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黛玉兴尽醉归,方收拾了躺下,不一时,见身子已经早离了潇湘馆,来至一云雾飘渺之处,一花一草,一峰一峦,皆甚觉熟悉,细细想去,却实不知何时曾经来过,便只痴痴地走,心中纳闷疑惑。
行不多时,见前方忽现一小童,俊眼修眉,神采飘逸,穿一身月白色衣裤,眉心一点小红痣,正在那里弄土浇水的忙,急得一头汗,身前是一株仙草,已经长成一个小小人形,娇嫩柔弱,独具神韵,黛玉看得发痴,心中便知是仙境仙童,身不由己过去,悠悠问道:“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那小童仿佛认得黛玉一般,见她问起,便撅嘴道:“花儿今天病了,我不知怎么是好。”
黛玉见那花果真有些怯弱不禁,便说道:“此是仙株,病是从胎里带出来的,岂是浇水弄土就能好了的?”
那小童一听,便急红了脸,几乎欲哭,道:“若是这样,该如何是好?我也不是神医,并不能治好她的病,——都怪我一时疏忽,让她经了一夜风吹,才起了病头。”说完便抹泪。
黛玉点点头,心中忽然现出‘灵药’二字来,不禁冲口说道:“是了,这里既是仙境,你何不去和神仙求些药来,那些东西,必是俗物比不得的,治好了她,你岂不也好了?”
小童立即转涕为笑,道:“仙子说的极是,正该这么办,我这就要去!”
一边说,一边跑了,剩黛玉自己,便蹲下身看那一株仙草,见其柔怯娇弱之气,摇摇曳曳,不知为何,竟生出些许自怜之叹之感来,忽见小童回来,果真拿着甘露琼浆,也不说话,只‘嘘’的一声,嘿嘿一笑,便倾数向仙株倒去了,顷刻间,那仙株枝叶立即舒展,青翠了许多,小童喜不自禁,直至此时,方神神秘秘对黛玉说道:“仙子别告诉人,这是我偷来的。”
黛玉便道:“好好求来,也就是了,你这样,就不怕他们罚你么?”
小童撇嘴说道:“好好求,他们是死也不会给的,就要想出这样的招数来,或有希望一得,我只要爱株能活,管他那些!”
黛玉正要说话,却见几个夜叉恶煞样人气势汹汹地过来,便要带走小童,说他‘窃取仙药,要受天谴’,小童急得忙叫‘我是天界至神之子,你们焉能动我!’那夜叉们听了这话,便都笑道:“天道为上,便是至神也要规从,何况你一小小童子哉?——你既为仙株犯错,这人世一程理该承受,转生为人,也是九五之尊,休要聒噪,快些和我等走了要紧!”
那小童执意不肯,奈何逆不得天道,便哭得肝肠寸断,黛玉思此事都是因她而起,好生愧疚伤心,便和夜叉求情,夜叉道:“何必只作此惺惺不舍之状,像仙子这样的明白人,难道不知天意冥冥,前尘早定的道理?须知仙株得药之日,便是仙童离开之时,此是注定,岂能轻易改得?”
黛玉便知无法可缓,心下难过,便道:“好歹许他一些时间,毕竟养护一场,又有予命之恩,若这样去了,岂不遗憾?”
他几人便笑道:“仙株尚未有识,待其能感知外界,身畔已换成神瑛侍者浇灌,她何记得这小童是谁来?也罢了,既要就此长别,何妨让他说上一两句。”便等着小童作别。
小童满面泪痕,知离局已定,不能更改,强忍了哽咽,便痴痴蹲在仙株旁边,口中喃喃细语,细诉衷肠,黛玉本离得远,小童声音极低,岂料这些话竟尽入她的耳中,一字不落,极其恳切,只听小童说道:“你我相守一场,今日就要长别,我不后悔为你偷药,只是想到今后长久不见,心中难过——”
又说道:“我虽年小,比你多知,世事凶险,那些人多欺善怕恶,天界亦然,我今番去了,别的倒还算了,唯有一事,最放不下,你这样柔弱不禁的,我好怕别人算计你,但记住一件,若有委屈冲突,不必和他们分证,只耐心等我回来,定然帮你一一出气,——他们说你现在无识,我才不信,我知道说的这些,你必然会谨记于心,是不是?”
便等着看,见仙株果真微微摇动,面上大喜,身后恶煞们有些等不及,都催,小童答应着,想了想,最后说一句:“我不在了,你多照顾自己些,心里只许想我,不许再想别人,我也只想你——”
此一句话,又勾出许多话来,还要说什么,却不知如何说起,怔怔半晌,只悄悄叹息一声,道:“若你能下世来找我,那该多好。”
黛玉将此些衷肠之语尽收于心,恍恍惚惚,朦朦胧胧之际,仿佛身已不在此处,却成了那仙株,临风微微摇曳,清骨愁肠,淡愁絮絮,心内无限哀伤迭生,不能自已。
夜叉恶煞们等不及,便上来架他,小童违拗不得,复又哭起,黛玉也如万针攒心,哀痛至极,想要阻拦,谁知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眼见其渐渐消失于烟云飘渺之中,再看不见,唯有一声声哽咽,于寂寂苍穹,悠悠神池,倍显萧索凄凉。
正伤心之际,却见有人轻轻推她,口中叫着‘姑娘’,黛玉湿目微睁,方看到是紫鹃,原来这一梦绵长,窗外已经亮起,紫鹃见黛玉虽然睡着,却渐露哽咽之声,知道是做梦了,忙将她叫起来,一边用帕子为其擦拭眼角,一边柔声笑道:“姑娘才梦到爹娘了?”遂小心扶她坐起。
黛玉摇摇头,痴坐了半晌,尚觉微微昏沉,只轻扶着头,紫鹃忙笑道:“酒力还没褪呢?我去给姑娘拿水来。”便忙去叫小丫头。
这边黛玉回思梦中之景,犹在眼前,痴愣一回,不由得幽幽长叹,一时小丫头拿了水盆进来,黛玉方洗净脸面,又默默吃了饭,那心底还总是郁郁不解,难以开释,忽然生出一念,想将这梦讲给弘历,便欲要丫头去叫他来,转念一想,还是自己亲自去了。
谁知弘历不在,浣纱笑回:“大清早便有人来找,说店铺有急事,让四爷去,他饭都没吃一口,就忙忙火火的去了,也不知几时回来。”
黛玉不由得闷闷的,忽见窗檐下一个小粉笼子,里面四只精巧小鸟,唧唧啾啾,上蹿下跳,煞是可爱,便过去看了一回,笑道:“这鸟长得有趣,哪儿来的?”
浣纱忙笑道:“姑娘看我这记性,差点忘了。”便自己取来一个小凳子站上,将那小笼子取下来了,一边笑道:“这是今晨和珅叫小子送的,叫‘白头翁’,四爷说了,让给姑娘送去,我刚才忙,一时混忘了,姑娘既来了,这就带回去罢,也省得我走一遭。”
黛玉道:“既是和珅给他的,让他留着罢,我不要了。”
浣纱忙笑说:“就是和珅给姑娘的,不过是那小子不好进潇湘馆,就送这里来了,让转交给姑娘,四爷每日常和他见面的,何用巴巴送个东西来?姑娘就留着罢,好歹是他一片心。”
黛玉待要不受,想执意推却,终究不好,况这几只鸟儿着实憨顽可爱,便说一句‘也罢了’便命跟来的丫头收着,自回了潇湘馆,暂且不提。
原来今日是到月拢帐的日子,弘历早挂念着,是以一大早的就出去忙了,三家丝绸,两家酒店,两家茶庄,一个当铺,还有许多小商号,以及近半年来扩展的零碎店铺,共十多家,弘历一一查实,与自己暗中计算的核对,又督察掌柜,小子们妥帖与否,店铺经营如何,好心中有数,这无数大事小情,一忙就是两日,方理清了,和珅一路跟着伺候,一问三答,极为殷勤懂事,末了,又在自家醉清楼设宴招待弘历,奇珍怪味,稀罕之至,弘历很是喜欢,便笑道:“你倒会做人,拿着公家的钱,你讨好,我看你这浑身上下溜须拍马的本事,简直和我家那个‘凤辣子’堪有一比了。”
和珅便敬弘历酒,一边笑道:“那凤辣子,我也有所耳闻,她是阳奉阴违,只为讨好你家老太太,我对四爷可是一心赤诚,天地可鉴,四爷可别歪派我。”
弘历便笑,心中大不以为然,口上却不多言,忽又疑惑道:“是了,我并没说过这些,你怎么知道她的,这可奇怪了。”
和珅只得笑道:“不瞒四爷,是我问二姑娘,二姑娘告诉我的。”
弘历便看他,笑容诡异,说道:“这么说,你常私见她了?”
和珅忙双手直摆,又忙说道:“没有没有,不是私见,四爷万万不要误会,不过是近日我看找她的人太多,恐原来的地方不安全,才给她挪了我家去,平日低头不见抬头见,才偶尔聊几句罢了。”
弘历不禁冲口笑道:“挪了你‘家’去,还说‘安全’!”
和珅忙笑道:“四爷还不知道我的?不好美女,只好钱财,况四爷给我这么大的摊子,每日都忙得焦头烂额了,便是偶尔和二姑娘见面,也不过礼节之谈,再无别事,四爷大可放心。”
弘历便点头笑道:“放不放心,可不能凭你一面之词,待会儿吃完了,我要去看看,若真如你所说,我好回去告诉妹妹知道,她也成日惦念着呢。”
和珅忙应了,弘历因又问‘薛蟠可来查账’的话,和珅神神秘秘,眯眼笑道:“四爷就将心放肚子里去,那是天底下第一号呆子,做个假账糊弄他,还不是信手拈来的?半月前他就来过一回,我让他看了几家,表面看去,个个经营不善,几近倒闭,我又倒了好一阵苦水,那呆子直跺脚叹气,前几日又来了,说‘家中近日遭了贼,店又不赚,一时周转不开’想要‘略借点钱用’,我见他实在窘迫,才假意东挪西借,给了他五百两银子,打法他去了,若有说到要将生意要回去的话,我就变脸不肯,拿出旧日契约来,那呆子就都没法了。”
弘历一边听,一边点头说‘好’,待听到‘东挪西借,凑了五百两银子’,不禁‘哧’一声,笑道:“好个和珅,素日没看出你吝啬来,他们好歹还是东家,你竟打发了五百两银子,怎么想来?”
和珅忙笑道:“四爷别笑,兄弟确也可怜过他们,想给六百两了,后来一咬牙,就砍掉了一百两——”
弘历又险些呛茶,又咳又笑,又直指着他颠手,和珅笑道:“就这还把他乐坏了呢。还对我千恩万谢的,可见他家今番是真艰难了。倒不是我吝啬,只是我可是分人的,像四爷这样的,便是让我倾家荡产,我也绝不多说一个字。”
弘历便伸手止他下话,笑道:“别说那些,这月赚了多少?”
和珅伸了一个手指。
弘历道:“一万两?”
和珅摇摇头,便小声笑道:“十万两。”
弘历‘嗬’了一声,忙道:“好,好,我没有看错人,果真干得漂亮!就这么着,把他薛家榨干,看他们还是不是‘好大雪’了!”
二人皆乐,便撞杯喝酒,放怀豪饮,一时有了几分醉意,开始说些别的闲事来,和珅因问弘历‘最喜为何’,弘历想也不想,便道:“只喜妹妹。”又说和珅‘年纪也不小了’要给他‘物色一个貌美标志的’来,和珅乜斜着眼,忙摇手乱乱地说道:“别,别,便是讨人,我所喜欢者,也不是四爷所想那些个,须知貌美次之,重要的是少言寡语,安安分分,最好能守口如瓶才好。——便如二姑娘那样。”遂以手转杯,嘿嘿笑着。
弘历便醉眼看他,因问:“你有多少秘密,需要人守口如瓶的?”
和珅笑道:“什么秘密!只不过我这人古怪,越是玲珑聪明的女子,我越是心里没底,须得一个憨憨愚愚,不爱言语的待在身边,才觉得放心,若我看来,男人所求,不过一个会烧火做饭的贤妻良母罢了,也是我性子如此。”
遂又止住此话,张张罗罗,敬弘历喝酒,弘历今日开心,也只随他,不久烂醉,他二人一个伏在桌上大睡,一个仰躺在椅子棱上,小子们见状,忙将他二人半扶半抬地弄到睡房去,这一觉不轻,直昏昏沉沉睡过了一夜,至第二日才醒。
弘历知出来几日,黛玉必然惦记,便要看一眼迎春就回,和珅只得带他前去,方一入院,便见迎春拿着一只锅勺,系着围裙,兴冲冲地跑出来,口中笑道:“回来了?那菜我会做了——”话说一半,忽看到弘历,戛然止住,弘历笑道:“二姐姐。”便强憋着。
迎春见自己形象,顿时红了脸,说一句‘水还烧着’,一语方出,顿时脸色更红,扭头忙走了,这边弘历便看和珅,和珅也窘得不行,红脸笑道:“不过教她做了个菜——”弘历便只点头而笑,自知内里意思,恐扰了他二人,略说几句,便要回去,和珅苦留不住,只得叫来小子们好生送了,不再话下。
且说弘历一路越想越笑,急急回来,茶尚未喝上两口,因要将此趣事告诉黛玉知道,便忙先到潇湘馆来,彼时潇湘馆寂静无声,弘历方要叫一声‘妹妹’,转念一思,又止住了,蹑手蹑脚来到窗子底下,欲要做怪声吓唬黛玉。
轻掀窗板,却见黛玉正坐在一张小桌子旁边,桌上笔墨纸砚,又一碟子金黄色彩油,黛玉左手轻握着一个白头翁,右手拿着一支毛笔,正一下下将鸟儿头上一撮白毛染色,一心一意,定目敛神,头微微歪着,神情极为认真专注,弘历见了,大为好笑,忙拿手捂着口,笑得肩膀直颤,脸憋得通红。
黛玉这边浑不知有人,一时画完,喘一口气,笑道:“这回好看了!”便将鸟儿远远地举着,看了半日,便点头微笑道:“夕阳纵好,奈何近黄昏,莫笑黄花插云鬓,浅墨染白头——”
便起身出来,弘历忙在芭蕉后面藏了,不一时,见黛玉站个小凳子,将染好的‘彩头翁’放在檐下的笼子里,岂知这一染色,昔日的白头翁伙伴都不认识它了,叽叽喳喳乱叫乱撞,都忙着避它,便见三只鸟儿挤挤挨挨待在一边,留这一只孤零零的站着,茫然不知所措,黛玉便跺脚道:“都怪我,倒害了它了——”
弘历这会儿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前仰后合,捂肠揉肚的出来,指着黛玉说不出话,黛玉见状,便知弘历一直藏着了,顿时羞红了脸,啐道:“作神弄鬼的,躲在那里做什么!”想了想,不由得也笑,便要开笼取鸟,弘历忙上来,笑问道:“小祖宗,你又要干吗?”
黛玉道:“没看到它不受待见了?自是将油墨洗下去。”
弘历又笑,说道:“快别治它了,油墨不好洗,等你洗完,它一头毛都没了,别的鸟更不待见它了!”便笑着叹这鸟儿道:“早知道我就早些回来,你也免遭一劫,——我的娘,眼泪笑出来了。”
黛玉便握着小鸟,看看它,又看看弘历,彷徨无助,怔怔地说道:“那怎么办?”
弘历笑道:“放历儿那里罢,它正没伴呢。”
便自接过鸟儿来,开笼放了那里去,果真把历儿喜得不得了,围着啾啾窜跳,黛玉拍手笑道:“这下好了。”满面欣喜之色,看弘历道:“你怎么知道它心思的?”
弘历笑道:“这有何难?‘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万物皆然。”
黛玉一听这话,脸又红了,啐他一下,转身进屋去,弘历也忙跟着,笑道:“才浣纱说你去找我好多次,可是有事?”
黛玉想了想,便‘嗯’一声,弘历笑道:“我正也有事和你说,——你先说。”
黛玉微微一笑,道:“也没什么大事,还是你先说罢了。”
弘历便忙凑上前来,说道:“我见到二姐姐了。”,黛玉便看他,问道:“她怎样?”弘历抿嘴笑道:“好,好得不得了,只怕姻缘都定下来了。”黛玉道:“胡说什么?这才几日,和谁定了姻缘?”
弘历便笑道:“先别嗔怪我,可不是我扯谎。”遂将和珅喝酒时的话,兼到了和珅家所见到之景都细细跟黛玉说了,黛玉听了,不禁也莞尔,想了一回,点头笑道:“若是真的,倒也还好。”
弘历笑道:“这和珅性子不错,是个人才,二姐姐若真许了他,该不至于吃亏,至少比孙绍祖强远了去了,——以后定然常有能用到他的地方。”
黛玉点头道:“你身边这样歪才的人也多,然终究美中不足,须知如他这样的人,必免不得一些暗度陈仓的事,你几个眼睛,防的过来?——若你真要他常随身边,须再多个真正聪慧的人,品学不俗,又心中纯正,既能帮你日常琐事,又能暗中督察那些人,岂不两全?”
弘历笑道:“我何尝不知道这个?想英戟、御剑都是武夫,四喜虽能办事,却逃不脱俗人的骨子,和珅有才,暗中又太贪婪,我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正想有一个学识,人品皆是上等的人,今后做我真正的膀臂,那日我和老爷提过一次,老爷也向我引荐了一人,你猜是谁?”
黛玉忙问事谁,弘历笑道:“这人你也听过,叫纪晓岚。”
黛玉一时没想起来,弘历忙笑道:“怎么忘了?就是当日宝犬发春,纠缠不放的那个,后来听说薛家又要招他入赘,让他给骂回去了。”
这回黛玉方想起来,不由又脸热,一边笑,一边打弘历,道:“什么话到了你那里,都听不得了!”复又说道:“我不知道他,你若觉得他好,就好好和他结交罢。”
弘历点头笑道:“我回头就和老爷说。”
忽然想到一事,忙问道:“你才还说有事和我说,是什么?”
黛玉才想说,想了想,又微微一笑,道:“不说了。”
弘历忙笑道:“不行,要么就别提头儿,提了又不说,让人心里怪焦躁的慌。”
黛玉便笑道:“不过是一个梦罢了。”见弘历只不住追问,便将梦里情景简单说了,弘历便问:“可是一仙雾迷蒙,奇香缭绕之所?黛玉道:“是,怎么?”弘历又问道:“那小童可是穿着月白色衣裤,眉心一点小红痣?”黛玉怔怔点头,弘历也呆呆,讶然说道:“这可怪了!”
黛玉便看他,弘历笑道:“妹妹不知道,我也曾作过这样梦的,只是我是那个小童,偷了仙家东西,要救仙株,后来那些恶煞要将我带走,我便如被人抽了心一般,纵醒来了,还难过了好几日呢。”
还没听他说完,黛玉便笑道:“这就胡说!没听过梦还能做到一起去的!定是你蒙的。”
弘历忙举手道:“我对天起誓,真有这梦!若是我蒙的,哪里能这么准呢?好妹妹,难道上辈子我们都是神仙不成?不然怎么会有这梦。”
黛玉笑道:“真真疯魔了,不过一个梦,竟扯到前世上去了,我不理你这疯子。”
遂转过身去写字,弘历和她说话,她也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弘历见她说了这半日话,脸色稍白白的,怕她累着,便把她的笔夺出来,命‘歇着去’,黛玉也不说话,便去歇着,一时弘历见她躺下,笑道:“你睡罢,我走了。”谁知黛玉一听‘走了’二字,不知为何,忽然想到梦里情景,心中一痛,忙冲口说道:“别走!回来。”
弘历便停下,黛玉犹豫半晌,说道:“四哥哥,你坐在这里,看我睡了再走,可好?”
弘历不禁失笑,见她半起身子,乌丝倾泻,秀目盈盈,又觉深可疼爱,便笑道:“平日都赶着我走的,今儿怎么撒起娇来了?——好,好,别说睡了,就等你醒了再走,也不妨事。”
遂拿过一个椅子放在黛玉床前,又拿过一本书来,黛玉便微微笑着,将一方丝帕掩了半张脸,看着弘历,笑道:“念。”
弘历便挑一段念了,直过了半日,方见黛玉朦朦胧胧睡了,弘历便起身将其帕子拿下来,又给她把被子掩掩,坐在一边定定看她,动也不动,忽听见院中脚步声响,却是绣儿进来,紫鹃先忙迎出去,说道:“姑娘睡了。”绣儿笑道:“找我们四爷来的。”
弘历便悄声出去,‘嘘’了一声,问是何事,绣儿笑道:“家里来信了,四爷回去看看罢。”
弘历心中不禁起疑,因思道:我这几日都好好的,又没生事,怎么又巴巴的来信了?便把书交给紫鹃,又嘱咐几句,方才和绣儿回去。
一时到了落英阁,浣纱忙将信交与他,弘历本打算看过了,仍旧回黛玉处去,谁知方看了一句,顿时惊愣,直至阅览完了,便只痴痴站在那里半晌,一声也无,浣纱便问道:“可是家里有什么事了?”
弘历摇摇头,自语道:“早就知道会有今天,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急得浣纱,绣儿都问,弘历痴然半晌,方默默回身,沉沉向床上一坐,小声说了一句:“皇阿玛,让我去边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