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一束紫罗兰 (2)
“你呢,我的热纳维也芙呀,你就准备行装,如我所说,拿走必须带的就行了;我们这次出门不该被人看成是搬家的样子。”
“放心吧。”
年轻人向门口迈出一步。
“莫里斯!”热纳维也芙轻唤着。
他转过身子,看见少妇伸出双臂。
“再见!再见!”他说道,“我的爱,拿出勇气来!再过半个钟点,我就回来啦。”
如同我们说的,只留下热纳维也芙一个人呆在家里准备出发的行装。
她在准备行装时,心情是亢奋的。她只要呆在巴黎一天,就觉得自己是双重的罪人。而一旦出了法国,一旦到了国外,她就觉得她的罪行,不是自己所为,而是命运的安排,这样对她的压力就会减轻了。
她甚至希望,在孤单和与世隔绝的生活之中,她最终会忘记世上除了莫里斯还存在着其他的人。
他们将逃往英国,这是已经说完了的。他们在那里会有一幢房子,还有一个小院,孤零零的,与外界不接触,任何人看不见;他俩将改换名字,把两人的名字变成一个。
他们在那里雇上两个仆人,仆人对他俩的过去全然无知。莫里斯和热纳维也芙正巧都能说英语。
他俩对法国无一留恋之处,只是与这个母亲还藕断丝连,哪怕她是后母,她便是人们称为的“祖国”。
于是热纳维也芙开始整理他们在旅途中,或者更确切地说在逃亡中不可少的用品了。
她以难以言喻的心情,在衣服中挑出莫里斯喜欢的东西,如最适合他显露身材的衣服,与他的肤色颜色最相衬的领带,以及他经常翻阅的书籍。
她已经挑选完毕,就等着把这些东西装箱了。外套、衬衣、书籍在椅子、沙发和钢琴上铺得到处都是。
突然,她听见钥匙在门锁里的转动声。
“嗯,”她说道,“是斯赛伏拉回来了。莫里斯没与他打照面吗?”
她继续整理东西。
客厅的门都开着;她听见来人在前厅里走动。
她拿着一卷乐谱,正准备找一根绳子系上。
“斯赛伏拉!”她叫了一声。
一个人的脚步声移来,已在隔壁屋里震响。
“斯赛伏拉!”热纳维也芙重复道,“来吧,我请您了。”
“我来了!”一个声音说道。
热纳维也芙听见这个声音,猛地转过身子,发出恐怖的叫声。
“你的丈夫!”迪克斯梅沉着地答道。
热纳维也芙站在一把椅子上,正举起双手在衣柜上找一根绳子;她感到两眼发黑,周围在转,她伸出双手,仰面倒下,真希望在她身下有一个万丈深渊,一直坠落下去。
迪克斯梅把她接在怀里,又把她安放在长沙发上,自己也坐下。
“哦,亲爱的,您怎么啦?发生什么事?”迪克斯问道,“难道我来会让您如此扫兴?”
“我快要死了!”热纳维也芙喃喃道,她向后倒去,把双手蒙住眼睛,以免看见眼下可怕的场面。
“喔!”迪克斯梅说道,“您原先以为我已经死了吗,亲爱的?我在你眼里像是一个幽灵吗?”
热纳维也芙神色茫然地环顾四周,她看见了莫里斯的肖像,从沙发上跌落下来,跪倒在地,似乎在向这张一直在微笑着的、无力又无知觉的肖像画请求救援似的。
可怜的妇人明白在迪克斯梅虚假的镇定之下,隐藏着胁迫。
“是啊,我亲爱的孩子,”皮革商继续说道,“的确是我;也许您以为我已远离巴黎了;不,我留下来了。我离家次日,又转回去了,看见房子变成了废墟一片。我打听您的下落,没有人看见过您。我开始找您,找到您也真不容易。我承认我原先并不以为您在这里,只是有所怀疑,所以,您瞧,我不是来了么。然而最重要的是我来了,而您也在。莫里斯怎样了?说真的,我相信,您受了很多苦,您是个忠诚的保王分子,现在不得不与一个狂热的共和分子住在一起。”
“我的天主啊!”热纳维也芙喃喃道,“我的天主啊!可怜可怜我吧!”
“此外,”迪克斯梅环视四周,继续说道,“我可安慰的,亲爱的,是您住在这里挺好,放逐生活并未使您受很多苦。我么,自从我们家的房子烧了之后,我到处流浪,住地窖里、船舱里,有时甚至在塞纳河边的垃圾堆里藏身。”
“先生!”热纳维也芙惊呼道。
“您在这里有鲜美的水果,而我,我可常常吃不到水果甜食,连晚饭都免了。”
热纳维也芙把脸藏在手里,啜泣起来。
“我倒不是缺钱花,”迪克斯梅继续说道,“感谢天主,我随身带走了三万多金法郎,如今值五十万法郎哩;可是一个卖炭的,渔夫,或是拾荒人,从他的口袋里掏出金路易去买一块奶酪或是一根香肠也真不容易!哦!天主哪,是的,夫人,我不停地更换这三套衣服。
“今天,我为了化装得更好些,我穿成了爱国者的样子,而且更进一步,打扮成了马赛人了。我发出喉音,我诅咒发誓。妈的!在巴黎,一个被通缉的人可不像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那样通行无阻,我可没福气碰上一个热情的共和分子把我藏起来,谁也看不见。”
“先生,先生,”热纳维也芙大声说道,“可怜可怜我吧!您瞧,我都快要死了!”
“愁死,我能理解。您很不放心我,不过,请宽心吧,我在这儿;我回来了,我们再也不分离了,夫人。”
“啊!您真要把我杀了!”热纳维也芙大声说道。
迪克斯梅带着阴险的冷笑看着她。
“杀死一个无辜的女人!啊!夫人,您说到哪儿去了?我不在,您长期忧伤过度,现在您脑子糊涂了。”
“先生,”热纳维也芙大声说道,“先生,我双手合十,求求您把我杀掉,也不要用如此残忍的讥讽来折磨我。不,我不是无辜的。是呀,我有罪,有呀,我该死。杀了我吧,先生,杀了我!……”
“那么您承认您该死罗?”
“是的,是的。”
“我还不知道您犯了什么罪呢,您宁死也不申诉吗?”
“下手吧,先生,我一声也不叫喊;我非但不会诅咒杀死我的那只手,还会为它祝福。”
“不,夫人,我不愿意处死您;不过您确有可能活不长了。区别在于您不是像您所惧怕的那样死于秽行劣迹,而是会像烈士那样壮美地殉节。感谢我吧,夫人,我将以不朽来惩罚您。”
“先生,那您怎么做?”
“我们半途而废的事业,您将继续去追求。对于您来说,您负罪倒下,而对世人来说,您将死于不朽。”
“呵!我的天主啊!您对我这样说,会把我逼疯的。您要把我引向哪儿?您要把我拖到哪一步?”
“也许是拖向死亡吧。”
“那么请您让我祈祷一回吧。”
“祈祷?”
“是的。”
“为谁?”
“这与你无关!既然您要杀了我,我就还清了我的债,一旦我还清了,我就什么也不欠您的了。”
“言之有理,”迪克斯梅说道,退到另一个房间里去了,“我等您。”
他走出大客厅。
热纳维也芙走过去跪在那张肖像画前,双手捂住欲将破碎的心口。
“莫里斯,”她轻声说道,“饶恕我吧。我从未想到自己会幸福,但我一直希望能使你幸福。莫里斯,我夺走了你的幸福,那是你生命的全部;饶恕我让你死去,我钟爱的人哪!”
说完,她绞下了一缕长长的秀发,绕在那束紫罗兰上,并把花放在肖像下沿。这幅油画不会说话,也毫无知觉,却似乎痛苦万分地看她离去。
至少,热纳维也芙从泪光中似乎看见了他有这样的表情。
“嗨,您准备好了么,夫人?”迪克斯梅问道。
“准备好了!”热纳维也芙低声答道。
“啊!别着急,夫人!……”迪克斯梅说道,“我不急!再说,莫里斯也许就要回来了,您在他家投宿,我如能当面向他致谢将不胜荣幸。”
热纳维也芙想到她的情人和丈夫将会会面,吓得魂不守舍了。
她像装上了一根弹簧似的从地上一跃而起。
“结束了,先生,”她说道,“我准备好了。”
迪克斯梅走在前面。浑身颤抖的热纳维也芙紧随其后,眼睛半睁半闭,脑袋向后仰去;他俩登上等候在门口的马车,马车辚辚而去。
正如热纳维也芙所说,一切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