把他认出来的。他压低了帽檐,而热纳维也芙则用她那黑色无袖披肩上的饰物挡住了眼睛。
杜朗猜错了。
“啊!对不起!”狱卒说了这么一句,虽说是他被撞着。
迪克期梅听见这个既温和又和气的声音吃了一惊。狱卒大概是太匆忙了,他进入过道,打开查理德老爹的门,不见了。迪克斯梅带着热纳维也芙继续往前走。
“奇怪。”当那扇门关上,新鲜空气迎面扑来,使他那滚烫的前额稍稍清凉之后,他说道。
“啊,是呀,太怪了。”热纳维也芙喃喃道。
在这对夫妻相亲相爱的日子里,他俩本会对这意外交换看法的。然而现在,迪克斯梅只是把想法深藏不露,并竭力把这次邂逅当成一个幻觉;而热纳维也芙在转过昌日桥的拐角之后,只是向阴森森的法院瞥了最后一眼,亡友的幽灵在那里重唤起她那温馨又苦涩的种种回忆。
两人走到了格雷夫广场,没再说一句话。
在此期间,宪兵吉尔贝已经出来,取走了给了王后食用的食品篮。篮子里装有水果,一只冻鸡,一瓶葡萄酒,一瓶水,和半只两斤重的面包。
吉尔贝撩开餐巾,确认理查德女公民放在篮子里的东西没有变样之后,便掀开屏风,大声说道:
“女公民,晚餐来了。”
玛丽-安托瓦内特切开面包;可是她的手指刚刚碰上去,就触觉到了冰凉的金属,她明白这块面包里藏着特殊的东西。
于是她向周围扫了一眼,宪兵已经退下。
王后稍停片刻,等他走远点。
当她确信宪兵已经坐在他的伙伴旁边之后,便抽出银针管,针管里藏着一张纸条。她打开纸条,读到以下一段话:
夫人,明天在您收到这张纸条的同一时间请作好准备;因为明天的此刻,一位妇人将被引入陛下的牢房。该妇人将穿上陛下的衣服,并把自己的衣服呈上。互换衣服后,请陛下挽着她的最忠诚的仆人的胳膊走出附属监狱。
如前面隔间里发出声响,请陛下不必在意;陛下听见叫喊与呻吟均无需止步;陛下迅速穿上那位妇人的裙袍和披肩即可,她将替代陛下的角色。
“忠诚!”王后轻轻说道,“感谢天主啊!这么说,我并不像有人所说的那样是人人厌恶的尤物了。”
她又读了一遍纸条。这一次,第二段文字使她触目惊心:“陛下听见叫喊与呻吟均无需止步。”
“啊!这就是说,营救人员将打倒我的两个看守,可怜哪!他们对我可同情哩呵,决不!决不!”
她展开纸条的下半页,是空白的,她身边既无铅笔又无羽笔去回答关心她的陌生友人,于是便拿起她头巾上的别针,在纸上戳孔,组成了以下的文字:
我不能也不该牺牲他人的生命换取自己的生命。
M-A(法文玛丽-安托瓦内特起首的二字缩写字母。)
接着,她又把纸条放进小针管,把它塞进已切开的面包的另一半里。
她刚刚完成这个动作,十点钟敲响了。王后手上拿着面包,悲伤地数着这一声声悠长的报进钟声,突然,她听见人称“妇女院子”里的一个窗户上传来了刺耳的声音,类似金刚钻在玻璃上的磨擦声。接着,窗玻璃上又传出来了极轻的撞击声,一下,两下,一个男人故意咳嗽把声响掩盖过去。不一会儿,在窗玻璃的的一角,一张小小的卷纸慢慢伸进来,落到墙根。然后,王后又听见一大串钥匙晃动时的碰撞声,以及有人踏在地砖上走动的脚步声。
她发现窗玻璃的一角方才被钻了一个洞眼,走开的那个人从这个孔眼里塞进一张纸,大概上面有字。纸条落在地上。王后直愣愣地盯着它,仔细听是否有宪兵走过来;她听出他俩像往常那样在低声说话,仿佛彼此达成一种默契来成全她似的。这时,她才轻轻站起来,屏声静气,走去捡那张卷纸。
一件极细极硬的东西从纸卷里滑落,如同剑出鞘,落在地砖上铿锵作响是一把极为精致的沁锉刀,说是工具,更像是工艺品,是钢中之宝,即便再纤弱、再笨拙的手用刻把钟时间也能锉断粗壮的窗栏。
纸上写着:
夫人,明天晚上九点半钟,有人将从妇女院的那扇窗户与您的看守聊天。这时,请陛下锉窗上左起第三根窗栏……从斜里锉,用刻把钟时间就够了……这是陛下的一个最忠诚、最敬仰的臣民的留言,他为陛下效力将不惜献出自己的生命,并为此感到无上荣幸。
“啊!”王后自言自语道,“是个陷阱吗?不是的,我似乎认识这字迹,与在寺院监狱看到的完全一样。是红屋骑士写的。好呀!天主也许希望我能脱身哩。”
说完,王后跪下,投入祈祷之中,这是囚犯最有效的自我安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