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人长于农村,带着传统女人的保守和温顺,不修容色,不迈大门,以夫为天,典型的贤妻良母。许西京白手起家成房地产大亨,浸淫在花花世界,糟糠之妻早已不能入他眼,趁着女儿大了,索性挑明一刀两断。法院宣判离婚那天,她在法庭上哭得歇斯底里,现在看来,女人的心结还是没有打开,越缠越紧,最后走上绝路以求解脱。
人世间的情爱,便是如此吗?经不得考验,经不得磨炼,些许诱惑就可以抛弃曾经的伴侣,另觅新欢?
宁深看着楼下熙攘的人流,迷茫而彷徨。
牛奶早已冰透,连鼻子都快冻出鼻涕来了。
她擤了擤鼻子,赶紧关掉窗户,发了条短信过去,问许微现在的状况。
安城半天才回复,简单的二字:“很糟。”
再发过去,他没再回复。宁深把这事跟星星说起,星星当场就哭起来:“伯母是许微唯一的亲人了啊。阿深,你先看看许微和安城现在在哪儿?我现在就过来。”
宁深回答道:“我已经出发了,你自己在路上注意安全。”
等坐的士赶到许微社区附近,许西京和乙纯居然也同时出现在楼下。宁深怒不可遏,冲上去就甩了乙纯一巴掌。许西京回过神来,抓住宁深的手警告她。乙纯拉开许西京的手,低声道:“这是我的家事,你先上去看看她们。”
许西京很意外,没想到自己女儿的好朋友竟然是自己爱人的家人,关系复杂到让人纠结。可这边乙纯却是一副不容拒绝的模样,他也就依言上楼去了。
宁深这一巴掌不轻,所有的情绪都集中爆发:“现在逼死了许微她妈,你舒服了?”
乙纯本已经火冒三丈,正要发作,听了宁深的话,才意识到许微是他们的女儿,不自然地道:“我怎么了?事情哪有你想得那么简单,你先上去看看她们吧。”
此行重点不是问责。宁深愤愤扔下乙纯,急匆匆跑上楼,在转角处回头,乙纯正低头点烟。
许微呆呆地抱着她妈妈的遗体,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安城站在她旁边静静地陪着她。等许西京站在许微旁边,开始和她说话,她目光才渐渐清明,声嘶力竭地吼道:“你给我滚,滚!”
许西京试图跟许微沟通,许微却什么也不愿听,机械而痛苦地重复着:“滚!滚!”
许西京叹了口气,对着曾经的妻子的遗体鞠躬低低道歉。
“我会走的。我知道你不愿意见我,但我还是你爸,有了难处找我。你妈妈去世,我一样很难受,毕竟陪了我那么多年,可你要知道,强求的感情比死亡还痛苦。”许西京悲痛地看着许微。
“肮脏,许西京,你他妈真肮脏!”许微抬起被泪和灰尘弄花的脸,愤怒地咆哮着。这个男人当初抛弃自己和妈妈的时候,她就当作他已经死了,只恨妈妈心窄,一辈子守着这个男人,以他为唯一的情感依靠,最后拗不过自己那关,居然以死超脱。说什么强求的感情比死亡还痛苦,这世间还有什么比死亡更让人绝望,何必冠冕堂皇地给自己移情别恋找借口!
显然许西京知道现在许微什么话也听不进去,只好拜托宁深和安城好好照顾她。安城怜爱地看着眼前的女子,语气却相当冰冷坚硬:“总会有一个男人无怨无悔地对微微好。”
“谢谢你。微微,爸爸走了,有什么事就找我。”许西京继续道,微蹙的眉头久久不能舒展。
安城冷冷一哼。
等许西京一走,许微又陷入了无知无觉的状态中,对任何人的安慰劝解都没有反应。最后去殡仪馆也是安城全程负责,到遗体火化时,她才流出眼泪,泪眼蒙眬地看着安城,声音嘶哑道:“我妈走了,安城,只剩我一个人了。”
安城本来没显露过多的伤痛,听了她的话,眼里也蕴着泪,他长叹一口气,轻轻将许微揽入怀中,温柔地安慰道:“你还有安城,全心全意爱你的安城。”
宁深和星星松了一口气,一直担心许微太过悲伤而走上极端,能哭就好,释放过后,眼泪也是一种痊愈的象征。
此后几天,安城时时陪在许微身边,照顾她的起居饮食,对她呆滞的反应也十分有耐心。宁深她们偶尔去她家,也只能和安城交谈,尽管许微情绪不稳定,可幸好总算处于恢复的状态。
转眼间,除夕已到。
虽然现在生活都在都市,可过年,宁深和宁瑟还是会回到农村,在静谧的乡下静静待上几天。傍晚回到老家,乡下早已断电,房里一片昏暗,只得临时出去买蜡烛,买到蜡烛做完饭后,都晚上九点多了。
饭后,两人在炉子边烤火闲聊,火焰将两人的脸烘得温暖而柔软。
艳红色的火跳跃着,宁深呆呆地望着燃烧的炭火,心思如同那静静燃烧的火焰,一个晃神就似过了一生。
宁瑟突然发问:“姐,现在佐哥有联系你吗?”
想到这几个月每晚从不间断的短信,她点点头。
“你到底想怎么样,为什么不能放开心彻底爱一回,你难道还在等阿箫吗?”
回想到以前种种,宁深苦笑道:“过去的就是过去了,我想我大概不适合莫佐吧。”
“可这三年,你并没有忘记佐哥啊。”
“你觉得感情是我们的必备品吗?”
“那,如果佐哥想再次和好呢?你会答应吗?”宁瑟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不知道。”宁深是真的不知道,耳闻许西京夫妇的故事,让她对待感情更加慎重。可一方面今年再次见面后,莫佐始终坚持每天联系她,这让她有些动摇。
大雪连续不断簌簌刮落,时不时能听到枝丫被雪压断的声音,夹在怒号的北风中更让人心惊肉跳。半夜,突然听见急促的敲门声,宁深双眼蒙眬地开了门,没想到乙纯拉着一大袋行李,站在雪光下,定定地看着她。顿时,宁深睡意全无,这是乙纯走后第一次回家,那年也是这一日,她离开了。
“你终于回来了!”
乙纯却什么都没回答。宁深见她没有说话的兴致,准备睡觉,没想到她突然开口说话了:“我没有破坏许西京的婚姻,他和他老婆本来就走到了婚姻的尽头。他说,他老婆像个保姆,不像妻子,再也没有爱的激情。那天晚上,我在路边晕倒,都快冻死了,是他救的我。事先我把我所有的事情都跟他坦白了,我乙纯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从没想过要耍什么下三滥的手段去抢别人老公。”
对于乙纯的说辞,宁深没有任何怀疑。看乙纯和许西京的相处模式便知道,主动的、纠缠的是许西京。
轻轻叹了一声,宁深没接着问原因,现在一切都真相大白了,那男人也是知道乙纯心之所系,但还是甘愿为她离婚,护她前程,许她衣食无忧,许她纵情恣意,这大概也是许西京爱的方式吧。
次日,两人都睡到十一点,直到宁瑟敲门叫起床吃午饭。其实,宁深早就醒了,只是躺在被子里,不想挪窝,一年之中,也只有春节这几天才能睡个懒觉。而乙纯好像睡得很沉,叫了几遍都没反应。
穿好衣服帮宁瑟开门,宁瑟走进房间里,看着窝在被子里的人,惊奇地道:“姐,这是谁啊?”
“乙纯。”宁深束起头发,低声回答。
“啊,二姐回来了啊?”宁瑟惊喜地凑过去,用秸秆拨乙纯的脖子。
宁深笑着走出房间:“小心被骂,你二姐心情可不是很好。”不久,果然就听到了一声怒吼:“宁瑟,睡个觉都不安稳,你烦不烦啊。”
宁瑟走出来,可怜巴巴地抱怨:“姐,她骂我!”
宁深吐掉口里的泡沫,回答:“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她。”
两人吃过午饭后,乙纯才施施然起床,坐在火边,话也不说,呆呆地看着升腾的火焰。
雪已停息,举目之处,皆是银装素裹。外面开始闹腾,几个小孩子在雪地里追逐打闹,好不活泼。
望着洁白辽阔的原野,宁深心情豁然开朗,吆喝着宁瑟要不要出去逛逛,到集市上采购些年货。宁瑟高兴地答应,接着又问了乙纯要不要一起去,乙纯不耐烦地摆手,骂道:“滚,别烦我。”
宁瑟笑笑,他早已习惯了乙纯暴躁的脾气。
走在马路上,宁深玩心大发,把一团雪塞在宁瑟的衣领里。宁瑟疯魔了,大声叫着要报仇,抓一大把雪揉成团向她砸来,蹦着跳着。宁深见这雪仗不可避免,也赶紧回击过去,可到底不是已经是成年人身高的宁瑟的对手,一会儿,可怜兮兮向他举白旗投降。
两人回到家中,却意外地看到站在门外的不速之客——许西京。
“你们好,我来接乙纯回家过年。”一见他们俩,许西京便儒雅地笑笑,带着商人一贯的客套。
许西京外形还算出众,加之得体的穿着与良好的修养,让他浑身散发着成熟男人的独特魅力。宁深见过他几次,可这次认真打量之后,不得不承认他身上存在的特质对乙纯确实存在着致命的吸引。
院门很快就开了一道缝,宁瑟正要钻进去,就被乙纯搡在外面。乙纯冷冷地看着他:“宁瑟,你别想进来了。”
“呃,我又没做错什么!”宁瑟无辜地回望过去。
忽然,乙纯脸上闪现一抹诡异的微笑,反问:“你不知道三番五次打扰别人美梦是很欠揍的吗?”
宁瑟正要解释,乙纯猛然把宁深拉进门,眼神轻轻扫过站在车旁的许西京,冷冷一笑,“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许西京笑得无奈,又带着几分宽容的宠溺,似乎像一个看着女儿闹脾气的父亲。
“乙纯你神经病啊。”宁瑟使劲儿捶门。
“外面的气温那么低,难道你待会儿等着给他打120吗?”
乙纯点燃烟,冷然道:“不给他点儿惩罚以后怎么制伏他!”
这两人的相处模式……宁深无语道:“但小瑟身子虚,待会儿要是出事了,怎么办,开门!”
乙纯也没阻止,宁深拉开门,对许西京笑笑:“许先生,请进。”
宁瑟赶忙钻进来,跑回自己房间。
“谢谢!”许西京道。
“不用,在外面一定冷坏了,许先生先进来烤火吧。”
乙纯冷冷地瞥了男人一眼,转身走进自己房间。
厨房的炉灶残存些微弱的火苗,宁深添根柴,火炉又熊熊燃烧起来,把人烤得异常温暖。
“宁深,你是乙纯的姐姐,也是微微的朋友,我想关于我和前妻的事情,你大概也知道了不少,关于前妻的死,我很难过。不过,我离婚和乙纯并无任何关系,七年前,我就和她和平签署了离婚协议,只不过是怕微微难过,一直没有揭穿真相,直到遇上了乙纯……”许西京叙述的时候很平和,说到乙纯时,眼神又多了一番柔和的色彩。
他黯然低下头:“其实我知道她心里还有宁常……”
一时间,宁深突然有些同情眼前这个男人,他对乙纯的感情并无太多自信,他并不知道乙纯也是在乎他的,正因为在乎,才会和他争吵,才会离开。
许西京并没有提起两人为何争吵,只说着他愿意等乙纯几年,如果她还是惦记着宁常,那么即使他再爱她,他也会选择离开。他隔着门窗跟乙纯柔声道歉,乙纯待在房间里,对他的道歉并无回应。如此一来,他觉得更无趣了,怏怏道了别就驾着车离开。
宁深也没有挽留,送他到院门外,只对他说了一句:“如果真的爱她,一定要坚持。”
听了宁深这句话,许西京露出中年男人少见的欣喜,恋恋不舍地望了院子一眼。等他的车消失在小路尽头,宁深也疲倦地伸了个懒腰,幽幽地叹口气,走进了院子。
天已放晴,暖融融的阳光散漫地照射在白茫茫的大地上,室外温度也有显著提升,屋檐上水滴滴答答落下来。
黄昏后,乡下恢复供电,乙纯开始拿着笔记本电脑码字。宁深看着同事发来的祝福短信,一一回复。
除夕夜,宁瑟兴奋地在院子里放了很久的烟花,灿烂的火焰在空中腾跃,闪耀着华彩的光芒,将两人的脸衬得绯红绯红的。
乙纯像是想起了什么,趁着烟花的火光,爬上了后山。
突然,院子里响起一阵敲门声。
宁深纳闷地去开门。
莫佐在璀璨闪烁的烟花下轻笑:“这个时候,应该是我站在你身边。”
辞旧迎新的爆竹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可他的嗓音像是穿越了时空一般,在嘈杂的爆竹声中清脆而又响亮。
她愕然,然后柔柔地笑道:“欢迎新年的第一位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