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经过学校附近那家“安琪”书店,无意间看到店门外贴着的招聘信息,进去以后老板还是坐在靠近右侧店门的位置,咧开嘴很父性地对我笑笑。又来了一批新书,他对我说。我指了指门口那张“招人”,今天我来应聘,我也笑着回应他。
因为此书店就开在学校附近的缘故,再加上我每次一放学都不是会立马乖乖坐车回家去的人,总要在学校周边溜达几圈,之前是和江岚一起,之后是和宋亦杰比较多。男生总对类似于书店这种又清静又文艺又无聊的地方兴味索然,可是宋亦杰每次都会陪着我来。我游走在大大小小的书柜前挑书,有时候干脆坐下来一看就是半小时,甚或更久。他就在一边陪着我,当然他也会自己去找感兴趣的书,或者是体育杂志之类的。每次我看完一本特别好看的小说——当然是言情的或者是他不感兴趣的什么青春校园的,就塞到他手里,命令他必须看,看完还得给我谈谈他的读后感。他总给我一个勉为其难的表情,然后在我旁边坐下来,看看封面上的书名,再一个勉为其难的表情,翻开书,最后一个勉为其难的表情……接着就沉浸其中。
——当然每次去都会把一本书看个三分之一左右,记好了页码,下次再去。有些特别热销又特别好看的书才会买下来回去看,不然都分个几次在书店看完。书店在学校附近就是方便。
宋亦杰每次看完我推荐,或者说是硬塞给他的书的时候,都会给我两个字:好看。然后叹口气说,这结局太凄美了。或者是,这结局太欢乐了。不过再一次塞给他另一本书的时候,他会像脑袋被重组过一样地再次露出一个勉为其难的表情。
我喜欢书店,或者说喜欢“安琪”。我感觉她和其他的街边小书店感觉不太一样。白天晚上她都开着无比明亮的暖黄色的灯,书柜虽然是木制的,但它们的摆放总给人一种时髦的气息,有的地方摆得不太规则却很和谐,店内不算太空旷宽敞但也不拥挤,地下是木地板,顾客可以直接坐在书柜与书柜间的走道上看书,并且还能保证不会挡住其他人的路。书店的面积并不大,但好在她有两层,二楼要宽敞些。书的种类很多,但是并不是每本书都能保证一本卖完以后还有一本。当然这里的老板人很好,只要你想看的书他能够进货进得到,那你跟他说了书名和作者以后,不出一星期,你就能如愿以偿地看到那本书静静地躺在你的面前。因而自从发现了“安琪”以后,我就常来,有时候明明已经放学到了家,做完功课闲得没事的时候,还是会坐车来这里——而距离我家步行用不着三分钟的地方其实是有一间新华书店的。
至于为什么称之为“她”。首先就是因为店名比较女性化,其次就是因为这个比较女性化的名字后面蕴藏着的故事。当我看到装修那么年轻化的一家书店里老板居然是一个年纪和我父亲差不多大的中年男人的时候,出于好奇心里,又因为老板慈眉善目的样子,就问了他为什么装修得那么时髦,店名又怎么会想到叫“安琪”。
他说“安琪”是他女儿的名字。安琪从小就喜欢看书,童话书故事书,百科全书,再到大一点儿以后看的校园、青春、言情,后来什么心理学社会学哲学都看……总之涉及的种类十分广泛。安琪也从小就懂事听话,成绩也自然是好,一路保送一路推优。安琪她爸爸,也就是老板给我看过她的照片,不说倾国倾城也算秀外慧中了。当时我觉得老天爷真是不公平,为什么在别人不幸的同时,就有人会如此的幸运。安琪真可谓才貌双全,叫人怎能不羡慕。我问老板,那安琪她现在在哪儿上学?已经去世了,他说。我愣在原地,愣了很久,很久……嘴巴成了个“O”型,当时是江岚在我边上,她和我的反应一样,在原地顿时无言。“……怎么……怎么会的?”江岚恢复得比我要快,但是她问的也是我想问的。
“两年前她已经办好了签证办好了所有的手续准备出国留学了,就在要走的前一个星期,一天她说要和她的同学再回一次母校看看,但是一看再没回来过……车祸,走了。”说完以后他赶紧掏出手绢擦掉眼角翻出来的泪,鼻子通红。
老天还是公平的——但是我发誓当时听了以后并没有马上想到这个,这是后来才想到的。当时我听到安琪遭遇到的不幸时,我倍感心痛,但那心痛有一半是来自于我面前那位父亲哽咽的声音,还有他眼角溢出的热泪。我突然也觉得鼻子一酸,江岚也是,我们都觉得快哭了。但一想不行,我们每次都看到老板坐在书店门口的柜台里,对着走进来的每一位顾客微笑,对熟悉点儿的客人还会打招呼,然后两本账本一个计算器在那儿算账……想必他是忙着顾店才能忘了自己已经过世的女儿,才能不让自己每天都沉浸在伤痛之中,如果我们还陪着他一起感伤,那他为了淡忘女儿过世而付出的努力不就白费了?
后来他说,开这家书店就是为了她的女儿,看着“安琪”就觉得安琪没有离开过他们,每天都在他们身边,店里有那么多书,就是专门为安琪准备的,安琪她还活着,这里的书她一辈子都看不完,看完了就再去进货。而书店的装修风格就和安琪原来的卧室差不多,因为她喜欢暖黄色的灯,喜欢明亮的感觉,还有木制的暑假,摆放不规则却赋有设计感的其他家具……他说他和安琪的妈妈每天都会想到自己的女儿,起初总是一想到就会流泪,开书店也是为了转移点注意力,只不过不可能不想,他们尽量去相信安琪还在他们身边,克制住去回忆车祸这件事,这样才能好点儿。
“那撞人那司机呢?告他呀!”为什么要让那么好的一个姑娘死?为什么要让她的父母那么难过?我觉得罪该万死的就是那司机,赔一条命都不嫌多。
“能告他,但是安琪能回来么?”
因为是书店的常客,也是附近学校学生的缘故,老板立马就同意我在这里工作,他说他看着我就觉得安心,认识的人也放心点儿。但是为了照顾我白天要上课,就允许我每天放学以后来,店是晚上10点关门,如果顾客少,那我9点就能走,周末两天只要周六来就行了。工作也不会太累,主要是整理整理书,顾客有什么问题的时候答复一下就行,很是清闲,并且没事的时候还能泡在这里看书,若是作业比较多,我也能在这里写。冬天暖气夏天冷气,再舒服不过了。老板给我的工资在这样的工作环境和工作内容中,我觉得,只有高,没有低。
这样一来,我就不用一直靠着父亲在外地工作时给我寄来的生活费生活了。
日子一天天过,上课、放学、打工、回家、睡觉……每一天都反复无常,但至少充实。唯一的不同就是在书店打工以后,宋亦杰不再每天送我回家,因为我说我每天下班的时间都太晚了,他没必要等我,不过他还是会在放学以后陪着我去书店,我工作,他就在一边装模作样地翻书,我还是会塞一本自认为好看的小说到他手上,他就坐在一楼和二楼中间的扶梯边上看,一直到天黑,给我去买一杯热的奶茶和一些能填饱肚子的点心,看着我吃完,他就回去。离开之前不忘说一句:自己回去小心点,到家给我个电话。老板似乎看出些端倪,就在他走后问我,男朋友?我不好意思地笑笑,点头说是。本以为老板会和所有这个年纪的家长一样,反对还身为学生的我们早恋。没想到他却特别开放,小伙子挺好的,你们俩挺配,不错不错,他说。我仍旧不好意思地笑笑。
他不来书店陪我的时候会留在学校和周杨打打球,江岚有时候会看他们打球,晚一点的时候他们三个一起来书店看看我。周杨每次都会说,这里怎么那么无聊,除了书还是书,比学校还无聊。
每个周六宋亦杰都来等我下班,但下班时间通常是晚上七八点,这个时间基本已经做不了什么事,最多去电影院看一场电影,或者就是在附近找一家我们经常光顾的快餐店吃一顿。不过其实我也不在乎去哪里玩去哪里吃,在乎的只是能和他在一起的时光。我总觉得能和他手牵手沿着马路一直走,不用说太多的话,都是件幸福的事情。自从知道他早晚有一天会出国去这件事以后,我就强迫自己不去多想以后的事儿,过好当下的每一天才是真的。强迫自己不去想,也是也是觉得这事实在无法想象。现在每一天都能够见到他,和他在同一所学校,每天也都会有在一个教室上课的时间,能够看到他打球,看到他在放学后等在我的教室门口,能牵手一起走……所以很难想象没有他的日子会是如何,即便很多人会说,我们明明在一起的时间又不久,短短几个月而已。可我觉得已经离不开他。
12月以后,最高气温已经跌到5摄氏度。早上要6点半以后,甚至更晚一些天才会亮,每天都是从暖和的被窝里不情愿地起床,哆嗦着把衣服一件一件地套进脖子里,出门以后赶紧买一杯热的牛奶或者豆浆暖手,以一个半梦半醒的状态踏进学校的大门。
每天在学校做的最不情愿的一件事,也是令众学生愤慨最多的一件事就是晨跑。学校领导及体育老师不让学生跑个天昏地暗就誓死不肯罢休。上千名学生在操场上分成好几个圈层跑步,边跑还能听到广播室专为我们放的背景音乐——卡农,以校领导的说法就是,此曲能振奋人心,激励学生们在操场上坚持不懈地跑步,结果这首世界名曲就这样在这所学校自开展晨跑这项活动以后,一直放到现在,少说也有十年,期间没有换过其他音乐。体育老师也个个都是教育界中的精英,他们一致认为晨跑能够锻炼学生的体能素质,而不仅仅是意义上的早锻炼那么简单,所以他们要求晨跑的速度要和平时测试800米1000米的速度差不多,可以稍微慢一点但不能慢太多,而且晨跑的持续时间一定要久,大约在15分钟左右。也就是说,冬天一来临,就意味着我们每天早上都要测试好几个800米1000米。无事不能请假,除非例假。后来女生们都盼望着夏天的例假都累积到冬天来,而男生们就万般痛苦地拍桌抱怨——为什么我们没有例假!
还有些姑娘自认为比较聪明,就以例假为借口,一个月之内请上两三次假,她们以为这样一来一个月中最多跑一个星期就行了。于是匪夷所思的事就发生了。当她们理直气壮地站出来说要请假的时候,一位男体育老师就会走到她面前说:某某同学,上月××号你已经请过一次假了,此次请假无效,赶快回到队伍里去。——原来老师们的记性如此之好,而且体育老师管的事儿还真多。更有些同学想每次晨跑的时候故意不跟着队伍一起下楼,躲在教室里。只是没有料到校领导会给每个班级清点人数,发现少了人就会去教室找,不然就去厕所找……找到了的处罚更严重——总之你逃不掉。
我们总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学校抓晨跑反而抓得比读书还严。
但在这无比痛苦的晨跑之中,还是有让我觉得特别开心特别温暖的事情。我和宋亦杰的班级中还隔开了一个班级,但每次跑步的时候他总会转过头来,远远地寻找我的身影。因为偌大一个操场上,所有的学生都穿着相同的校服,所以要找一个人是很有难度的。不过巧的是,跑步的时候我总会无意识地往他们班的队伍里看,然后发现他也转过来找我,他看到我之后就对我笑笑,我也朝他傻笑。跑了两圈之后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转头看到我一副特别累的样子的时候总会露出关切的目光。“加油”,我听不到他的声音但能够判断得出他的口型。每当这时,我都觉得再累也能够坚持。哪怕这气温实在是低,实在冷,但心里实在是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