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纸条 (2)
于是三人默读了一遍,她们快读完时,听见房门的转动声。两位王妃转过身来,只有王后保持原样,不过她飞快地把小纸条放进长发之中,让它滑行到发套里面了。
一个市政府人员打开了门。
“您想干什么,先生?”伊丽莎白夫人和公主齐声问道。
“穀!”市政府人员说道,“我觉得今晚你们睡得挺迟的……”
“公社有新的命令,规定我何时上床么?”王后转过身子,以她那惯有的庄严肃穆的神情问道。
“没有,女公民,”市政府人员说道,“不过如有必要,可以再起草一个。”“那么在此之前,先生,”玛丽一安托内特说道,“请尊敬一个女人的内室吧,我不愿对您说一个王后的内室。”
“真是的,”市政府人员嘟嚷着说道,“这些贵族说话口气总好像自己还是个什么人物似的。”
然面,王室鼎盛时期的高贵与尊严,虽经三年患难已不那么锋芒毕露,但还是让那个人屈从而退了。
不一会儿,灯灭了,像往常那样,三个女人在黑暗里脱衣,夜色成了她们的遮羞布。
翌日上午九点,王后呆在床帏里,重新读一遍头天晚上的那张纸条,以使自己不折不扣的按纸上说的去做,然后把纸撕成拼不起来的纸屑屑,在床帏里穿上衣服,叫醒小姑子,走进她女儿的卧室。
她很快就走出来,招呼担任守卫的市政府人员。
“你要什么,女公民?”其中一个出现在门口问道,而另一个甚至对王室的呼唤听而不闻,继续在用他的早餐。
“先生,”玛丽一安托丽内特说道,“我刚从我女儿的卧室出来,那可怜的孩子真的病得厉害。她的双腿肿了,并很疼,因为她的活动太少了,然而,您是知道的,先生,是我迫使她不活动的;我本被允许可以到楼下花园里散散步,可是,那样必须经过我丈夫生前的卧室,走过时我的心理承受不了,所以我就爬上楼,只是在平台上散散步。
“现在,考虑到我孩子的健康,这种散步方式是不够的。我请求您,市政府公民,以我的名议在桑代尔将军面前陈情,请求使用我那已被应允的自由;我将为此十分感激您。”
王后说这番话时语气温和而不乏庄重,她措辞谨慎,以免与对话者那共和党人一贯的假正经作风相抵触;此人进来时像大多数同事习惯的那样戴着帽子,听着听着渐渐地把那顶红色无檐帽从头上提起来,以至当王后说完时,他顺势向她脱帽致意了。他说道:
“请放心,夫人,我将请求将军公民批准您的要求。”
他退出之时,仿佛为了说服自己他是出于公平而不是屈从于软弱似的,反复说道:
“这是合情合理的,不管怎么说,是合情合理的。”
“什么事合情合理?”另一个市政府人员问道。
“这个女人领她生病的孩子去散步。”
“还有呢?……她要求什么?”
“她请求下塔,在花园里散步一小时。”
“呸!”另一个说道,“让她请求从寺院监狱步行到革命广场去吧,这才真是散步哩。”
王后听见这句语,脸变得煞白;不过她从这些话里汲取了新的勇气,无畏地去完成正在进行之中的这件大事。
市政府人员用完早餐,走下塔去。王后请求在她女儿的卧室用餐,被批准了。
公主为了证实她生病的消息,卧床不起,伊丽莎白夫人和王后守候在她床头。
到了十一点钟,桑代尔到了。如同往常一样,他到来之前先擂响战鼓,由值班换岗的哨兵和市政府人员开道。
桑代尔检阅了值班和下班的哨兵之后,骑着他那匹四脚粗短、体态臃肿的马在监狱的院子里耀武扬威地巡视着,并且会停留片刻。这时,如有谁提出什么要求,检举什么或是请愿什么,尽可以向他面陈。
政府人员瞅住这个时机走近他。
“你干什么?”桑代尔生硬地问他道。
“公民,”市府人员说道,“我来替王后说……”
“王后,什么王后?”桑代尔说道。
“啊,对了,”市政府人员惊奇自己何以旧习未改,“我说什么来着?我疯了吗?我来替维多夫人说……”
“对么,”桑代尔说道,“这样称呼我才明白,说吧,你想说什么?说来听听。”
“我是想说,小维多似乎病了,因为缺少空气和运动。”
“喔,难道还要向国家抱怨吗?国家本允许她们在花园里散步,却被拒绝了;再见吧。”
“正因为如此,她现在后悔了,倘若你允许,她请求下塔来。”
“这没问题,你们大家听清了吗,”桑代尔对全体哨兵说道,“卡贝寡妇下塔到花园里去散步,国家早已批准这件事了;不过要留心她越墙逃跑;一旦发生此事,我要割下你们所有人的脑袋。”
将军公民的戏谑话引起了一阵大笑。
“现在你们都听清楚了,”桑代尔说道,“那么再见吧。我要到公社去。似乎我们的人刚刚找到罗兰和巴尔巴胡(巴尔巴胡(1767-1794):先是律师,后接受革命思想,同情吉伦特党。吉伦特党失势后,他试图组织反抗,后遭失败,逃往波尔多被捕,在那里上了断头台。),现在要给他俩发张护照送他去另一个世界。”
这天,将军公民心情愉快,也许多亏这条消息了。
桑代尔策马飞奔而去。
下岗的哨兵追随其后。
最后,市政府人员让位于新来的人,来者已经接到桑代尔有关王后的命令了。
一个市政府人员上塔走近玛丽一安托瓦内特,向她宣传将军已同意她的请求。
“啊!”她透过窗子仰望蓝天,心里想着,“天主啊!难道您息怒了么?您那可怕的裁决不再加罪于我们身上了吗?”
“谢谢,先生。”她带着迷人的微笑向市政府人员说道,这个笑容曾使巴尔纳夫(巴尔纳夫(1761-1793):法国大革命时期政治家。先是自由民主派人士,后又接近宫廷,为其出谋划策,被革命判以死刑,上了断头台。)送了命,又使那么多男人丧魂落魄,算了吧!
接着,也转身面对她的小狗,小狗猛然支起前腿在她身后边走边跳着,因为它从女主人的目光里看出,一定发生什么不平常的事情了。
“走吧,黑子,”她说道,“我们散步去。”
小狗又是叫又是蹦跳,它愣愣地盯着市政府人员看了一会儿,大概理会是他带来了好消息,让它的女主人高兴的,便匍匐着移近他,抖动着它那条长长的丝绸般的尾巴,甚至大胆地用头去磨蹭他。
“卡贝女公民,就为了这只小动物,您也该常常出来走动走动呀,”他说道,“人道要求人们关心所有的动物。”
“我们何时能出去,先生?”王后问道,“您不认为大太阳会对我们身体有好处么?”
“您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市政府人员说道,“关于时间,没有特别的规定。不过,倘若您想中午出去,由于此时是换岗时间,塔里走动会少一些。”
“好吧,就中午,说定了,”王后说道,把手捂住心口,压仰心脏的狂跳。
她看着这个人,觉得他似乎没他的同事那么生硬,她想,也许就因为他对女囚们的愿望一味迁就,会在与阴谋者策划的战斗中丧命,从而付出沉重的代价。
与此同时,正当某种同情即将软化王后的时候,她的理智苏醒。她想到了8月10日、想到了横陈在她宫中地毯上的她的朋友的尸体、想到9月2日、想到朗巴尔公主(朗巴尔公主(1949-1792):她婚后一年即守寡,成了王后的管家和忠诚的朋友。在1792年9月大屠杀时被杀害。)的头吊在她窗前的长矛尖上、想到了在断头台上奄奄一息的丈夫,咚咚的战鼓声窒息了她的声音;最后,她想到了她的儿子,这可怜的孩子,她不止一次听见他从房间传出的痛苦的呼叫声而不能前去助他一臂之力,想到这些,她的心又变硬了。
“天哪,”她喃喃自语道,“不幸犹如古代水蛇(希腊神话中的神。转意为:难于根绝的祸患。)的血,它能培育出新灾难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