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昑因要为黛玉报仇,一路寻了贾琏来,先在贾府侯了半日,又跟踪许久,好容易得机,便在垂纱之后发了一枚毛针,毛针极细,看似无形,中者只如被蚊蜂蜇了一般,并无许多痛楚,实则毛尖沾染蛛毒,自有其诡异邪魔之处,弘昑见得手,立时撤了,又去寻宝钗等人。
遂又绕到贾府东北边,栓了马,四处悠闲查看,意欲侯到夜深,跳墙进去,方细想步骤,忽觉铺天盖地的眩晕袭至,眼前顿时一片灰黑,脑中也嗡嗡作响,忙去扶着马脖子,好一阵天旋地转,腔内恶心,许久止住,天地复又清晰起来,便颤颤抖抖的去看腕前,昔日的朱红之色,如今已经所剩无几,大部分灰黑一片,一人之语,便在耳边响起:
‘但能延迟朱红白日,自是衰草复荣,一旦其日未满,复入浊世,朱红必被阴气所袭,厄运也必至矣’。
一时心中也微觉凄凉起来,只是脑中一旦想到‘姐姐’二字,复又增了坚定,见今日天色已晚,自己身子虚飘飘的,恐行动难成,且第一次用此怪毒,不知结果究竟如何,又担忧黛玉自己害怕,便思道:反正尚有时日,也不怕她跑了。
便又上马回来,一路买了许多米面等物并零碎东西,回去寻黛玉,这两日又常借置办东西为由出来,打探贾琏消息,暂且不言。
且说那贾琏,中了毒针,尚不自知,仍旧忙乱一日,又饮了许多闷酒,岂不知这剧毒怪异,若遇‘愁’‘酒’‘气’等字,发作便极迅疾,贾琏合该作死,因薛安那边催逼犯愁,一时饮酒,回来又因要卖丫头的事和凤姐吵闹,忿忿自己睡去,此三忌讳,偏偏都让他占全了。
方躺下不久,正迷迷糊糊之间,便见来一萧索荒凉之地,行人鲜少,却有许多蚊虫,叮咬得浑身难受,贾琏兀自纳闷:好奇怪,府上何时有这样一处?怎么从前不知?因身上奇痒,便只紧挠,信步前行,不久,见前方一黑衣男子,正蹲在一个土包边刻碑,面容模模糊糊,亦看不清所刻何字,贾琏生疑,便问道:“你是哪里伺候的?在这里胡刻些什么?”
那男子便抬了脸面,贾琏见他脸上蒙着一面黑纱,将鼻口都盖住,眼睛却是笑的,沉沉笑道:“是二爷让小的在这里刻碑,怎么二爷竟忘了。”
贾琏朦朦胧胧,隐约想起,似乎确有其事,具体却再难想起,便点头道:“我知道了,既是我说的,你务要将那些字刻得深些,若有不妥当之处,可难逃一罚!回头我也不给工钱!”
黑衣男子眼睛眯得更深了,笑道:“知道了,知道了。”反反复复,声音寂寥苍远,仿佛不是出自他口,而是冥冥中的地府来音,贾琏听了,不知为何,竟一时骨寒,脑筋也只酥酥麻麻的,再定睛看时,那碑上之字竟如褪去雾气一般,瞬间清晰,别的倒还罢了,只是为首‘贾琏’二字,登时令之触目惊心,魂消魄散,一时间目瞪口呆。
那男子仍嘿嘿冷笑,眼中如有冰刃,直将贾琏凉至骨缝,又似有熊熊巨火,令其浑身如至烈油滚水之中,倍加煎熬,一时心中恐惧,话难说出,又见千百蚊虫伴着笑声逼近,落于身上,尖齿啃咬,如无数小针,贾琏意欲叫人,谁知半声也发不出,又欲逃跑,足下却软绵无力,只得反复挥打抓挠,顷刻便已热汗淋漓。
忽然竟睁了双眼,蚊虫嗡嗡之声方渐渐远了,尤觉喘息不止,浑身都已经湿透,一时见窗纸都已经大亮,才知不过是一场噩梦,怔怔半晌,便叫丫头,遂有人端送洗脸水等物来伺候。
岂知那丫头方见了贾琏,登时便惊得双手一松,将那大铜盆子‘豁朗’一声跌在地上,贾琏心中本惶惶的,这一声突兀,顿时惊了一跳,便登时怒道:“好糊涂东西,连个水盆都拿不住!将来还能作什么!”
骂了几句,见丫头形容古怪,脸儿都白了,浑身又抖,心中也疑惑,便去镜子前照了照,不照尚可,一照之下,脑子轰然如炸了一般。
但见脸上脖上密密麻麻许多红色脓包鼓出来,无处不是,一些已经被他指甲挠坏,一缕缕血丝渗出,形如鬼怪,其状极为狰狞,贾琏又哆哆嗦嗦掀起袖子,打开衣领,全身竟都如此,也不知是如何弄的,一时脸儿也白了,眼睛也惨惨的,手颤声抖,让丫头去‘叫大夫来’,这边又忙拿毛巾手帕一顿胡擦胡挤,越是折腾,那些脓包就越是明显,及至后来,脸已不成脸了,贾琏不敢再弄,只坐在一边回思昨夜之梦,身子抖如筛糠。
一时消息传出,凤姐,平儿并许多媳妇婆子们都来了,众人见了,无不大惊,饶是凤姐胆大,也不免唬了一跳,说道:“这是怎么弄的,敢是吃坏了什么东西不成?”便问可去找了大夫,又问昨日‘和谁见面,吃了什么’等语,贾琏这会儿神短气丧,悠悠说了,凤姐先疑惑一回,便说道:“素日我常和你说,不叫你每日外面胡混,你只和我恼,家里东西纵再不好,总比外面妥帖些,这会儿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也不知是沾染了什么不干净东西,就算要怪,都无从怪起,又能怎么样?也是活该受罪!怨不得人!”
贾琏正一腔憋闷恐惧无处释放,一语未完,登时恼了,也不顾人多,跳起身怒道:“什么是活该受罪?你倒说说!你也不必咒我,也不必只说外面,现家里就放着一只毒物,每日守着,就算不死,半条命也早没了,若这毒物在一日,我便再好不得,除非连根拔了,大家干净!我这厄运也没了!”
媳妇,婆子们忙都劝,凤姐见贾琏如今这般气盛,顿时又怒又臊,方要说话,忽又见周夫人等人闻讯来了,便忙哭道:“你自己不小心,惹了怪病,我好心劝你几句,你倒歪派我!谁是毒物?又拔了谁去?”便又扯着周夫人道:“太太可听见他说的?我这些年累死累活,越发闹了一身不是,如今他不顺心,拿我使性子,要休我呢。”复掩面而哭,周夫人见贾琏背对着门,遮遮掩掩的,也不知如何,先忙宽慰了凤姐几句,一时过来扳着贾琏细看,大惊道:“老天菩萨,这可怎么弄的?”吓了大跳,她一乱,下人们就更乱了,彼时李纨,邢夫人并其他人也都惊动,都来看视,不一时,众人簇拥着大夫来了,舌苔,脉象的忙乱一番,疑似中毒,问中何毒,却又不曾见过,那大夫因思左不过是些饮食上的,如何能想到竟是蜘毒?不过开了一些家常解毒的药,让先吃着看看罢了。
因生此怪状,贾琏便不好出门,也没心情应付别事了,便整日只在床上躺着静养,凡事也都只好先让凤姐代办,倒合凤姐之心,这边一方忙府内外上下杂事,又要替他周旋那些薛家等的人,一边去潇湘馆,嘱咐劝慰一回,只说‘早晚叫你们主子丫头们团聚,且再等些时日’等语,又到落英阁悄问‘四喜可有消息’。
原来自黛玉嫁了那日,四喜,斗儿两个好容易出了府门,快马加鞭,寻弘历去了,转眼两日已过,尚一丝消息都没有,浣纱等人也都等的心焦,如实说了,凤姐先跟着她们骂一回贾琏心狠,复又叹一声,说道:“我们那个糊涂,当日我苦劝他不听,竟这样坑害林姑娘,吃些苦头,也是活该,若他日紫兄弟回来,妹妹好歹在他面前说几句好话,也不枉我日夜为此事焦心伤神了。”浣纱等人如何不明白凤姐之心?便答应着,凤姐这才稍稍放心。
一时上百件事,许多忙乱,又兼贾赦仍惦记着念红,见潇湘馆如今主子不在,念红必是唾手可得,忙催邢夫人去说,邢夫人知念红性子酸,遂直接找凤姐来,凤姐心中便冷笑道:“自己儿子生病在床呢,尚没说怎样关心,倒先惦记起自己小老婆来了。”面上毫不表露,蹙眉说道:“若说一般的丫头,主子走了,头一层自是为自己将来着想,如今又这好事,进了门就当姨太太,恨不能削尖了脑袋往里挤呢,只是太太不知道,这念红不同别个,她和林妹妹是同乡人,同妹妹感情也深,性子又烈,催得她急了,闹不好便寻死寻活的,老爷又该怪太太莽撞了,倒不如且先耐心等几日,等她们念想淡了些,我替太太劝她去,申明里面道理,没个不成的。”
邢夫人听了,也觉有理,便交给凤姐了,凤姐满口答应,却只延蹭不办,一边心中紧盼四喜尽快搬个救兵来。
再说那贾琏,自服了大夫所开的药,一上午还好,到了下午,身上酥痒之感渐轻,却觉四肢渐渐沉滞无力,举动迟缓,脸色逐渐发绿,那些脓包多半鼓起,碎裂,留出许多脓水来,衣裤尽湿,屋中一股腐臭,着实熏人,小丫头们都不敢进去了。
贾琏既浑身动不得,却又觉查周身有如蜘蛛蜈蚣啃咬,疼痛难忍,只哼哼唧唧,每日屋中大骂小丫头,又叫请名大夫来治,大夫们来了,不知道的严重的,不过开些去痛败火的药,知道严重的,见病已渐入膏肓,更是敷衍一番了事,是以众人只当并没什么,而其病却每时愈重,急剧恶化,短短两日,已经瘦成皮包骨,眼眶深陷,颧骨高出,形容直如鬼魅。
这日早晨,贾琏便觉呼吸吃力,气喘嘘嘘,睁眼闭眼,面前常出已逝之人,忽而是贾母对面说笑,一时又是自己母亲在身边拿东西,转眼间,又许多红衣小孩,上蹿下跳,嬉笑不觉,脆声说着‘拿链子套他’等语,声音极为清晰,每每叫丫头来,瞪目说道:“你们这些眼里没主子的,做什么放这些小孩子进来!还不快将她们轰出去!”
丫头们都愣愣的,忙说道:“并没放什么小孩子,屋里只有爷自己呢!”贾琏又渐渐回味过来,身下便冒冷汗,因他此前总觉自己不过病了一场,又经这些大夫调治,又吃着药,左不过几日便好了,直到今日,心中方隐隐觉得不对,一时便生出死亡之惧,自思道:可是因我作孽多端,天要亡我?
便不肯在屋中待着,执意要去外面,丫头们无法,只得去叫了许多小子们过来,众人忍着贾琏一身腥臭之气,好容易将他抬出去了,放了塌椅上,贾琏又恐别人看见自己如今样貌,只让挪放在西边围墙根下,因喘不上气,心中又急急躁躁,瞥见一个小子捂鼻子,顿时大怒,颤声叫骂着,赶众人都走,一时间,身边一人不剩,众人闻到冲天气味,便也都远远避开,无一人愿意靠近。
也是贾琏命该绝此,因其周身酸腐腥臭之气,起初不过一些苍蝇臭虫循着爬来,沿着椅边而上,渐渐钻入贾琏袖里衣中,贾琏如今已经如一颗石头一般,周身麻木,并不能感觉到,只阖目张口,艰难喘息。
过了片刻,但见许多乌鸦遥遥飞来,足有上百只,如一道黑云,直冲着腐烂气味而来,不久便至,纷纷然一头扎下,瞬间满满地将贾琏包围,低头啄食,翅膀扑棱生风,方惊了神游中的贾琏,低头一看,见自己如穿了厚厚一层黑衣一般,竟是许多乌鸦,一片咂咂之声,竟是啄食血肉所发出,又许多密密麻麻的虫子纷至沓来,爬到腿上身上,顿时魂消魄散,意丧胆无,瞬间眼瞪如铜铃,目眦尽裂,意欲伸手赶之,岂料手脚都动不得,方开口喊人,也不知什么突然冲进口里,声音忽然凝滞,眼虽瞪着,渐渐却没了声息。
不过一盏茶的时候,小丫头来给贾琏送饭,一时看见墙边之景,瞬间跌了饭盒,魂都吓没了半个,身子也瘫软,忙跌跌撞撞去寻凤姐等人,脸儿白白的,好半天才说出一句‘是二爷的衣服——那边’,声颤气抖,再说不出话来,凤姐便知不好,忙带人去看,却见一个血肉模糊的骨架瘫倒在椅子上,外面一件浸满了血污的衣服,地上许多虫蚁未绝,不是贾琏,又是哪个?
凤姐身子立时软了,说道:“快叫老爷,太太来。”一时人事不知,向后便倒。
贾琏暴死,此时方将贾赦等人悔得跺足大哭,凤姐知自己难逃其咎,先‘昏死’了几日,好容易悠悠醒来,便寻死觅活,哭天抢地地要跟了贾琏去,丫头媳妇们自是拦了,贾赦将当日把贾琏抬出去的小子们都聚集,个个鞭打,直将众人打得皮开肉绽,又让关进柴房,三日不给饭吃,这边又忙着给贾琏准备后事,因此刻正没钱,一时虽忙乱冗杂,各处却都寒酸了许多,也只过得去罢了,不提。
话往回说,那日弘昑回来,只将暗算贾琏的话只字未提,黛玉也不得而知,只嗔怪他去的久,弘昑便挠头笑道:“姐姐别怪,我并不常买东西,所以各样都不知该去何处买来,跑了许多冤枉路,又丢东落西的。”
黛玉方罢了,一时弘昑给黛玉生火作饭,用盐水煮一只鸭子,配上许多现成的苏州小菜,熬的细细的米粥,并一小壶酒,黛玉也不知怎样帮忙,只在一边帮他身前身后地扇扇子,抿着嘴笑,弘昑看了,笑道:“姐姐笑什么?”
黛玉莞尔道:“我笑你哪里像个贝勒,这些竟这么熟练,——敢是和阿玛学的?”
弘昑扑哧一声,笑道:“阿玛一生连锅沿都没碰过呢,还能教我这些?煮鸭子是我小时候和张嫂学的,别的不值一提。”
黛玉点头笑道:“今日得你一餐,我且记着,他日还你一个荷包。”
弘昑双眼晶蒙,便道:“姐姐现在就赏我一个罢?”
黛玉笑道:“赏你个榧子吃,你也不见我拿了些什么,如何给你做?况也不是一两日作完的,等咱们回家的。”
弘昑便‘嗯’了一声,笑道:“姐姐只别忘了就好。”黛玉道:“忘不得。”忽想起雪狮来,遥遥一看,见其正雷打不动趴在巨石上,啃着一大块骨肉,边上一个水碗,碗周垫的几块石头,显是怕碗被风吹倒,洒了水去,黛玉便点头,又感叹弘昑细心。
一时将屋中桌椅搬出来了,放在门前,弘昑又给黛玉拿了外衣披上,二人就着远山绿水,郁树轻风,悠悠浅酌,一时间寂然无话,弘昑给黛玉碗里夹了好多菜,直堆成了山,黛玉只落落的,默默点头淡笑,弘昑便道:“姐姐怎么不吃?——又想那些了?”
黛玉幽幽笑道:“胡说,何曾想什么了。”
弘昑想了想,笑道:“阿玛说了,四哥哥捉了个好人质,可是敌贼头目心头上的肉呢,或许不必再死伤兵卒,大捷告胜之日,指日可待,若这样,到时圣上自然龙心大悦,也必给四哥哥记上一功,姐姐可高兴?”
黛玉静了半晌,苦笑道:“若能如此,自是最好,我只怕‘世事多变,乐极生悲’几字。”
弘昑忙道:“姐姐皆是从前经了那许多不顺,才有这些悲观的想头,哪就至于如此了?今番姐姐逃出魔窟,自此后一切自是又有不同,凡事何不想开了些?”
黛玉淡淡笑道:“话虽如此,然是人皆有命运操控,令人不得不信,纵你如何挣扎,终逃不出‘宿命’二字去。”
一语勾起弘昑心事,忙正色道:“纵逃不出,也要拼它一拼!难道就因为‘宿命’二字,连一点勇气都没了不成?‘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便是阎王急着抓我,我也要和他较量挣扎一番,最后见他去,也挺得起腰来——”
黛玉听了这话,不禁纳闷生疑,不由看他,双目炯然。
弘昑也知自己激动失情,一时又吞语无声,想了想,幽幽然小声笑道:“姐姐不知,那日见你一面,姐姐就成了昑儿心中的神仙,昑儿性痴,喜欢什么,就不许他有一点点损坏,因了这点,每每受到阿玛责怪,仍是改不了,昑儿现在心中只有一个姐姐,谁要欺负你半点,我定将他抽筋扒皮,便是有大罪在后面等着,我也不怕!我这些心事,也没对一个人说过,今日只想告诉姐姐,昑儿在姐姐身边一日,就保护你一日,若昑儿不在的话——”
说到此,鼻子一酸,不禁含泪低头,复又露了笑面,憨憨说道:“是了,还有四哥哥呢!”
便拿起自己的小杯,去撞了黛玉的小杯一下,抿嘴傻笑,仰脖儿干了。
黛玉听他肺腑之言,一时又惊又叹,百感交集,心中如有暖流,瞬间袭满全身,只痴痴的,见他眼圈红了,自己也不由得伤感,泪湿眼眶,见他举杯,也呆呆的拿起杯子,慢慢吃尽,想了想,便笑道:“怪我了!这山景木屋,炊烟熏染,本是怡然之景,不说吟诗作对,也该说些清雅之事才好,咱二人却倒对着伤心起来了,——若阿玛,额娘不嫌我,我以后自是长住亲王府的,咱们姐弟每日一处守着,说什么‘去’不‘去’的?快收了那话!”
弘昑听了前边还好,一听‘咱们姐弟每日一处守着’,眼睛竟又湿了,怕黛玉看了生疑,忙举杯笑颜掩饰,又痛饮了几杯,因想道:姐姐这样柔柔弱弱的,好似小草一般,稍一点风雨,便难禁持,——纵千万个人保护,总没一个如我这般尽心,倒不如其自己会些本事的好。
思及至此,便柔柔一笑,说道:“姐姐,我明日教你吹笛子罢?”
黛玉双颊喝得嫣红,笑道:“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弘昑便从腰后把笛子拿出来,笑道:“陶情冶性,又能保护自己,姐姐若学会了,以后我也放心些。”
黛玉便知他说的是毛针了,忙摆手笑道:“别,我向来没碰过这些害人的东西,未必就能学得,况纵是要学,没个几年,也出不了徒,这几日又岂能学会?”
弘昑便抿嘴笑道:“姐姐这些话,若让湘儿听去,她定要来和姐姐分证了,什么是害人的东西?若存着害人之心,才不该学它,若无此心,就不是害人,而是‘防卫’了,又如何学不得?湘儿就是十八般武艺都会些,从小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儿,谁也不敢动她,——我想过了,与其让姐姐学什么刀剑之类,不如学这个,小巧玲珑,简单方便,适合姐姐,姐姐又冰雪聪明,只要通了原理,日后常练习些,定有成就。”
黛玉见他这样说,只得笑道:“话都让你说去了,也罢,我明儿试试,若不行,你也再别强我了。”
弘昑忙笑着点头,两人又说笑一回,菜尽酒干,一时头脑都已昏沉,见夜色朦胧,便都睡去了,一夜无话。
至第二日,黛玉犹自酣眠,弘昑先早早醒来,见黛玉侧身向着这边,将自己外衣抱着身前,花容沉沉,娇喘微微,时而淡淡锁额,时而又眉梢一动,也不知梦着什么,弘昑歪头直看了半日,脸上含笑,忽想到一事,便蹑手蹑脚,起身而出。
离了木屋,一径东行,许久,至山脚边,见头上数十只老鸦盘旋,叫声糁人,忙将山脚密密的一丛碎枝烂叶挪开了,却见一洞,便闻一股腥臭从洞中直扑而出,洞口许多虫蚁爬动,弘昑不禁屏息蹙眉,拿一大木棍从里面掏了半晌,忽然掏出一只野猫来。
只见其全身浮软溃烂,多处化脓露血,虽还有神智,其实已经行动不得,原来弘昑此次初尝蛛毒针,并不知道厉害与否,暗害贾琏之前,便已经悄悄用一野猫试验,也好知道那边如何,此次看了野猫之状,顿时双手一拍,心中大叫‘妙哉’,喜不自禁,暗暗思道:
既这针毒辣,下一个便是那宝犬了,——待我将她们一个个收拾了,也算替姐姐出了这口恶气!
忽而又觉蛛毒针太轻了些,‘该将蜘蛛针,蜈蚣针,蛇蝎针,毒蟾针都用她身上才好’,一时想象宝钗中毒之状,不觉痴了,冷笑半日,方又将野猫塞进去,将树枝树叶塞得满满,复又回去。
彼时黛玉也醒了,正在栅栏边顺头通发,一片乌丝在晨光下如缎带一般,闪闪发亮,见弘昑回来,便笑道:“大早上的,哪里忙去了,四处都寻不到你。”
弘昑这方回过神来,不由得垂头红脸,笑道:“没忙,姐姐寻我作什么?”
黛玉笑道:“奇怪,不是你昨天要教我本事的?怎么倒忘了?”
弘昑恍然大悟,越发红了脸,口中连说着是,等黛玉弄好,二人简单吃了些饭菜,便学起来。
这一日嬉笑打闹,过得倒也轻松惬意,弘昑怕黛玉累着,原本也不过只教她些简单的,黛玉极聪明,一学就通,弘昑倒笑道:“从前只知道姐姐琴棋书画是行的,不想竟也是学武的料子,况又弄得这般优雅,倒真像吹笛子一般,别说旁人看不出来,连我都自叹不如了。”黛玉倒红了脸,一日下来,也小有所成,只是浑身疲累,吃过晚饭便睡去了。
黛玉那边酣睡,弘昑倒睡不着,一双眼睛暗夜中晶晶亮亮,心中满满的,皆是宝钗,便要一会儿就出发,了结此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