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如果说在“本愿”出现前, 释迦发愿“灭度”一切众生前, 个人因为“妄想”造成的因果,会令众生轮回往复痛苦不堪的话,现在凡有缘被灭度者,如一滴水回归了大海,不能说哪一滴是我,也不能说哪一滴不是我,个人的善缘恶缘汇入了无善无恶的本愿大海,轮回就不存在了。有的只是《长阿含经》说的六道轮回全归为“人道”,由“人道”再灭度成佛,这个过程是无限的,但层层提升,不断成佛。“众生无边誓愿度,烦恼无尽誓愿断,佛道无上誓愿成,佛法无边誓愿学”的所谓佛家“四宏誓”, 不存在人们要不要自己去发愿的问题, 这四“宏誓”早就存在于“宇宙—生命”系统的“矢量”中、“本愿”中。
一切“业力身”都正在转化为“愿力身”,这是不以人们“意识”为转移的趋向。
只有明白了“业力身”与“愿力身”的区别及其关系, 对佛学才会有一个初步的明了。佛学中所说的“普度众生”、“佛光普照”、“不生不灭”、“金刚身”、“知一切众生心,入一切众生心”、“大势至”、“大无畏”,皆是对“愿力身”说的。多年来,人们误解了这一点,以为“业力身”在肉身状态下,或是“转世”状态下就可以修成“金刚不坏身”,误把“舍利”当成金刚不坏身,六度波罗蜜不是当作愿力身的存在状态,而当做是“业力身”可以达到的东西,想尽了各种办法去修,结果是笑话层出不穷,尴尬层出不穷,神经精神病层出不穷,佛教成了求死教。至于佛教内部发生的各色各样的稀奇古怪的事,那要由出家人自己去反省为好。
“灭度”与“涅”
“灭度”一词,《涅经》解为“灭生死故,名为灭度”, 《肇论》言:“灭度者,言其大患永灭,超度四流”。具体讲就是:以“业力身”而转“愿力身”的过程。灭罪孽缠身的“业力身”,超度为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的“愿力身”。
“涅”应是“灭度”的音译。 鸠摩罗什的传法弟子僧肇作《肇论》云:“泥曰、泥洹、涅。此三名前后异出,益是楚夏不同耳。云涅,音正也……秦言无为,亦名灭度……灭度者,言其大患永灭,超度四流。”
“灭度”、“涅”,用现代话说就是“再生而永生”。
对于这样一个极重要的佛学概念,南怀瑾先生是如何解释的呢?
第一,“涅”、“灭度”就是属于享“清福”,而不是落红尘的“洪福”。
第二, 发一个大愿,普度众生,一切为众生,再用佛修行的方法, 自己来修,自己来解脱,自己来善护念。
第三, “我相”是主观成见,不要倚老卖老,倚女卖女,倚小卖小,倚男卖男,就没有“我相”了。
第四, 众生相,是人相我相的继续。
第五, 讨厌环境被污染就是寿相,对于四相要破除他,先把心胸放大,“把心胸愿力放在前头,能够为众生发愿,不为自己,而是为大家去努力,因为要度众生,但又没有度众生的本事,所以要去努力”。在完成了这个愿望之后,“度完了众生之后”,又认为“自己并没有觉得度了什么。”这就是佛的境界了。
第六,“应无所住行于布施”就是,“任何事情一做便休,无所住…… 这个叫修行”“你心理的行为随时做到无所住,一切都布施,都丢开了……”做了好事马上须要忘掉,这是菩萨道。
第七,“得意忘形与失意忘形,同样是没有修养,都是不够的;换句话说,是心有所住”。
对于南先生这些述论,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一部佛学,完全变成了“道德心理教科书”了。难怪南先生公开说佛学是唯心主义呢!
佛学如果只是这样,早就该寿终正寝了。
上引的七条,和朱熹是一个思路:东方文化=道德文化
作为比南先生年轻得多的我,实在不愿对这位老先生说更多的不恭的话。怎么能如此解释《金刚经》?是不是看我们中国人太低能了,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呢?
更妙的还在后头。南先生说,要“涅”先得转化“自己身体上的卵生、湿生、胎生、化生十二类。整个变化了才行。”南先生说的是要“涅”必得把自己的肌肉、血管、骨骼……等等细胞乃至蛔虫、蛲虫、细菌、病毒之类全都转化了才行。
南先生讲完这番话以后,得意地说:“别认为我留一手……现在既然有人指出来,已经留不住了,这一手也要露一露。”
南先生露完这一手以后,他的“涅”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自己作的东西随手就忘了。这一点虽然是坏处,但也是好处,就是可以修道,过了就忘,所以说入无余涅而灭度之,一切都把它空掉了。”(参看原书56页)
天啦!举世闻名的南怀瑾先生,对“涅”最通俗也是最具体的解释是:
“涅”=空掉、忘掉。
对一个老年人,我们实在不愿用刻薄的语言,但南先生也是太过分了。
老实说,南先生之所以不理解第三品,原因是对《金刚经》所说的“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理解错了。
在南先生看来,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本来就是有的,要成佛,要修行,就必须把它去掉,用南先生的习惯用语就是“空”掉。
南先生,如果还有一个“可空者”,就是“空”不了的!释迦说的“空”,是六祖慧能说的“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对南老我们该说:“本来无一物,何物可空掉”?
正是由于南先生把“空”当成了“法”,有“可空之物”令他去“空”,这才会说《金刚经》的金刚眼、正眼法藏是“善护念”,不是如来“善护念”众生,而是众生自己“善护念”。既然是自己善护念,就有一个“功夫”可作。于是,南先生既不抛弃“小乘”的四禅八定,也不抛弃他所说的他所理解的“大乘”佛法,结果他的佛法成了儒道互补的佛法,不过他的“儒”是宋代程朱之儒,他的“道”是《周易参同契》以至邱处机全真道之流的“道”,与孔孟、老庄无关的儒与道。
南先生,请注意, 佛学所说的大乘,不是道德修养, 而是“一佛乘”的无为法,没有你修的,也没有你证的。但也不是真的无修无证。想知道你是如何修的吗?看看宇宙,看看世界,看看人间,看看你设在香港中环那个代理处的写字楼,你在这现实生活中的一举一行,包括你集资共建的浙江铁路,都是你的修,都是你的证,包括“和平号”上天,阿波罗上月球,都是你修的铁证,一点也空不了啊!南先生对这一切忘得了吗?空得了吗?说忘,说空,不过是说说而已。
南先生你身上真有十二类众生需要你去转化吗?你说那唐玄奘的弟子窥和尚能入定数劫,想他的身上十二生类早转化了吧?不然数劫之中,他入了大定 ,不吃,不喝,不呼吸,念也住了,气也住了,脉也住了,他身上的十二生类如何活下来的?可想而知,这位窥和尚肯定是达到了南先生所说的“舍念清净”了,但南先生斥他为“小乘”,是“有余涅”。是不是要修完了“小乘”才能修“大乘”?请注意经文中说的是“一佛乘”,没有说这其中有一个次第。如果有一个次第,弘忍大师就不会说神秀没有悟了。难道修行就是从神秀到慧能吗?我记得南先生曾在一个杂志上说,应该把神秀的“渐修”与慧能的“顿悟”结合起来,这就是由于南先生太难舍弃功夫了。南先生如今在海内外弟子如云,其实也是羡慕南先生的功夫。这些早被东方文化三大家的古典作家释迦牟尼、孔子、老子彻底否定了的东西,我们还把它视为至宝,实在是莫大的悲哀。
我们还是说得具体一点。就以南先生所说的,在自己身上转化十二生类来说吧!
第一, 从人体到人体的十二生类,能存在皆是由于“宇宙—生命”系统整体的作用。说得再通俗一点,没有阳光、水分、空气的存在,人体的存在,人体十二生类的存在都是不可能的。如果此说成立,南老要求我们转化身体中的十二生类,就必须转动宇宙,转动太阳、水分、空气,及导致太阳、水分、空气存在的一切宇宙因素。太阳能存在,地球能绕太阳转,这是整个太阳系、银河系的作用。银河系成为今天这个样子,又是依赖银河系以外以内无数天体的作用。我从未见任何人能给我们露一手,让月亮倒转一次,让它更接近地球,让航天工作者少麻烦麻烦。台湾的净空法师说,西方极乐世界,在距我们地球十万亿银河系的另外一个星球上。这个星球既然存在,他与银河系、太阳系乃至地球乃至地球上的我们乃至我们肚子里的蛔虫,乃至蛔虫身上的每一个细胞,肯定有“关系”,不解开这一层“关系”,蛔虫身上的细胞就“转化”不了。
第二, 据现代生物学的常识,人体的细胞的生灭速度每秒上亿万次。 在你刚想转化某个细胞时,这个细胞早寿终正寝了,当你的另一个念头生起时,几亿个细胞又生出来了。到底你转化哪一个?想灭灭已去,想转转早来,连自己也是因缘假合,对他物又何转之有?我要提醒人们不要忘了释迦老子本人临终是由于多吃了蘑菇炖肉拉肚子而死的,释迦老子都未作到的事,其他的哪个人可以“露一手”?这实在是很有趣味的事。如释迦老子真的转化了十二生类,其死就不必是闹肠胃了,即便是显化,也完全可以显化为别的形式,何必非要破了学佛的一个次第?
人们传说南先生是当代的维摩诘居士,据佛教界内部有人传说,维摩诘转世为鸠摩罗什,而鸠摩罗什的弟子僧肇在注《维摩诘经》时说“在有不有,在空不空”才是真正的大乘空观。“在有不有,在空不空”,完全是从“存在”的意义上说的,南先生把“空”变成了动词,也是一个创造吧。怎么师生之间完全异说?
我们再回到《金刚经》第三品本身,原经文是:“我皆令入无余涅而灭度之,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而灭度者。”
“我”,如来,佛,化身是释迦。并未空。
“灭度”,灭而度之,即涅,即超度,也不空。
“众生”,十二生类,实是“宇宙—生命”系统本身的全部存在方式,当然也不空。
什么也没有“空掉”,什么也没有“忘掉”。
“实无众生而灭度者”,不是干完了这事,把这事忘掉;不是说办了好事、 善事不要去想,不要去思虑,不要去考虑是非得失。佛学对此不仅要想、要说,而且大加歌颂,特加歌颂,颂词盈耳,颂词盈目,并要颂得一切众生都知道。什么“无上咒、大神咒、大明咒、无等等咒”,什么“无上大法”、“无上菩提”……佛还有十大名号:如来,世尊,天人师,应供,正遍知,明行足,善逝,世间解,佛……恐怕任何一个学说,任何一个宗教,也没有这样不谦虚的。绝不是南先生说的“实无众生灭度者”是“度完了众生,自己并没有觉得度了什么众生”。
真是半点也不“空”啊!
“实无众生灭度者”是说,“众生”无一实者,永远在无常变化中,转化中,永无固定的本性,永无固定的自性。所谓灭度者,莫过是从“业力身”转“愿力身”,“众生”也就无灭无不灭,只不过转化为另外一种存在方式而已。所以“实无众生灭度者”。
“涅”、“灭度”。“我皆令入无余涅而灭度之,如是灭度无数无边无量众生”。这句话是释迦说的,这个“我”首先是“如来”。如果“宇宙—生命”系统根本不存在“涅 ”“灭度”这个智慧(般若),它在释迦的大脑中就不会出现、存在了。出现了,就是如来(阿弥陀佛)的命令来了,谁也违抗不了。这个“我”又是说的释迦本人(即肉身的释迦牟尼,乔答摩·悉达多),当他发愿“灭度”一切众生时,他的因缘已经遍及一切众生。也可以借喻他如一滴水把自己倒到了众生的大海洋中。 这便是他的“涅”, 这便是他“灭度”了自己。也就是说,当他说:“我皆令人无余涅而灭度之,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之时,首先是灭度了他自己,这才是真正的成佛。 这里有两个问题需要说明解释。
第一, 当释迦作为一个传声筒宣示阿弥陀如来的敕令,“灭度”一切众生时,他还有没有杂念?他是不是也和一切人一样幻想重重,欲望重重?我们的回答是肯定的:他还是一个凡人,也就是说他作为化身个体还是一个凡人,无任何神奇之处,但是由于他的主要观念是觉悟的,他不必去剔除他别的非主要的观念,把自己修炼成为“神而又神”“圣而又圣”的“圣人”,像朱熹之流设想的那种“圣人”。他现在的肉身,及肉身的大脑中存在的“念”,是他过去的因与大宇宙诸因交合而成的“果”, 既然是“果”, 就不存在“剔除”、“净化”的问题。“果”本身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走江湖的术士答应为人消灾是骗人的鬼话。南先生相信杨剃头可以剔除别人的大烟毒瘾,那是上了杨剃头的当。同时也是由于“宇宙—生命”系统的整体因缘,令释迦宣示了阿弥陀佛(如来)灭度一切众生的敕令。这样,释迦再次“转世”,转为“愿力身”之后,有关阿弥陀佛的敕令的因缘,转化为“愿力身”,而其他的因缘也会转化为各类“众生”,但那个“众生”,谁都很难说他是谁?说还是释迦,释迦的主要因缘已经转化为“愿力身”。说不是释迦,又有释迦的因缘,你说他是谁?他现在是谁就是谁。
我记得一则禅宗公案,一位僧人修神通修得可以冬天不用棉衣了,山上的方丈令人送棉衣给他,他道:“我有娘生褂(皮肤),不需要棉衣。”说时甚是得意。方丈闻知后,便令人再捎去一句话:“娘生以前你是谁?”这位方丈同时说,“能为老僧此句下得一句转语,可抵一斛舍利”。这位方丈是真正开悟的高僧,我向他顶礼。他真正悟得了“空”,远不是南先生所说的转化自己身上的十二生类。
缘聚为众生,缘散再聚仍为众生,众生众生,哪有一个固定的“自性”,还转什么十二类?
第二,释迦老子宣布阿弥陀佛(如来)的敕令“我皆令入无余涅而灭度之,如是灭度无量无边无数众生”这句话能起作用吗?众生会那么服服帖帖汇入“愿力大海”的“海咸一味”中吗?除非释迦有特殊的神通。我们的回答是否定的:释迦有没有神通(即南老说的那种“功夫”)是一回事,这和本愿起不起作用没关系。这个愿力被称“本愿”,就是“宇宙—生命”系统本有之愿,释迦能宣示,说明因缘已熟,任何一个“宇宙—生命”系统中的众生想违背是办不到的。对于每个“生”来讲,要成佛只是一个因缘何时熟的问题。如果把这种愿力理解为神通之类的特异功能,便大错而特错。南老所说的“功夫”之类有没有?杨剃头之流是不是具备“特异功能”?我们的回答是:有,但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宇宙—生命”系统,即法身给了他一点超乎常人的东西而已,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神通”、特异功能与“放屁”、“拉屎”是一类的东西,不必大惊小怪。不去掉这种虚妄的分别心,莫言佛学。
再说“愿力身”
“愿力身”的发现,应是佛学对人类文明的一个重大的贡献。这里没有任何神秘之处,和宗教也没有任何关系,只是由于人们的常规认识太被人的感官所局限,不善于超越感官功能去思考,而忽略“愿力身”的真实存在。
“愿力身”可以勉强理解为人类的“理想”存在于每一个人类的深层“需求”之中,但和“理想”还有非常大的区别。也可以说,只有那些真正把握“宇宙—生命”系统真实活动规律的人的理想,才可能转化为“愿力身”。“佛”之一词的本义就是“觉悟”,这个“觉悟”就是对“宇宙—生命”系统真实规律的把握。
这种“愿力身”的发现也不是什么唯心主义,他和唯心主义不搭界,和主观唯心客观唯心之类毫无共同之处,也完全不是黑格尔的“绝对理念”之类的玩意。“愿力身”的发现和机械唯物主义完全对立,某些科学工作者由于职业形成的“科学眼光”,也和佛学的这一观念没共同之处,倒是和马克思主义的世界观有类似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