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翌日
莫里斯的窗台上放着三个木质花盆,生长着三枝高大的玫瑰。一轮红灿灿的太阳把玫瑰花上的绿叶染成一片金黄色。
这些花之所以更加弥足珍贵,是因为春天将尽,小小的餐室满屋生香,餐室里铺着地砖,清洁亮堂,餐桌上摆着几样可口别致而不奢侈的美味,热纳维也芙和莫里斯走进去坐下。
门关着,因为餐桌上已摆上了主人所需要的一切。可以设想,他俩早就有约在先:
“我们自己动手。”
隔壁的房间里传出公务员的走动声,忙忙碌碌地似《费得尔》(拉辛写的五幕悲剧。)里那个轻率的仆人一样。在一年中最后几个美好的日子,日光融融,朝气蓬勃,其气息从百叶窗的叶瓣间的缝隙里扑涌进来,把阳光沐浴下的玫瑰树叶子染成金黄色和翡翠绿。
热纳维也芙把手中黄灿灿的果子从手指间滑落到盘子上,沉吟静思,嘴角上却露了了微笑,而她那双大大的眼睛里,目光忧郁而慵倦。她就这样默默地呆着,一动不动,如同睛天丽日下绚烂的鲜花,她在爱情的阳光慰抚下,内心暖洋洋、美滋滋的,但表面上却显得闲适而散淡。
不多会儿,她的眼睛就去寻找莫里斯的眼睛,她看见对方正注视着她,原来他也一直在瞧着她,并且陷入深思。
于是她把自己细嫩的胳膊放在年轻人的肩膀上,他战栗了一下;接着她以全部身心,毅然地把头也靠了上去,这比爱情更能表露她的心迹。
热纳维也芙凝视着他,但不与他说话,看着,她的脸泛成绯红色的了。
莫里斯只是微微倾下脑袋,把嘴唇贴在他情妇稍稍张开的双唇上。
他把头倾下去,热纳维也芙脸变得苍白,她的双眼合上了,犹如花瓣在光照下藏起了它的花萼。
他俩就这样呆着,沉醉在人间罕有的幸福之中,刺耳的门铃声把他俩吓了一跳。
公务员走进来,神秘兮兮地合上门。
“洛兰公民来了。”他说道。
“哦,是洛兰,”莫里斯说道,“我去把他打发走,请原谅,热纳维也芙。”
热纳维也芙拦住他。
“把你的朋友打发,莫里斯?”她说道,“把一个安慰您帮助您,支持您的朋友打发?不,我既不希望把这样一个朋友从您家,也不希望从您的心里把他打发走,莫里斯,让他进来吧。”
“什么,您恩准了?……”莫里斯说道。
“我要那样。”热纳维也芙说。
“啊!您大概以为爱得还不够吧,您需要对您顶礼膜拜么?”
莫里斯大声说道,看见她处世如此周到真是心花怒放。
热纳维也芙把那涨红的前额伸向年轻人;莫里斯打开门,洛兰走进来;他穿着一身花花公子的时装,俊美非凡。他看见热纳维也芙,先是一惊,继而便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
“来,洛兰,来,”莫里斯说道,“来看看这位夫人。你失宠了,洛兰,现在我有一个更喜欢的人了。为你,我可以献出我的生命;但为她,你也知道,洛兰,为了她,我已经牺牲了我的荣誉。”
“夫人,”洛兰说道,严肃的口吻中流露出深深的感情,“我试着比您更爱莫里斯,免使他把我完全忘怀。”
“请坐,先生。”热纳维也芙笑着说道。
“对,坐吧。”莫里斯说道,他右手握住他朋友的手,左手握着他情妇的手,心里充盈着幸福,一个人在世上所能企求的也不过如此了。
“这么说你不想死罗?你不想自杀罗?”
“怎么回事?”热纳维也芙也问道。
“啊,我的的天主啊,”洛兰说道,“人真是朝三暮四的动物,哲学家嫌他们轻浮确有道理。您能相信么,夫人,这里就有一个,昨天晚上他还想跳水自溺,还说世界对他已无任何乐趣可言,可是今天一大早我又看见他高高兴兴,轻松愉快,嘴角含笑,额上洋溢着幸福,心间充满了生命活力;他坐在一桌子佳肴面前,尽管不吃什么,但决非是因为他心情不悦。”
“怎么,”热纳维也芙说道,“他曾想干出那样的事情么?”
“干那样的事,还有其他的哩;我以后再对您细说;不过现在我很饿,这是莫里斯的不是了,他昨天让我的整个圣—雅克区跑了一个晚上,请允许我先用餐吧,你俩还都没动刀叉哩。”
“对,言之有理!”莫里斯像孩子似的兴奋地大声说道,“吃饭吧。我没吃过,您也没有,热纳维也芙。”
他说出这个名字时,窥视着洛兰的眼睛,可洛兰连睫毛都没动一动。
“原来如此!这么说您早就猜出是她了!”莫里斯问他道。
“当然罗!”洛兰答道,切下一大片红白相间的火腿。
“我也饿了。”热纳维也芙伸出盘子说道。
“洛兰,”莫里斯说道,“我昨晚生病了。”
“何止是病,简直是发疯。”
“那好!我觉得今天早上轮到你心里不好受了。”
“此话怎讲?”
“你还没做诗哩。”
“我刚刚想出来。”洛兰说道:
“费比斯坐在美惠三女神之中,
手里拿着竖琴弹奏;
若去追寻维纳斯的芳踪,
一路上他必把竖琴丢失。”
“好!又是一首四言诗。”莫里斯笑着说道。
“你该心满意足了吧,因为我们马上要再谈谈不那么令人愉快的事情。”
“又出什么事?”莫里斯不安地问道。
“下一回是我在附属监狱值班。”
“在附属监狱!”热纳维也芙说道,“在王后身边?”
“在王后身边……我想是的,夫人。”
热纳维也芙脸色陡变;莫里斯紧蹙双眉,向洛兰做了一个手势。
洛兰又切了一片火腿,比前一片厚一倍。
王后果真被送进附属监狱去了,我们将在那儿继续跟踪她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