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附属监狱 (1)
在交易桥与花市码头的拐角处,矗立着一座圣路易故宫的遗址,被人绝妙地称为王宫,就如罗马被称为京城一样。自从住在那里的所谓国王只是些书记员、审判官和辩护律师之后,它继续保留着这个庄严的名字。正义宫是一座硕大而灰暗的建筑物,使那位毫不留情的正义女神令人敬畏多于受人爱戴。人类报复的所有工具和威力都集中在这一块狭小的空间里。这里是看管犯人的房间,往里去便是审判他们的厅堂;往下去,是囚禁已定死罪的犯人的监牢;门前有一块小空地,犯人在那里被红铁烙上耻辱的印忆;距第一道门一百五十米远处,另有一块稍大些的空地,是处死他们的地方,就是所谓的“沙滩广场”,犯人在“王宫”里被定了死罪,到这里来结案子。
显而易见,“正义”手中真是应有尽有了。
这座建筑物所有部分紧紧相连,灰暗而阴沉,房间都开了一扇扇蒙上铁栅的小窗户,加上上方巨大的穹仿佛是沿着眼镜码头一溜边延伸出去的带栅栏的洞穴,这便是附属监狱。
这座监狱里有些牢房,墙面被塞纳河水的黑色淤泥濡湿了;狱中有一些秘道,昔日,当局就把欲除掉的人从通道里送到河里的。
1793年的附属监狱是不知疲倦的给断头台喂料的场所,我们说,那一年附属监狱挤满了犯人,只需一小时,便能对他们定死罪了。在那个年头,这家圣路易时代的监狱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死亡客栈。
夜晚,在每道门的穹顶下,摇晃着一盏红灯笼,仿佛是这苦难之地的不祥的招牌。
莫里斯、洛兰和热纳维也芙共进午餐的头天夜间,马车沉闷的滚动声震撼着码头上的石子地面和监狱的玻璃,接着在一扇椭圆形大门对面戛然而止;宪兵用剑把敲击这扇门,门开启后,马车驶进院子,大门关闭,门闩又吱吱呀呀地闩上后,一个妇人从马车上被搀扶而下。
在她面前一扇张口的小门立即把她吞噬了。三四个好奇的人借着手上火把的光走上前去仔细端详女囚,他们的脑袋在晦冥中显露了一下又沉没在黑暗之中了;接着便传来了男人粗俗的笑声和相互之间道别声,他们走远了,人们只闻其声而不见其人。
被带到这里的女人与几个宪兵呆在第一道小门里面,她看出来必须越过第二道门,但她忘了如要走过一道门,必须同时抬腿低头,因为拾级而上时,得避开上首的另一条梯级。虽说在狱中度过不短的岁月,但显然还不习惯于这种建筑结构,没有把头低下,她重重地碰撞在铁横梁上。
“您撞疼了么,女公民?”一个宪兵问道。
“眼下我已没有什么痛苦不能忍受了。”她心平气和地答道。
她走过去没有任何怨言,尽管铁梁在她的眉梢上留下了一道隐隐的血痕。
走不了几步就可以看见守门人的坐椅,这张椅子在犯人的眼里比朝臣眼里国王的御座更加受到尊敬,因为监狱的守门人便是施恩行善者,而对犯人而言,任何惠顾都是很重要的,常常一个微不足道的照顾能把晦暗的天空变成灿烂的苍穹。
看门人理查德坐在扶手椅上,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重要性,因此听见铁栅的吱嘎声和宣布新宿客到来的马车滚动声不为所动,寸步不移;看门人理查德拿起他的烟斗,瞧着女囚犯,打开厚厚的登记册,在乌木小墨小匣里寻找他的笔,墨水匣边上墨汁已干涸,只是在中间还残留了一些污汁,犹如在火山爆发后的凹穴里,总还会留下一星半点的熔化物质一样。
“守门公民,”护送队头头说道,“快把囚犯入狱登记吧,因为公社里的人正心急火燎地在等着我们回去报告哩。”
“哦!时间不长,”看门人说道,把玻璃杯底部残存的几滴葡萄酒倒进墨水盒,“我就是干这一行的,感谢上帝!你的姓名,女公民?”
说着,他把笔浸在临时和成的墨汁里,准备在已写满八分之七的一页纸的下端为新来者做入狱登记;在他的坐椅背后,站着理查德女公民,她是一个目光慈善的女人,正带着惊讶,几乎是尊敬的目光凝视着她丈夫在询问的这个女人,这女人显得如此忧伤,但又是如此崇高和自信。
“玛丽—安托瓦内特—雅纳—瑟夫?德?洛兰,”女囚答道,“奥地利的大公夫人,法兰西王后。”
“法兰西王后?”看门人重复道,惊讶得从他的椅北上半支起身子。
“法兰西王后。”女囚用同样声调重复道。“也就是卡贝寡妇。”护送队头头说道。
“这两个名字中,我该用哪一个登记哩?”看门人问道。
“随你登记哪一个,只是快点写吧。”护送队头头说道。
看门人又跌坐在扶手椅上,他微微发抖地在登记本上写上了女囚自报的姓、名和称号;至今,登记本上还留存着泛红的字迹,只是革命时期的附属监狱的老鼠把这些纸的最珍贵处啃啮掉了。
理查德老婆始终站在她丈夫的坐椅后面;只是她出于宗教情结的怜悯之心,禁不住合起了双手。
“您的年龄?”看门人继续问道。
“三十七岁零九个月。”王后答道。
理查德又写下了,然后记述了来犯的特征,填完表格以及附言。
“行了,”他说道,“结束了。”
“把女囚犯带向哪儿?”护送队头头问道。
理查德又填满了烟斗,望望他的妻子。
“嘿!”那女人说道,“我们没得到通知,因此不晓得……”
“去找找!”小头目说道。
“有个参议室。”那女人接着说道。
“嘿!倒是挺大的。”理查德喃喃自语道。
“好极了!房间大,安排守卫也方便些。”
“去参议室吧,”理查德说道,“不过眼下不能住人,因为里面没床。”
“倒是真的,”女人说道,“我没想到。”
“哼!”一个宪兵说道,“明天就去安一张床,很快就到明天啦。”
“再说,女公民今晚可以在我们房间里过夜;是么,老公?”理查德妻子问道。
“嗯,可我们睡在哪儿?”守门人问道。
“我们就不睡了,宪兵公民不是说了么,这一夜很快就过去了。”
“这么说,就把女公民带到我们的房间里去吧。”
“您现在给我们开个收据好么?”
“转来就给您。”
理查德才老婆拿起桌上点燃的烛台,走在前面。
玛丽—安托瓦内特默默地跟随其后,她如同往常一样脸色苍白,神色安详;理查德妻子向两个看边门的狱卒做了一个手势,由他俩断后。理查德妻子赶忙在床上铺上白罩单,有人向王后指了指这张床。狱卒在几道门外站了岗。门又关上了,上双道门闩,玛丽—安托瓦内特形单影只地留下了。
她是如何度过一夜的,无人知晓,显然她是面对着天主度过去的。
王后只是到了次日才被带进了参议室,房间呈长方形,进去的那道栅门开向附属监狱的过道,狱方把房间用木板隔成两间,隔板没隔到天花上。
房间的一半是看守住的。
另一半是王后的房间。
光透过一扇蒙上了粗粗的铁栅栏的窗口为这两个隔间提供了照明。
隔板中间开了一个大口子用屏风权当作门,把王后与她的看守隔开,并把缝封死了。
整个房间都铺上了地砖。
往昔墙上是挂着镀金的木框的,直到那时还悬挂着印有百合花的纸片屑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