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化妆室。
“把她化得漂亮点儿,看今儿有什么达官贵人可以收了这个妖孽。”许微倚在梳妆台旁,戏谑道。
今日是星星结婚,婚礼全权交付给了婚庆公司,许微和宁深作为她最好的朋友也就走走过场,但是原定的伴娘突然出了点儿状况。星星看她们俩闲得发慌,撂下话让她们其中之一做伴娘,否则这婚就不结了。
沈千急了,恨不得跪下求她们,她们虽然知道星星只是想在嫁出去之前再象征性地欺压下沈千,但两人还是猜拳决胜负,败北者穿低胸抹裙化浓妆。一分钟后,宁深在许微得意欠揍的眼神中无奈地坐在了化妆台前。
化妆师道:“哟,原来宁深还没男朋友啊,这么漂亮,身材又这么好,要求别太高了哦。”
“没有,一个人挺自在的。”宁深看着镜子里被粉底遮盖的原貌,温婉浅笑。
“嗯,是没人看上她,脾气又臭又倔,所以啊拜托撒姐了,把那些珠光宝气、烈焰红唇的全用上,总有那么一两个好这类。”许微向来说话恶毒,特别喜欢针对宁深和星星。宁深大度,也懒得跟她计较,而星星被她气哭过好多次。
“别理她,今天的主角可是星星啊,我就是一绿叶。”
送女儿上婚车,星星父母眼眶泛红,十分不舍,不停地嘱咐沈千要好好照顾她。一向贫嘴的沈千相当郑重,就差没把心掏出来放在他们眼前以表真诚了。素日嘻嘻哈哈的星星号啕大哭,嚷着不嫁了,不嫁了。沈千如遇雷轰,急得大吼:“女人,现在你不嫁也得嫁。”
星星脾气本就任性,一听这话,鼻子立马红彤彤的,控诉道:“还没嫁给你,你就凶我,要是嫁给你还得了。”
宁深和许微没料到星星会来这出,忙安慰着。最后,沈千一口一句“亲亲老婆”把星星哄上婚车,化妆师给她紧急化妆。宁深和许微坐在后面的车子里,看着许微刚拿相机拍下的星星和沈千狼狈别扭的照片,宁深也笑翻了。
婚礼是偏西式风格。绿草如茵,繁花似锦,如梦似幻的白色轻纱在风中轻轻飘扬。
新娘挽着新郎在悦耳的礼乐中缓缓而出。
待司仪宣布交换戒指时,沈千轻语:“我终于娶到你了,星星,我爱你。”
本笑得跟花样灿烂的星星猛然又泪如雨下,感动极了,她搂着沈千的脖子,半哭半笑道:“老公,你终于成了我的人,虽然我比你弱,但我也一定会好好保护你。那些看上你的姑娘,我不会心慈手软,一刀一个,绝不姑息。你赚不到钱也没关系,我只会弱弱地嫌弃你。但你如果让我不开心,让我难过,请你也不要担心,因为我会休了你。”
如此良辰美景配上如此逻辑紊乱的情话,再有一个涕泪横流又沾沾自喜的新娘,加上一个哭笑不得脸色发青的新郎,这场景本是滑稽搞笑,可偏偏一点儿都不觉得违和。等众人从这番话中回味过来,全场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这无厘头的风格本来也是星星独有的。宁深早知其性格,只是略微颔首,大学中就只有星星和许微当属深交,而今三人,星星终于走入爱的殿堂,成了幸福的小女人,许微在等,等心扉重开的一天。
“真幸福,好羡慕他们。”许微的耳语传来,宁深看着这对甜蜜的小情人,低头轻笑,幸福就好。
恰逢圣诞节,街上商场张灯结彩,许微醉意醺醺地看着车外一闪而过的华灯,冷笑中带着沧桑和苦涩:“知道吗?以前过圣诞节都是我送礼物给他,他从来不回我。”
宁深当然知道他是谁,却无法做出评价。安城上次还说,一辈子太长,等不了那么久,如今听许微这么一说,显然他是有了行动。
果然,许微又道:“今年,我收到一款刚登陆大陆的韩国游戏限量的内测号。以前他特别讨厌我玩游戏,还说女孩儿就该有女孩儿的样子。”清泪顺着许微的脸颊流下来。
“其实你还爱着他的。”宁深说。
“对,我一直没有忘记他。这些年我也没有遇上一个能让我心动的人。但是有时候感情不是特别重要。我不愿让自己委屈一辈子。”许微拭掉腮边的眼泪,倔强而执拗。
“所以你宁愿孤独,也不愿委屈。哪怕他是唯一一个让你动心的人。但你这样是何必呢,他不开心,你也不幸福。”
“少来,你自己还不是一样。”
“是啊。我也一样。可是我的感情却与委屈无关。”很久,宁深才听到自己微不可闻的声音。
“星星幸福就好,至于我们,都习惯了,相互取暖罢了。”
宁深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十点。书房电脑开着,而宁瑟却不见人影。她洗完澡,宁瑟才从外面回来,问他去哪儿了,他低着头回答说去外面寄个东西给网友。
宁深也没多追问,打算写则日记,可没想到在“最近的文档”里看到曾写的关于莫佐的日记被打开过,明明已加密,小瑟怎么会套出文档密码呢?
宁深震怒,把正在客厅里看电视的宁瑟叫进书房,劈头骂道:“宁瑟,你不知道尊重别人的隐私吗?”
“我只是好奇。”宁瑟站在宁深面前,一脸的偏执、倔强,显然并不为此愧疚,“姐,这么多年来,你为我付出了太多,几年前我的治疗费你是从哪里筹到的?还有你日记中的莫佐哪儿去了?为什么我一直不知道他的存在?在你眼里,我只不过是一个可怜的无依无靠的孩子,你心地善良,愿意养我,可你从没把我当亲人。真正的亲人会什么事情都隐瞒着吗?”宁瑟眼圈泛红,声音极缓,却字字悲愤,似乎在控诉着她的伪装。
宁深唇瓣翕张,却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原来,宁瑟心透得跟明镜一样,什么都没瞒过他。如今日记怕只是他生气的借口,他只是借此抱怨自己什么事情都隐瞒着他。其实她的本意只想让小瑟的生活简单明朗一些。
“姐,我已经是大人了,常叔从小就告诉我们要坚强,要把自己当作独当一面的大人,有心事你就告诉我,我们一起承担,好吗?”
“宁瑟,你是我唯一的弟弟,我只希望你有正常人的生活,简单而幸福。”
“我现在不正常吗?你不觉得你和佐哥分手的理由很恶俗吗?竟然是为了一个没血缘关系的亲人而葬送自己的幸福。”
“小瑟,既然你知道了一部分,我觉得还是跟你坦白了吧。当初你生病,所需要的钱不过几万而已,其实我完全可以从许微和星星那儿借的,但是我不想借,简单不想而已,没有任何理由。正好那个时候莫佐的姑姑找到我,要我离开莫佐。我自己也觉得我和他并不合适,我是带着报复的目的接近莫佐的,对他不公平,所以我答应了他姑姑的要求。如果我不想放弃的话,谁也逼不了我。但是这个交易是我自愿的,并且很主动。”宁深苦涩地笑着。往事一层层剥开,心里疼痛难忍。
“佐哥那么爱你,你怎么忍心说分手,明明你也爱着他的啊。”
“那个时候爱情算什么,肚子都填不饱。”
“佐哥会帮我们的?不是吗?”
“会,但我不愿意依附于他。”
“你为什么自尊心总是那么强,不肯求助别人?”
“我有点儿累了。这种事情,没有下次!”
“对不起。”见她露出疲倦厌烦的神情,宁瑟心头软了下来,柔和地说道。
宁深摸了摸宁瑟的头,宽慰道:“早些休息。”
次日,姐弟俩去逛商场,添置些冬衣,宁瑟挽着她的手,笑嘻嘻地说着发生在校园里的故事,她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关系自在而和谐,仿佛昨夜两人间的芥蒂没有存在过。
“姐,你看,乙纯。”
对面的女人戴着墨镜倚在车子尾部,神情萧索,手指夹着烟,寒风顿起,她金色发丝在空中飘散,颓丧而妩媚,果然是乙纯,现在的知名写手“玲珑骰子”。
宁深心里也一阵欣喜,正要走过去打招呼,突然从旁边酒店跑出一个男人,男人对乙纯笑了笑。乙纯面无表情,把烟弹进垃圾桶,任由男人拥着,车子缓缓融入茫茫车流中。
“竟然是他。”宁深按捺不住心中的震惊。乙纯在K市开新书签售会的时候,那个男人一直在车内等着,可因角度问题,没有看得清他的五官,当时只觉得熟悉而已,但没想到竟然是他——许微挚爱的父亲许西京,一个抛弃结发妻子、娇俏女儿的四十多岁的已婚男人。
自己的妹妹竟然跟自己好朋友的父亲在一起,这玩笑开得未免也太大了。曾经乙纯情深如斯,矢志不渝,本以为常叔就是她的巫山云,可现在看来她也是准备开始一段新的感情。这个男人轮廓竟和常叔有几分神似,具体来说,是微笑起来和常叔很像,醇厚和煦,而这种微笑对乙纯这种极度缺乏温暖的女孩儿最有吸引力。
“姐,你认识那男的吗?”
想到许微把乙纯的书扔掉时的憎恶表情,宁深一阵头痛,无奈地道:“一个和我们都有点儿联系的人。”
宁深还是把许西京、许微和乙纯三人的关系告诉了宁瑟。宁瑟十分震惊,事情复杂的程度远超过他的想象,但是他心智已慢慢成熟,没有过多疑虑为何许西京会和乙纯有纠葛,而是很担忧地问:“那你打算告诉微姐吗?”
“你觉得呢?”
“微姐也是个明事理的,应该不会因为乙纯的事情和我们闹僵吧?”
许微明事理,宁深笑笑,谁说她不爱迁怒他人呢?大学时,不就是因为自己和安城的旧恋人有些神似而专和自己作对吗?现在要是知道破坏自己家庭的女人竟然是自己好朋友的妹妹,她估计更拉不下面子,虽然未必会彻底决裂,但是一段时期的冷战是免不了的。
“我个人觉得还是要告诉微姐,这事再怎么样,也瞒不了多久,要是到时候她通过别的途径知道了,她会更怨我们的。”
宁瑟的猜测是对的,几天后的闲聊中,许微果然为此情绪大作。
“看过乙纯的书没?我昨天看了一点儿,还挺不错的。”宁深貌似无意中提起,可眼神紧紧扣在许微脸部上。
许微表情僵硬了:“不过是一顿华丽辞藻堆砌的九流故事。”
“呵呵,小时候她就爱听故事,也爱写故事。”宁深装作漫不经心地提道。
果然,许微勃然变色,道:“你和她什么关系?”
“她是我没有血缘的妹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怎么了,你好像挺讨厌她的?”宁深故作疑虑地问道。
“何止讨厌她,我讨厌一切和她有关系的人。几年前,我爸爸为了她抛弃妻女,曾经我以为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她将我的梦打破了,我从天堂坠到地狱,现在我妈妈得了狂躁症,家里几乎没有一件完整的东西。你知道吗?以前我妈妈是最最温顺贤惠的啊。”许微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急,最后竟然甩门而去。
宁深站起身,去拉她,没想到许微力道极大,竟然一下就把宁深推倒在地。
宁深爬起来,看着逐渐关闭的电梯苦笑,没想到许微反应那么强烈。不过,依许微的自尊敏感的性子,也在情理之中了,换成自己,也得很久才能真正释怀吧,闺密的妹妹居然是毁掉自己家庭的始作俑者。
发了条短信给许微道歉,许微也没有回。宁深知道,她需要时间消化。
此后的一个月里,连续联系许微,许微也不接电话不回短信。星星也抱怨说,许微是不是去火星了,她只以为许微还在生气,不想联系任何人。
可是一个周末的早晨,宁深接到了安城的短信,许微的妈妈自杀了。
当时,宁深正站在卧室窗前喝早餐奶,俯瞰城市,看到这则消息后,她愣住了,冬季的风带着尖锐的寒冷,扎在人的脸上,生疼。
是了,早几个月,许微就一直说自己妈妈心情越来越糟糕,情绪波动大。那时,许微就担忧母亲会想不开,她和星星两人只安慰着许微,让伯母多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