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昑被弘历请到落英阁,以为他二人必又是一场唇枪舌战,冷目相向,谁知弘历却是一副笑面,倒将弘昑弄得不知所以,且先不开言,看他如何,那弘历便也不说别的,只将热酒为各自斟满,又向他碗中拣菜,口中不过是每样菜肴如何精致,他如何亲告诉了厨房弄来,弘昑‘身子弱,该好生补一补’,又说道:“自弟弟来这府上,我早便该好好请弟弟一次,只是一直未曾得空。”那弘昑只看着他,心想:突然如此,多半有话要说,我且不言,看他如何便了,遂面上并不怎样,弘历让他吃,他便吃,神情默默的,也不说话。
弘历遂不断为其斟上热酒,这边也斟满相陪,一边说些府上的锁人锁事,酒过三巡,彼此都有了些许醉意,弘昑仍不怎样开言,弘历倒稍稍有些急了,便笑道:“我今日请弟弟来,弟弟就不起疑?”
弘昑只拿着筷子在菜碗中挑拣,口里道:“定是为姐姐的事了。”
弘历见他突然说出,方想搪塞,又思:知道了也好。便道:“是你林姐姐的事,那又如何?”
弘昑便撇撇嘴,道:“反正我不回去,这府里水深,我不放心林姐姐。”
弘历忙道:“还有我呢。”
弘昑又微微撇嘴,道:“我更不放心你。”
弘历一噎,冷笑道:“便是有了那日画的疏忽,也是情理之中,你以此歪派我,可是太说不过去了。”想了想,因思及左右今日就他兄弟二人,也无需避讳,弘历便将入府以来许多明事暗事尽数悄悄对他说了,又兼他如何苦心化解,暗中操纵,弘昑初时还故意不太理会,听到最后,知弘历为了黛玉做了许多的事,虽仍低头不言语,倒也暗暗震惊,面上也渐渐缓和了许多,心中又想到:
素日只当他是一个狂傲自大,目中无人的,谁知竟也有如此心细的一面,竟果真是我错想他了,看他对姐姐所做,显然是对其倾心已久,又与对别人大不相同,而我每常观察林姐姐形容,似也对他深有情意,他二人竟是‘两情相悦’了。
想及此处,弘昑便有些落落寡欢,心中又一转念,那日四哥哥因为姐姐轻信了‘帕子’一事,急得吐血,想必当时心中痛楚不可言状,我知姐姐和他心心相属,其伤其悲,也不过如此罢了,和他比起,还是差远了些,若单论对姐姐的情深意切,自是该推他为首,可见缘分天成,外人真不能强之也。
他这边思绪如麻,看去却并不怎样,弘历以为他尚未领悟,因又将书柜上一个小木箱子拿下,启开来,内里一本诗经,一个小香囊——黛玉那时为他做的,香囊里一根头发,也是他在黛玉妆台前偷偷拾来的,至今仍然保存,还有其他零碎物件,弘昑都不知来处,及前几日黛玉的新诗,也早被弘历折叠好了,妥善放在箱子中。
弘昑见其只淡淡的,将箱子中每一样细讲来处,观其颜容,仿佛世间之至美至纯尽纳于此,知自己所料非虚,心中便暗暗叹息了几声,想曰:他若果有这等虔心,我倒也放心了,况他这样人品,原也配得上姐姐。
不知为何,忽然竟想到佛家‘放下,舍得’几字,越发意定,说道:“你的意思,我已经很明白了。——你只放心罢。”
弘历还正说着,见他突做此语,怔了一怔,便喜欢起来,道:“你果真明白了?”
弘昑点点头,说道:“只是我仍不会离开这府里,你也并不用多想,我心中原也只当她是姐姐,今后亦然,你时而心粗,或有照料不到之处,也是有的,姐姐也该有更多人卫护,只是你不必因此多心。”
弘历看了他半日,笑道:“那也好,此一来,我们兄弟也就更和睦了。”忙又给他倒酒。
他二人在这边喝的兴致盎然,那边浣纱,绣儿等丫头直纳闷疑惑,浣纱前几日曾说过落夕有些面善,只是无论怎样挖空了心思,再也想不出何时见过。
原来弘历幼时去亲王府,浣纱曾陪伴过,也与弘昑有过几面之缘,只是一则那时都年小,如今数年已过,百事多变,二则弘昑今时今日男扮女装,浣纱想不出何处见过此‘女子’,自也是情理之中了,想到平日一闻‘落夕来了’,弘历便慌忙如鬼催之景,兼落夕为人,平日憨憨傻傻,并不多言多语,看去绝非宝钗袭人之流,弘历也绝非是厌她,却只是处处防备,众人已觉大为奇怪,如今又如此亲密,看得大家更是摸不着头脑,不由得议论纷纷,皆道:“四爷怎么今儿竟巴巴的和一个丫头谈起心来,可是古怪至极!”议论一回,却也说不出个缘故。
且说这边,弘历今番明说了这事,弘昑亦有表态,让他大为放心,心下一喜,便只顾多喝酒,而弘昑反倒有些伤感失落,心里许多莫名滋味,无处开释,也只得一盏盏尽饮,他二人皆年岁不大,平日又皆不是狂饮之辈,是以不须多久,竟都有些心醉意沉,弘历忽见墙上的长剑,便说要和弘昑舞剑,弘昑也欣然应诺,弘历因让浣纱将旧日自己常用的剑再拿一把来,浣纱听了,忙笑拦道:“四爷可是酒沉糊涂了,落夕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受得了刀光剑影的,若一个不好,你必然伤了她。——不如下棋,弹琴作兴。”
弘历听了此言,哈哈笑着,拍浣纱的肩膀笑道:“你可别小看了他,他可未必在我之下。放心,放心!”弘昑也笑道:“姐姐就拿去罢。并没什么。”浣纱见连她也这么说,知再不能拦的,只得亲自小心翼翼地拿来了,百般叮咛弘历‘小心些,别伤了人’,他二人只笑。
因院中稍显窄小,后院又许多树木阻隔,二人便商议了到那边山坡下面舞剑,天黑,又让几个小丫头将灯笼挂在树上,不许多时,但闻一片剑触叮当之声,二人已经斗上了,时而这个笑道‘手臂’,那个笑道‘当心!’,不觉数招已过,谑语连连,嬉笑不绝,浑然不知时逝,将几个丫头看得痴痴愣愣,半点声音也没有。
也不知谁说了‘四爷和落夕在那边比剑呢,好生漂亮!’便有许多好信儿的小丫头也都赶出来瞧看,人竟渐渐聚拢来了,见弘历攻势凌厉,弘昑顽守有致,不露颓势,皆疑道:“平日见落夕不过是个丫头,何时竟这般厉害了?”极以为罕事,一时都看住了。
可巧宝钗今日休养了差不多,想到几日未曾来看弘历,恐白日艳阳高照,她脸上瑕疵尽显,特特趁着夜晚前来,见其不在,便又循着山坡去了,远远的见众人围着,弘历正与一个袅娜的丫头比剑,却是落夕,不觉也暗叹了几声,心中思道:这可有趣,一个丫头竟然有如此身手,连弘历斗她,尚且不能露了下风!岂不奇哉!
便也看了半日,忽心念一动,想到连日来家走背字,尤其自己屡屡遭人算计,现在尚未查明元凶,今后也不知如何,若有一人与身边保护,想必那些阴险不轨之人或能自此收敛,不敢怎样,今后出门,若有她在,凡事也都不怕了,越是想去,便越发觉此真真是一极好之事,——正巧自莺儿去后,她尚未置买新丫头,便有意将落夕弄了来,身前伺候,只是见此时天色不早,况不过为一丫头,便姑且先将此意放下,欲改日再说。
一时弘历,弘昑二人比完了剑,又见怡红院和浣纱等都各自来找,他二人便也散了,宝钗自跟在弘历后面回了落英阁,弘历如何,自是不用细述。
这头弘昑晃晃地回了怡红院,秋纹等见他一身酒气,都冷笑道:“好生没羞!跟个爷们喝酒,太太若知道,你必是吃不了的亏。”
弘昑尚未答言,宝玉忙道:“万万不可告诉太太知道,他又不是常常如此,也不过这一次罢了。”
晴雯便对宝玉笑道:“二爷急什么,她们要告,就让他们告去,大不了太太罚了落夕,或撵了她,只是素常老爷考核二爷,皆是落夕从后出力,凡事准备妥当,老爷才不骂你,老太太也高兴,这遭若真去了,二爷今后被骂,就跟老太太说明缘故,看老太太不生气,不罚她们才怪。”
秋纹等人听了,暗暗吐舌,又都笑道:“可奇了,如今你竟执意护着她,每日只和我们对着来,这是何意?”
晴雯冷笑道:“我何曾护着谁?我也犯不着和你们对着来,不过为着一个‘理’字罢了。
弘昑酒酣心醉,朦朦胧胧,也不知大家说些什么,左不过那些嗔怪她的话,心中知弘历在府中地位不同,便都推在他身上,道:“他兴致上来,非拉着我比剑,我又不是不会,难道竟不依不成?平日姐姐们不也常教我‘四爷是个特别的,二爷惹得,四爷惹不得’,让我别冒犯他么?怎么今儿竟都怪起我来?”
此语方完,众人都红了脸,笑道:“谁曾告诉你这些来?别混赖人!”
宝玉倒也不甚在意,却也笑道:“罢了,罢了,这才是‘酒后露真言’呢!我也知道你们的意思了。”晴雯只拍着手笑。玩闹一回,大家便收了口,至晚各自睡下,不提。
此后几日倒也无可多记,弘昑自知弘黛二人心事,便不常常去潇湘馆了,有时晨昏两次,有时一日一次,也不过是看一会儿书,下一回棋,问问黛玉之病便罢,然其对黛玉关护之心倒丝毫未减,只是不表露罢了,每每此时,弘历也不影子般跟来,——知弘昑乃守信之人,既有言在先,必然不至诳他,所以再无别事。
话说近日宝玉着了凉,初时只微微觉得鼻塞声重,也不甚在意,渐渐便严重了起来,丫头只得告诉了王夫人,贾母等人,众人皆急,贾母忙让大夫来瞧看,又骂丫头们疏忽职守,——‘病成这样,才肯来说!早都作什么去了?’宝玉倒替她们掩饰,一时大夫来瞧看完,不过开了些驱除风寒的药,丫头们每日给宝玉煎服,岂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每日却好的极慢。
自宝玉一病,弘昑并不能再如以前那般逍遥,只得常日家跟前伺候着,凡有药来,少不得吹凉了,耐性喂宝玉吃下,被角,热茶也尽数妥帖,那宝玉并不曾得弘昑如此相待,今朝见他温柔款款,体贴入微,不由得常常心动神驰,因思:若能长得她这般照料,便是一生皆病在床上,又有何憾?
岂知他有这些痴人的想头,弘昑亦未尝没有,这天日落,方服侍宝玉吃药躺下,见其面色稍显苍白,悠悠弱弱,一时便走了心,想及自己之所以千里迢迢寻来,又扮作丫头进入贾府,皆因‘姐姐’二字,因思道:只可惜是他,若是姐姐,便要我每日如此伺候,我也愿意。
正思到此处,方知已有几日未曾去潇湘馆,便要即刻就去,忽见王夫人处一个小丫头来叫,只说‘太太有话说,让马上就去个人’弘昑见晴雯不在,碧痕等人又都各有事忙,少不得跟她去了,至于王夫人上房,彼时王夫人正在院子树下乘凉,也无别事,不过问问宝玉的病怎么样了,听闻弘昑每日床前伺候,便将他上下看了看,不甚放心,道:“回去告诉麝月,叫换下你来,让她跟前守着。”弘昑只得答应,王夫人又要说话,忽听人说道:“宝姑娘来了。”便见宝钗悠悠走进来,问王夫人好,王夫人便道:“你那些伤都怎样了?”宝钗道:“前儿请了个高明的大夫,都治的差不多了。”王夫人遂近前看了一回,宝钗便有些躲躲闪闪的,那王夫人乃心意单纯之人,也不觉她躲避,兀自点头道:“好虽好多了,那脸上还是有疤痕。”弘昑在一边不由得暗暗生笑,宝钗也有些窘了,忙笑道:“这已经淡了许多了,大夫说,左右不用半个月,就可望全好。”王夫人这才点头不语。
原来薛宝钗方去怡红院看视宝玉,见其睡着,不好打扰,顺便来给王夫人请安,两人聊了几句,弘昑便要告退,王夫人‘嗯’了一声,道:“别忘了我的话,回去好生照顾着。”弘昑答应了,宝钗这才看清是她,想了想,忙对王夫人笑道:“正好我也要去看看宝兄弟,就和她一路回去了。”王夫人便点点头,这边宝钗和弘昑一道出来。
途中宝钗只笑着和他套话,因问弘昑家乡,生辰,有何兄弟姐妹等语,弘昑便有一句没一句,胡编乱造的答了一通,剩下的大多就称‘不知’,宝钗见她少言寡语,愚愚憨憨的,尤比莺儿还好摆弄,甚为满意,要她之心更加坚决,便笑道:“好丫头,若要你离了宝玉,来伺候我,不知你可愿意?”
弘昑早就知宝钗无故与她亲近,必有事说,只是不知却是这事,想了一想,便笑道:“人都说姑娘是个端庄贤淑的,又最有学问,若是我能跟了姑娘,心里自是高兴,只是恐宝二爷不让。”
宝钗忙笑道:“我也知宝玉未必舍得让你走,只是我若说明原委,想他素日待我们极厚,多半会将你给我,到时候我再回了老太太等人,他那儿的缺儿,说不得我再花两个钱,买一个好丫头给他使了。”
弘昑听了,笑说道:“这可是极好,只是那些丫头,姐姐为何偏偏挑中我了?我又蠢又笨的,怕再得罪姑娘。”
宝钗见话已至此,只得款款笑道:“好妹妹,你不知道,前几日有个极准的算命先生给我卜了一卦,说我犯了天上一神,近日只怕多劫,最好找个人保护才好,我那日见你好身手,甚合心意,这几日便想来找你说,只一直有事,才耽误了,若你跟了我,将来自然不会亏待了你。”
弘昑初时听她说的‘触犯了天上一神,近日多劫’之语,险些笑出声来,心中思道:她是触犯了我,才有前几日的那场‘劫难’,想不到我竟成了‘天上一神’了!真真好笑!待其说完,恍然大悟,知其原是看了那日和弘历比剑,方动了此心,一时不言语,内里又暗暗思索道:“她若认真要我作丫头,倒也是好事,左右都是伺候人,我常在她身边,她若对姐姐有一举一动,我都知道,这又便宜了许多。”
是以笑道:“姑娘既已想好,就去行罢,若果真能跟着姑娘一处,我也能学学人情处事,眉眼高低来。”宝钗听了,自是喜欢,笑道:“放心,我得空就去和他说。”
一时到了怡红院,宝钗想起宝玉睡着,遂不进去,说要去找探春,两人便散了,弘昑且不回屋,只向潇湘馆来,看黛玉正在秋千上悠悠荡荡,一边看念红,紫鹃二人喂雪狮呢,黛玉见了他,便笑道:“才我让丫头去叫你,你不在,又去哪儿顽了?”
弘昑笑道:“何曾去顽了,先是半颗牙问我话,后来又遇到万点坑,说了一回,我也正想来找姐姐呢。”
黛玉不觉一怔:“说的是谁?”
弘昑一怔,忙笑道:“难怪姐姐不知道,这不过都是我给她们取的外号罢了。”便告诉黛玉,‘半颗牙’是王夫人,‘万点坑’是薛宝钗,他说这些不觉怎样,岂知一语方完,院中人听了无不大笑,黛玉笑得直喘,又扶着秋千‘哎哟’,娇怯不禁,念红伏在紫鹃身上,肩膀直抖,紫鹃只笑着抱着雪狮,雪狮挣脱半天,脱不开身,只得由她,弘昑只怔怔地,笑道:“我取这名字的时候,也没像你们笑的那么样儿,不过觉得逼真罢了,——这可是怪哉。”
众人见他只在那痴痴愣愣,人愚憨,话也好玩,又笑了一回,黛玉脸儿红红的,推他笑道:“这可是最后一次,今后万万不许再对人说起,可记住了?”
弘昑想了想,笑道:“不说就不说罢。”因又说道:“姐姐,宝姑娘才和我说,想和宝二爷讨了我去作丫头。”
念红忙道:“不去!三年五载,把你也教得讨人嫌了。”
黛玉瞪她一眼,嗔道:“就你话多。”便道:“好端端的,她为何只要你?怎么说的?”
弘昑便说了那日和弘历喝酒比剑的事,又复述了宝钗的话,说‘她见我能保护她,所以让我去。’黛玉摇头笑道:“素日人只道她博学,竟也能说出这些自相矛盾的话,想若是‘触怒天神’,人力又岂能护得了的?倘若你能保她周全,又何故弄出‘天神’一说?岂不可笑?”
弘昑也嘿嘿笑道:“什么‘天神’不‘天神’的,她就是怕得人报复,借神当幌子罢了。”
黛玉听了‘得人报复’一语,心念斗转,便问弘昑:“你答应了?”
弘昑笑道:“我如何不答应,我求之——”见有丫头在旁,说到这里,便止住不言,只低头蹭地,说了一句‘听姐姐的’,复一声不出,黛玉因上次放蛇一事,虽未问明,早就有些怀疑,如今更觉她另有居心,‘多半是为了我,又惦记对宝姐姐怎样,方要做她丫头’,刚想说什么,想到此事毕竟只和宝玉,宝钗二人有关,她又何必插话?犹豫了犹豫,又咽下去了,见念红等都进去做事,方微微一笑,道:“好没意思,你何等身份的人,如今只每日做丫头伺候人。你若真问我的意思,就老老实实家去,做你的贝勒,岂不好多着呢?”
弘昑笑道:“除此一件事,姐姐再说什么,我都依。”
黛玉道:“只此一件事,你听不听?”
弘昑便垂首落寞不言。
黛玉起身道:“既如此,我也没什么说的,你若不听,也随你去罢。”便悠悠进屋。弘昑便有些委委屈屈,从后面跟了几步,到了门前,因心中恐黛玉生气了,也不敢进去,只低头抠门框上的花纹,直默默站了半晌,黛玉因半天也听不见声,偷问紫鹃:“干什么呢?”
紫鹃向外探了探头,小声缩肩笑道:“抠了一窗台的木屑了,我们的门都快要不得了。”
黛玉便也忍不住笑,说道:“就这点怄人!我每每生气,看他这样,倒又心软了。”遂又摇摇出去,道:“你也不用这样,你要怎样,我也管不得,只是一则,凡事多存些善心,须记住‘得饶人处且饶人’这句话,也就罢了。”
弘昑忙点点头,说道:“记住了。”又笑道:“姐姐越发像个世外高人了。”
黛玉噗嗤一笑,道:“什么高人不高人的,只是经的事多了,越发觉得这句话的妙处,你小,自然不懂。”
弘昑忙道:“我何曾小了?——只比姐姐小不多天而已。”
黛玉便以指推他额头,笑说道:“小一天,你也是小。——回罢,待会儿又该她们来砸门找你了。”
弘昑便忙答应一声,笑着去了。
待出了门,一路低头思索,想到黛玉之语,便自语道:“罢了,就听姐姐的,她若是消消停停,我便‘得饶人处且饶人’,并不怎样,若她又对姐姐耍些什么鬼肠子,我可就不客气。”忽而又暗自生思,‘那宝钗为何要害姐姐?姐姐这样人儿,难道还得罪她了不成?’百思不得其解,又道‘罢了,何必只在这打哑谜,我只问四哥哥就完了,他在这里日子久了,必然知道!’
一番闷想,不觉已走到假山旁边,忽听一人弱弱的喊着‘落夕’,却见是晴雯,正微笑着向他摆手,旁边树石隔着,不是经意,竟难看到她,弘昑便觉诧异,忙过去了,笑道:“姐姐怎么在这藏着?”
却见晴雯一手扶着石头,半弯着腰,脸上白白的,强笑着小声说道:“我身上不好了,好妹妹,我衣服箱子边儿有一小叠儿洗干净的布条,你给我拿来一个。”
弘昑见晴雯此状,忙道:“姐姐病了?我搀你回去罢?”
晴雯不觉有些羞臊,方要说她,转念一想:她才不过十三,许还不知道这个,便蹙眉笑道:“傻丫头,我几时病了?我现在动不得呢,你只回去告诉麝月,她知道的,快去快回。”又忙推她,她方愣愣的去了,到了怡红院,和麝月一说,麝月便在晴雯箱子中翻了出来,悄悄交给弘昑,弘昑前后上下看了半天,疑道:“奇怪,晴雯姐姐要一个布条做什么?”
麝月听了,不由得好笑,看左右没人,便说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她身上见红了,要这个去‘救急’呢。”
见弘昑还有些不懂,便贴着耳朵,悄声细语地告诉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