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掘地道的人
在众人离桌之际,迪克斯梅得到通报,说他的公证人在他的书房里等他;他像往常那样请莫里斯见谅,径自去找他的经纪人了。
原来他是想在寺院监狱花园对面的绳街买一座房子。迪克斯梅与其说想买一座房子,还不如说想买那块地,因为目前那个建筑物已成废墟,他想把它重新建起。
与房主的这笔交易很快就做成了;当天上午,公证人会见他,并以一万九千五百利费尔成交了。公证人来是请他在契约上签字,并且来取那笔买房款的。房子得在当天完全腾出来,以便让工人次日进驻。
迪克斯梅签字之后,就与莫朗带着经纪人到绳街去看这座刚买下的房子,因为房子虽已买下,但还没去看过。
这座房子坐落在当今二十号左右的地址上,是座四层建筑,附带一层阁楼。地下层从前租给一个葡萄酒商,有几间上好的地窖。
房主特别对地窖称赞有加,说这是整座房子最好的部分。迪克斯梅和莫朗似乎对地窖并无特别的兴趣,不过,这两个人似乎出于讨好似的,走到称之为地道的地窑中去了。
这个房主没有撒谎,他与其他房主的做法不同,把地窖修得漂漂亮亮的。其中的一间一直通到绳街下面,在这间地窖里可以听见车辆在头顶上滚动的声音。
迪克斯梅和莫朗似乎对这个优点并不在意,甚至说要把地窖填平,因为地窖对酒商固然好处多多,但对诚实的小资产者却没什么用处,他们准备把整幢楼都利用起来。
他们参观完地窖之后,接着参观二层、三层、四层;从四层楼上,可以俯瞰寺院监狱的花园,如同往常一样,花园被国民卫队占有着,自从王后不去那里散步之后,变成了士兵们游憩的场所。
迪克斯梅和莫朗认出了他们的朋友——普吕姆寡妇,她正在干日常活计,做酒饭生意。显然,他俩并不打算让她认出来,因为他们藏在屋主身后,屋主正起劲地向他们介绍该处景观如何赏心悦目,如何色彩纷呈。
购房人提出看看阁楼。
房主显然没预料到他有这个想法,因为他没有钥匙;但他看着一叠叠纸钞,大为动心,便立即下楼去拿了。
“我没看错,”莫朗说道,“这幢房子正合我们心意。”
“那么地窖呢,您怎么看?”
“我可是上天助一臂之力了,省却我们两天的工作时间。”
“您认为地窖是通向小饭铺的吗?”
“稍稍偏左一点儿,但不要紧。”
“可是,”迪克斯梅问道,“您如何能肯定顺着地下线路就能通到您所要去的地方呢?”
“放心吧,朋友,这是我的事情了。”
“我们是否总是在这里发出信号呢?”
“王后从平台上是看不到信号的,我想,只有阁楼与平台齐平,而且就对这点我也还有些疑虑哩。”
“没关系,”迪克斯梅说道,“只要都隆或是莫尼从某一个窗口望见了,他们便会通知陛下的。”
接着,迪克斯梅在白布窗帘的下摆上打了几个结,并把窗帘放在窗外,仿佛是风吹出去似的。
然后,这两人似乎没耐心再去看阁楼了,在楼道口等待房主,他们还把三楼的门特意带上,以免使那位细心的屋主把飘动的窗帘拉进屋内。
正如莫朗所预料的那样,阁楼还没达到塔楼顶的高度。这样缺点优点俱有:缺点是与王后传不上信号;优点是传不上信号就避免了任何人生疑。
高房子常常是受到监视的。
“应该让莫尼、都隆或是迪松女儿想出一个办法,转告王后,请她有所准备。”迪克斯梅轻声说道。
“我再想想。”莫朗答道。
他们下楼来,公证人等在客厅里,手上拿着签署的契约。
“行了,”迪克斯梅说道,“房子对我很合适,点出一万九千五百利弗尔给那个公民吧,让他签收。”
房主细心点数,签上了字。
“你知道,公民,”迪克斯梅说道,“按条文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房子要在今晚移交,以便我明天让工人进驻。”
“我会办妥的,公民;你可以把钥匙带走了;今晚八点整,房子将完全空出来。”
“啊!对不起,”迪克斯梅说道,“公证人公民,你不是曾对我说过,有一道门开向干草门街的?”
“是的,公民,”房主说道,“可我已让人封死了,因为我只有一个公务员,那可怜虫如果同时看管两个门,那就太累了。再说,这个出口还在,只要花两个钟头就可以重新打开了。您想确认一下么,公民?”
“谢谢,没有必要了,”迪克斯梅接着说道,“我对这个出口无甚兴趣。”
说完,这两人第三次向屋主说定当晚八点一定要把房子空出,然后便走了。
九点整,这两人又来了,后面远远地跟着五六个人,巴黎人自顾不暇,无人对他们加以注意。
他们先是两人进入,房主信守诺言,把整座房子腾空了。
他们极为小心地关上护窗板,点燃打火机,把莫朗的口袋里揣着的蜡烛点燃。
后面五六个人也鱼贯而入。这些都是制革商家里的座上客,就是那天晚上要杀死莫里斯,后又变成他的朋友的那帮走私贩子。
他们把门都关上之后,走下地窖。
这个地窖在白天信受冷落,到了晚上却成为整幢楼的佼佼者了。
他们先把所有的洞孔都堵死,免使某个好奇的人向里面张望。
接下,莫朗支起一只空桶,用铅笔在纸上画起几何图形。
在他画图纸的当儿,他的伙伴们在迪克斯梅的带领下,走出房子,沿着绳街走去,一直走到博斯街拐角,在一辆有盖布的车前站定。
车里的一个人默不作声地为每一个人分发掘土工具;这一个接铲子,另一个拿十字镐,还有一个分到撬棍,最后一个得到一把镢头。每个人都把拿到的工具藏起来,有的藏在宽袖长外套里,有的藏在大衣内。这几个掘土人又按原路走回,车子随后消失了。
莫朗已画定草图。
他径直走到地窖的一个角落。
“就从这里开始挖。”他说道。
那帮从事救援的工人便立即投入工作了。
寺院监狱女囚的境遇愈来愈糟,特别是她们的心情愈来愈糟了。有一阵子,王后、伊丽莎白夫人和公主曾产生过朦胧的希望。市政府人员都隆和勒皮特尔出于对尊严的女囚的同情,曾向她们表示关心。这些可怜的女人起初对这类同情还不怎么相信,并不放在心上。可是当人抱有希望时,总不会让机会错过的。再说,王后与她的儿子隔着监狱,与她的丈夫在生死两界,她还能指望什么呢?步丈夫后尘上断头台么?她长久以来就正视这个结局,最后也就无所畏惧了。
轮到都隆和勒皮特尔第一次值班时,王后对他俩说,倘若他俩对她命运当真关心的话,就该向她详细说说国王死时的细情。这可是对他俩同情心的严峻考验。勒皮特尔参与了行刑,他按王后的吩咐说了。
王后索要关于行刑时的报导。勒皮特尔答应下次值勤时给她捎去;值勤每隔三个星期才轮到一回。
国王在世时,寺院监狱有四个市政府人员。国王死后,只剩下三个人了,其中一个白天值班,另外两个值夜班。都隆和勒皮特尔想出了一个坏点子,可让他俩总是在一起值夜班。
值班的日子是抽签决定的;他们在一张纸条上写“白天”,在另两张纸上写“黑夜”,每个人在帽子里抽出一张,是否值夜班全由机遇而定。
每次勒皮特尔和都隆当班,他们在三张纸条上都写着:白天,并且把帽子递给他们想排斥在外的市府人员。后者把手伸进临时取票箱,必然抽出一张写有“白天”字样的纸条。都隆和勒皮特尔立即把另两张纸条毁掉,并且嘟嘟囔囔埋怨命运对他俩不公,老是给他俩罪受,让他们值夜班。
王后信任这两名看管人员之后,就让他们与红屋骑士取得联系,一次越狱计划拟定了。届时:王后与伊丽莎白夫人将化装成市政府官员,带上到手的通行证逃走。至于那两个孩子,即公主和王子,我们不难发现,到寺院监狱来点油灯的那个人,来时总是带着两个与公主与王子年龄相仿的孩子。于是他们决定那天由杜尔吉穿上点灯人的衣服,把公主和王子劫走。
让我们用三言两语先介绍一下杜尔吉其人其事吧。
杜尔吉以前曾是国王御膳侍童,与杜伊勒官的王室随从一齐被带到寺院监狱,因为起初国王的御膳是很考究的。第一个月,国王用在御膳上就花掉国库三四万法郎。
不难理解,如此铺张浪费是维持不久的。公社作出了安排,辞退了烹调大师、御厨以及厨房下手,只留下一个御膳侍童,他就是杜尔吉。
于是,杜尔吉自然而然便成为女囚和她们同情者之间的纽带,因为他能自由出入,能随手带进纸条,再把回音传出去。
通常,这些纸条都被卷成塞子塞在杏仁奶瓶上,递给王后和伊丽莎白夫人的。纸条上的字用柠檬汁写成,只有靠近火时才显现出来。
越狱计划已准备就绪,突然有一天,迪松点燃一只奶瓶纸塞烧他的烟斗。纸张燃烧起来,字母显示出来。他熄灭了烧掉了一半的纸片,把碎纸片拿到监狱委员会去了。在那里,他们把纸片移近火苗,但只能读到断断续续的几个字,另一半字已化为灰烬。
他们仅仅只能认出王后字迹。迪松交待说他曾看见勒皮特尔和都隆对女囚有所同情。于是,这两名特派员被告到市政府,从此不能再进入寺院监狱。
杜尔吉留了下来。
不过,他受到最严密的监视;他们决不让他单独呆在王妃们身边,与外界也不能取得任何联系。
某日,伊丽莎白夫人交给杜尔吉一把通常用来切水果的金刃小刀,让他去清洗。杜尔吉怀疑里面有什么名堂,在擦试时,把刀柄拨了出来。刀柄里有一张纸条。
纸条上全写满了字母符号。
杜尔吉把小刀还给伊丽莎白夫人,当时,正巧有一个市政府人员在场,从他手中夺过小刀,仔细观察,也把刀柄拨了出来。幸而,纸条已不翼而飞。不管怎样,市政府人员还是把小刀没收了。
在此期间,坚韧不拔的红屋骑士正在策划第二次越狱行动,并且以迪克斯梅刚刚买下的房子作掩护来实现他的计划。
女囚们已逐渐失去任何希望了。这天,王后听到街上传来恐怖的叫喊声,并且从喊声中可以判断出是在审讯温和派的最后支持者——吉伦特党人,她痛不欲生,心想,倘若吉伦特党人都死光了,王室在国民公会就没有任何一个维护者了。
七点正是晚膳时间。市政府人员像往日那样检查每一道菜,把每块餐巾抖落开,探寻每一块面包,有的用叉子,有手用手指,他们害怕有人把纸条传递给女囚;等到他们检查完毕,才叫王后和王纪们就坐,措辞再简单不过了:
“卡贝寡妇,你可以吃了。”
王后摇头,示意她不饿。
恰恰在这时,公主走上前来,仿佛想亲吻母亲似的,轻声对她说道:
“请入座吧,夫人,我察觉杜尔吉在打暗号。”
王后打了一个哆嗦,抬起头来。杜尔吉站在她对面,左手托着餐巾,右手捂住眼睛。
她立即起身,坐到惯常坐的餐桌座位上。
有两个市政府人员与她们同时用餐。上不允许他们让王妃与杜尔吉有片刻单独呆在一起的时间。
餐桌下,王后和伊丽莎白的脚触碰到了,并且彼此紧紧靠着。
王后坐在杜尔吉对面,因此这个侍童的任何动作,她都能看在眼里。再说,他的所有动作都做得极为自然得体,不会引起也没有引起市政府人员的怀疑。
晚餐后监管人员以上菜时同样的细心撤下餐具,一点点面包屑子都要捡起来仔细观察;杜尔吉最先离去,然后是市府人员,但是迪松妻子留下了。
自从他们把这个女人与女儿隔离之后,她不知女儿的遭遇如何,变得异常凶狠。每次王后抱吻公主时,她就要发作,像个疯婆子;王后以母爱之心体谅这个当母亲的痛苦,因此每当疯婆子一个人留下来时,她就克制着自己,不去抱吻自己的女儿。
迪松来找他妻子,但这个女人声称,她只有等到卡贝寡妇睡下后才愿意离去。
这时,伊丽莎白夫人向王后告辞,回到自己的房里。
王后宽衣,与公主一起睡下;直到这时,迪松老婆才拿起蜡烛,走出去了。
市政府人员睡在走廊上的帆布床上。
月亮露出苍白的脸庞在窥视着囚犯,它透过窗户上的挡雨披檐的空隙,梳洗出斜纹状的粼粼清辉,钻进房间,洒落在王后的床脚下。
不一会儿,室内一切都沉浸在静谧之中了。
一道门轻轻地开启,在月光中一个黑影走进来,移近王后床头前,来者是伊丽莎白夫人。
“您看见了么?”她低声问道。
“是的。”王后答道。
“明白了吗?”
“明白了,但难以置信。”
“来吧,把暗号再诠释一次。”
“首先,他捂住眼睛,表示发生了什么事情。”
“然后他把左手上的餐巾换到右手,表示有人在营救我们。”
“再后,他把手放在额头上,表示帮助来自内部,而不是外面。”
“还有,当您提醒他别忘了明天送杏仁茶时,他在手绢上打了两个结。”
“这么说,还是那个红屋骑士,他真是一个高尚的人!”
“是他。”伊丽莎白夫人说道。
“您还睡么,女儿?”王后问道。
“不了,母亲。”公主答道。
“那么,为您知道的那个人祈祷吧。”
伊丽莎白夫人悄悄地回到自己的卧室,五分钟之内,可以听见这位年轻的王纪在夜的寂静之中,在向天主说话。
与此同时,在绳街的那幢小楼里,在莫朗的指示下,挖掘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