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热纳维也芙 (1)
一刻钟过去了,对莫里斯来说,犹如一个世纪。他产生这个感觉再自然不过了:他年轻俊美、威武有力、有百十个忠诚的朋友拥戴他,常幻想与他们一起创一番伟业。现在,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突然遭到卑鄙的伏击,生命危在旦夕了。
他明白自己被关在一间什么内室里,可是否有人在监视他呢?
他又想使劲挣断缚住他的绳索。他那铁一般硬的肌肉膨胀、坚挺,绳子嵌进他的皮肉里,但没有断。
最为可怕的是,他的双手反绑在背后,使他无法解开蒙在眼睛上的绑带。倘若他能看得见,也许就可以逃身了。
不过,在他作种种尝试时没有人来阻拦,周围并无动静,他想,他确是单身一人在屋里。
他的双脚踩到某种柔软无声的东西上,也许是沙子,或是松土。一股强烈的异味直冲他的鼻子,说明有植物存在。莫里斯心想,他是置身于一间温房里,或是类似的房间里吧。他移动了几步,碰撞到墙,又转过身子用手去摸,感到摸到的是种植使用的工具,内不禁一阵惊喜。
他以惊人的毅力,终于把这些工具一一摸清楚了。现在,他的逃跑只是个时间问题了:倘若机遇或是天主能给他五分钟时间,倘若在这些工具之中能找到一件锋利的家伙,他就得救了。
他找着了一把铲子。
莫里斯被绑着,他尽一切努力把铲子翻过来,以使得钢刃向上。他用腰身把铁铲顶在墙上,用钢刃去割绳索,或者更确切地说,用缚在手腕上的绳子在钢刃上摩擦。这个工程相当费工夫,锋刃慢慢在切割。他的额头上冒出了汗。他听见脚步声移近了。他作出了最后一次努力,可谓艰苦卓越,崇高壮美,绳索被磨断了。
这次,他高兴得叫出了声。因为他确信,他至少会在自卫战斗中死去。
莫里斯解开蒙在眼睛上的绑带。
他的判断没错。他置身于一间小屋子。虽然不是温房,但有人在里面护养着不能在露天越冬的多肉植物。房间的一角放着园艺工具,其中的一件让他派上了大用场。他的对面是一扇窗子,他冲向窗口,窗上钉着铁栏,一个扛着短枪的人在窗前放哨。
花园的另一头,将近三十步远处,立着一个小亭阁,与关着他的房间遥相对应。一扇百叶窗放下来了,一束灯光透过百叶窗钻了进来。
他走近门口,仔细听着;他听见有人在门前来回走动,他方才听见的就是此人的脚步声。走廊的尽头传来了吵闹声,显然他们之间的磋商变成了争辩。莫里斯只能断断续续听见他们在说什么。有几句话钻入他的耳朵,仿佛只有这几个字眼传来时距离缩短了似的。他听见“暗探”,“匕首”,“死”这几个字。
莫里斯更加专注地听了。这时,有一道门打开了,这回他听得更清楚了。
“嗯,”一个人说,“嗯,他是一个暗探,他看出了什么,可以肯定,他是被派来刺探我们秘密的。我们如放了他,他就有可能告发我们。”
“他的话不可信么?”另一个人说道。
“话嘛,说了也会反口。难道他是世家子弟,一言九鼎么?”
莫里斯没想到这时候居然还有人声称只有世家才恪守信用,不由恨得咬牙切齿。
“可他会认出我们,告发我们吗?”
“当然不会,他不认识我们,也不知道我们在干什么;不过他知道地址,他会带人再来的。”
这个说法似乎是不容置疑的。
“这样说来,就定了?”一个人说道,他的声音已经好几次给莫里斯留下深刻的印象,此人似乎是这伙的中间的头。
“是的,定了;我对您的宽容总不能理解,亲爱的;设想若公安委员会把我们逮住了,您会看见他们对我们可不择手段。”
“先生们,如此说来,你们坚持你们的意见罗?”
“毫无疑问;我希望您不至于反对吧。”
“我只有一票,先生们,我赞成还他以自由身的。你们有六票,都赞成处死他。那去执行死刑吧。”
莫里斯的额头上沁出的汗珠突地凝固了。
“他会叫喊,会咆哮的,”一个人说道,“您已把迪克斯梅夫人带走了吧?”
“她在对面的小亭阁里一无所知。”
“迪克斯梅夫人,”莫里斯喃喃自语道,“我有点明白啦。我是呆在圣-维克老街上和我说话的那个皮革场主的家里哩。当时我说不出我朋友的名字时,嘲笑我走开去的就是他。不过,一个皮革业主又为什么要杀害我呢?”
“不管怎么说,”他说道,“在他们害死我之前,我先干掉他们几个。”
说着,他一步窜去拿一件非杀伤性的工具,不过这工具一到他手,就会变成一件可怕的武器。”
他旋而回到门背后,站定在启门时他也能伸展手脚的地位。
他的心在狂跳,像要跳出胸膛,在寂静之中,心跳声隐约可闻。
突然间,莫里斯浑身发抖了。因为他听见一个人说道:
“假如您听我的,您只须打碎一片窗户,把长枪伸进窗格把他结果掉。”
“啊!不,不,不能有枪声,”另一个人说道,“枪声会暴露我们的。哦,您来啦,迪克斯梅,尊夫人呢?”
“我刚刚透过百叶窗去看她,她似乎没发觉什么,在看书哪。”
“迪克斯梅,您帮助我们决定吧。您同意用长枪呢,还是用匕首?”
“呃,用匕首吧,走吧!”
“走吧!”五六个人一齐重复道。
莫里斯是大革命时代的孩子,他有着一颗钢铁般坚强的心,一个不信鬼神的灵魂,在那个年头,这样的年轻人并不鲜见。但当他听见从门背后发出的“走吧”这两个字,也就是他死前听见的惟一一句话时,他蓦地想到了孩子提时代,他母亲让他下跪做褥告时,他划的十字架了。
脚步声移近了,又止住了,接着是钥匙在锁孔里的旋转声,门慢慢地开启了。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莫里斯心里想:
“倘若我去格斗,就会拖延时间,等于找死,倘若我猛地扑向这些杀人犯,会把他们惊吓住;这样,我就可逃进小花园,再逃到巷子里,也许能脱身哩。”
说时迟那时快,他大吼一声,吼声里威吓多于恐惧,同时像雄狮一般猛扑过去,冲倒了最前面那两个人,那两人以为他还被捆绑着,眼睛被蒙着,根本没料到会遇到这么一击。只见莫里斯劈开其他人,使出他那两条强有力的飞腿,一跨十步远;他在走廊尽头看见开向小花园的一道门敞开着,便冲过去,纵身一跳越过十个阶梯,投身到小花园里,然后迅速判定好方向,向门口狂奔而去。
门上有两个门闩,一道锁。莫里斯抽出两个门闩,欲打开门锁,但没有钥匙。
这时,追赶他的那些人已经奔到了台阶上,并且看见他了。
“他在那儿。”他们叫喊道,“朝他射击,迪克斯梅,射击,杀死他!杀死他!”
莫里斯咆哮一声,困兽犹斗,因为他已经被围困在小花园里了,他用目光打量着围墙,围墙有十尺高。
这一瞥也就秒把钟光景。
凶手们已经跑近了。
莫里斯比他们也只领先近三十步远。他向周围扫了一眼,犹如死囚为求得一线希望得以实现似的。
他瞥见了那个亭阁,百叶窗,以及百叶窗后面的亮光。他只一纵,便跃过十尺远,抓住百叶窗,打开,打碎窗子,穿越而入,跌倒在一间有亮光的内室里,这时,一个女子正坐在火炉旁看书。
那女人站起身,吓坏了,大喊救命。
“闪开,热纳维也芙,让我把他杀了。”
莫里斯看见离他十步远处一根枪管在瞄准他。
然而当那女人看见他之后,便惨叫一声,非但不像她丈夫吩咐的那样闪在一旁,而是冲到他前面隔住枪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