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纸条 (1)
我们刚刚叙述完一连串事情之后,还需交代最后一场戏作为这个完整的悲剧的一个补充,它已经跌宕起伏,扑朔迷离地展开了。
迪松妻子被刚才发生的事情懵住了,扶住她的人也弃她而去,因为哪怕无意犯了罪,罪行本身总是可憎的,况且亲自杀自己孩子的罪孽也够大的,虽说出于爱国狂热也改变不了事实本身。迪松妻子一动不动地呆了半晌,抬起头,朝周围看看,昏昏沉沉的:尔后,她发现自己只身一人,便尖叫一声,冲出门去。
到了门口,几个特别热衷于此案的好奇者仍守在那里,看见她,就闪开了并用手指指她,交头接耳道:
“看见这个女人了么?是她揭发了自己的女儿。”
迪松妻子绝望地尖叫一声,向寺院监狱方向跑去。
但当她跑到米歇尔伯爵街的三分之一处,一个男人把脸藏在大氅里,立定在她面前,挡住她的去路。
“你杀了自己的孩子,满意了吧。”他对她说道。
“杀我的孩子?杀我的孩子?”可怜的母亲大声说道,“不,不,不可能。”
“可能是这么一回事。因为你的女儿被捕了。”
“他们把她带往哪儿了?”
“带到附属监狱(历史上是裁判所的附属监狱。)去了,她从那里去革命法庭,你是知道去那里的人意味着什么的。”
“闪开,”迪松妻子说道,“让我过去。”
“你去哪儿?”
“去附属监狱。”
“你去那儿干嘛?”
“再看看她。”
“他们不会让你进去的。”
“但他们总能让我躺在门口,守在那里,在那里睡觉吧。我一直呆到她出来,这样至少还能见她一面。”
“倘若有人答应把你的女儿还你呢?”
“您在说什么?”
“我在问你,假如有人答应把你的女儿还给你,你是否同意按此人要求你做的去做呢?”
“一切为了我的女儿!一切为了我的爱洛绮斯!”那女人绝望地扭着臂膀大声说道,“一切,一切。”
“听着,”陌生人接着说道,“天主要惩罚你。”
“为了什么?”
“为了你折磨一个像你一样的可怜母亲。”
“您指的是谁?您想说什么?”
“你常常让女囚几乎陷于绝望,现在由于你的揭发和粗暴行为,你也遭到同样的命运;天主把你疼爱的女儿引向死亡就是为了惩罚你。”
“您刚才说有一个人能救她。此人在哪儿?他希望什么?要求什么?”
“这个人要求你不再折磨王后,并且为你对她的污辱,向她请求原谅;倘若你发觉这个女人也是一个在受苦受难,在哭泣、在绝望之中的母亲,并且由于上天显灵,她鬼使神差般地有机会逃跑时,你决不能阻止她,而是要尽力帮助她。”
“听着,公民,”迪松妻子说道,“那个人就是你,是吗?”
“那又怎样?”
“是你答应救我的女儿的?”
陌生人默不作声。
“你能答应我吗?你能保证吗?你能向我起誓吗?回答我!”
“听着,凡是男人为救一个女人所能做的,我都可以为救你的孩子做到。”
“他不能够救出她!”迪松妻子咆哮道,“他不能够救出她。他答应能救她是在撒谎。”
“你为王后去做力所能及的事情,我就为你的女儿竭尽全力。”
“王后与我有何关系?她是一个有女儿的母亲而已。即便要斩首的话,也不是斩她的女儿,而是斩她的头。我宁愿让人斩下我的脑袋而救出我的女儿。只要我女儿丝毫未损,我宁愿上断头台,我去断头台时会唱道:
‘啊,会有这么一天,这么一天。
把贵族吊在路灯杆上(法国大革命时期群众要求把贵族吊死在路灯杆上的口头禅。)……’”
迪松妻子用人的嗓门唱了起来;陡地,她不唱了,又狂笑一阵。
披大氅的人看见这疯癫举止似乎也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
“哦,你别这样就走呀,”迪松妻子拽住他的大氅,绝望地说道,“可不能对一个母亲说:‘听我的,我会救出你的孩子。’然后又对她说‘可能,吧。你真能救她吗?”
“是的。”
“什么时候。”
“他们把她从附属监狱带往断头台的那天。”
“为什么要拖?为什么不是今天夜里,今天傍晚,或者现在?”
“因为这我办不到。”
“啊!你瞧,你瞧,”迪松妻子大声说道,“你瞧你办不到,然而我,我能办到。”
“能办到什么?”
“我能折磨女囚,你是这样称呼她的;我可以监视王后,如你所说,贵族胚!我白天黑夜,随时随地都进入监狱,我爱怎么干就怎么干。至于她要逃跑,我们走着瞧吧。啊,我们走着瞧,既然你不愿意救我的女儿,那么看她是否逃得出来了。以牙还牙,你情愿么?维多夫人以前是王后,我知道;受洛绮斯?迪松只是一个穷人家的女孩,我也知道,可是在断头台上,人人都是平等的。”
“嗯,行了!”穿大氅的男人道,“你救他,我就救另一个。”
“发誓吧。”
“随你的便。你有女儿么?”
“没有。”
“那么,你想以什么发誓呢?”迪松大娘颓丧地垂下两只胳膊说道。
“听着,我以天主起誓。”
“嘿!”迪松老婆答道,“你知道他们打倒了旧的,还没有建起新的。”
“我以我父亲的亡灵向你起誓。”
“不要用亡灵来起誓,这样会给死者带来不安的……啊!我的天主,我的天主啊!再过三天也许我也会以我女儿的亡灵起誓了哩!我的女儿!我那可怜的爱洛绮斯啊!”迪松大娘大喊大叫道,她的声音太大,好几面窗户都打开了。
另一个男人看见几家窗户打开了,仿佛从墙上冒出来似的,走向第一个男人。
“对这个女毫无办法可想,”第一个向第二个人说道,“她疯了。”
“不会的,她是母亲。”第二个人说道。
他把他的伙伴带走了。
迪松妻子看他俩走远了,似乎清醒过来。
“你们到哪儿去?”她大声说道,“你们去救爱洛绮斯么?那么请等等我,我与你们一起去。等等我,请等等我嘛。”
说完,可怜的母亲嚎叫着追赶他们而去;可是走到第一条街的拐角,她看不见他们了。她不知道往哪儿走,一时不知所措,茫然四顾;她发觉自己形单影只地呆在黑夜与寂静这双重死亡的象征之中,惨叫一声,倒在石地上失去了知觉。
十点钟敲响了。
这时,在寺院监狱的钟楼上也响起同样的钟声,王后坐在我们熟悉的那间内室里,靠近一盏冒烟的灯旁边,夹在她的小姑和女儿中间;公主仿佛在拥抱王后,从而遮着她以挡住市政府人员的视线,于是王后把那张纸条重看一遍:字是写在市面上能找到的最薄的一张纸上,字迹之纤细,使得哭坏了的眼睛很难分辨得出来。
纸条上这样写着:
明天是星期二,请下楼到花园里来;既然上面有令,只要您提出来,就应给予您这个照顾,所以您的请求会顺利地得到批准的。您转三四圈后,假装累了,走近饭铺,请普品姆大妈让你在她家坐一会儿。过不多久,您假装身体不适,昏了过去。这时,她会关上所有的门,去叫人给您救护。于是您就和伊丽莎白夫人和公主单独在一起了。这时,地窖盖子即刻就会打开,您与您的小姑和女儿赶紧钻进洞去,从此,你们三位就得救了。
“天哪!”公主说道,“我们不幸多舛的命运就这样结束了?”
“要不这张纸条是一个编局?”伊丽莎白夫人又接着说道。
“不,不会的,”王后说道,“这些字迹都是出自同一个神秘然而又是无畏忠诚的朋友之手。”
“是骑士写的?”公主问道。
“是他本人。”王后答道。
伊丽莎白夫人合起双手。
“让我们每个人再轻声念一遍纸条吧,”王后接着说道,“这样,倘若我们之中的一个忘记什么,另一个还会记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