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黛玉与弘昑正于院子中两下相持,可巧弘历听了宝钗消息,心中愉快,来潇湘馆寻黛玉,方一入院,见黛玉正揪着一个丫头耳朵,两人都红红脸,又各不妥协,弘历从前从未见如此场面,只觉煞是有趣,便站在门口指着她二人哈哈大笑,口中又只说‘好玩’、‘好玩’。
谁知她二人刚一看他进来了,立即站定,也不说话,也不闹了,面上形容极为古怪,弘历方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又见那丫头生得虽俏丽,五官神态却极像一人,笑便忽然断住,心中不禁又疑又愣又惊,瞪目上下看着弘昑,许久,方问道:“你是哪儿来的?”
弘昑知道瞒也无用,况也不想瞒,便说道:“弘昑。”
弘历怔怔片刻,便点头看他怪笑道:“我说呢,果然是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扮——”恐丫头听见,遂咽下下半句,小声冷冷说道:“阿玛正四处找你呢。你在这顽!”边说,便上前推着他往外走,说要‘找个小厮送他回去’。
岂知那弘昑性子,如何肯这么回去?便忙挣脱了,皱眉说道:“我今日会给阿玛写信,走却不走了。”
弘历怪怪地看他,又看看黛玉,问道:“你混进来做什么?”
弘昑无所谓地说道:“看林姐姐。”
弘历一怔,忙又上前扯他,口中说道:“胡闹,若是别的,还能留你一留,若是这个,就非走不可。”
他有些急了,弘昑也有些急了,甩开的力气就大了许多,皱眉说道:“你凭什么管我?又没碍着你什么。”走到一边凳子上坐下,靠着后面墙面,翘个二郎腿,见念红等人眼神怪异,忙又把腿放下,只侧目看着弘历。
黛玉见是他兄弟二人的事,自己并不便插手,便只背过身去,站在一边摩挲叶子,只是这会儿见闹得有些僵了,方对弘历说道:“他要能弄得妥帖,由他去也罢了。”
弘历又急又气,听黛玉要留他,又不免有些生醋,也不回话,便冷冷地说道:“你自己回去,可好得多呢,若等我告诉人,那时万事可就由不得你了。”
岂知弘昑脾性,定了的事,便是几辆车都拉不回来的,便也毫不客气,说道:“少威胁我,你敢把我的事告诉人,我就将你的事告诉人,看谁更亏!”说完,冷哼一声,便向外走。
这边弘历被他噎了个倒仰,又忙跟出去,路上人多,面上便微微地笑,口中却是暗暗地咬齿问他:“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回去?”
弘昑道:“怎样都不回,我要保护林姐姐。”
弘历不禁嗤的一声,道:“笑话,就你?不用你保护,我一个人够了。”
弘昑这方停下来,看他道:“说这话,也不嫌臊!别人算计林姐姐的时候,你还做梦呢,要指你,林姐姐现在只怕早被害惨了,还说我的话是‘笑话’,你的话才可笑!”
弘历听这话古怪,忙拽着他,走到一处,蹙眉问道:“谁算计她,你说。”
弘昑听他问,略想了想,也不隐瞒,便将宝钗之事说了,只是到‘画’一节,只说是宝钗寻人刻意作的,兼他如何周折,如何迷昏莺儿两个,如何放蛇,弘历这才知道事情始末,心头顿时大气,暗恨道:“看来上次教训的还是轻了!”心中也不由得有愧,见他做得漂亮,不由得又喜,想要道谢,话又说不出口,略微平定,便说道:“这件事,你的确有功,我倒也没资格再撵你了,你要怎样,都随你去,阿玛那边,也由你说去罢,只是一则。”说到此,便贴近他耳边,道:“离林妹妹远着些!”盯着他,目露威胁。
弘昑说道:“我自己的事,不用旁人管。”一径走了。这边弘历气得直跺脚,想要怎样,却又不能对他怎样,站了半晌,也突然转身回黛玉处,一路粗气,彼时只黛玉一人在屋翻书,见他来了,眼皮不抬,微笑道:“他可服了?”
弘历来回踱步,忽然气道:“他就是我弟弟,如若不然!——”便哼哼两声,黛玉悠悠笑道:“如若不然,又要怎样?你想和他比试一场不成?”
黛玉此言方落,弘历果真想起‘比试’二字,可想起弘昑自小深受允祥器重,他又极聪明,虽较他年小两岁,样样却又都不在他之下,心中暗暗盘计了几项,思道:“比箭,我未必赢,比文章,他未必输,而今看来,也唯有比计谋韬略——或许还能打个平手。”思前想后,到底还是叹一声,说道:“罢了,看在阿玛面上,我不和他一般见识!”黛玉只抿嘴笑而不言。
此日虽言笑照旧,弘历因有弘昑一事,到底心中惴惴不安,临出潇湘院,便向念红使了个眼色,令其跟出,说道:“交给你个事儿。”
念红因有上次英戟一事,一直对弘历暗存感激,便道:“四爷什么事,只说便了。”
弘历便小声道:“以后那鬼丫头来了,你便叫小丫头告诉我知道!”念红是个聪明的,便知他说的是落夕了,只是犹有不解,笑道:“我听四爷的,只是四爷为何揪着这落夕过不去?——姑娘像是很喜欢他呢。”
弘历一听黛玉喜欢他,更觉如临大敌,忙道:“你就听我的没错。姑娘对谁都好,我担心小人趁虚而入——”屋里黛玉叫人,念红笑道:“知道了,四爷去罢。”弘历方点头出来,这边念红虽不信弘昑如弘历所说,却也不差这举手之劳,一时也无别话。
话说弘昑当日离家而出,一因思念黛玉之心,二因亲王执意要关押他,给他生出逆反之意,才显得有些决绝,而今在贾府已有几日,倒对亲王,福晋等人渐渐生出愧疚,虽决意卫护黛玉不走,心中却有些放不下那边,这日便暗暗书信一封,拿些银子,暗暗托了个老实的小厮,让他给亲王府送去。又让他‘交给门上人便回,不必多说’,小厮也应着。
王府那边正因去了个弘昑,阖府黯然,如今忽然得到一信,竟是弘昑写来,众人顿时又惊又喜,信上也无别话,不过是‘诸事很如意,勿惦念生气’等话,允祥等人看了,虽还是不安,到底松了一口气,允祥少不得将弘昑骂了一回,因信中并未言明现居所,便忙让去追送信的人,岂料早没了影子。无须多述。
几日无事,这日弘昑因无意中想起几句话,反复品嚼,甚觉有趣,便写下来,拿去给黛玉看,黛玉却也正看杜工部,见弘昑犹犹豫豫的,说是‘新诗’,倒也好奇,便拿过来看,一时见了,上面道是:
独醉月下
忧伤滑过溶溶的玉醅
愁肠入酒
千古过往尽湿透
回看故土清冢
竟无人祭扫
一地清秋。
黛玉见了,先噗嗤一笑,道:“这是什么诗?既无韵脚,又无对仗。倒像是平日白话。”又读了两遍,点头笑道:“初读好笑,反复咂摸,倒也有些意味,你怎么想来?”
弘昑有些羞赧,便笑道:“从前在爹爹的书房看过一本书,外国翻译过来的,里面就有一小段这样的东西,当时也觉怪怪的,今天想起,又觉有趣,自己也试着做了做,只是做的不好。”便要把那诗要来,黛玉笑道:“不给了,我留着罢,明儿我也做做看。”
弘昑笑道:“拿了我东西,也得给我一个才好,姐姐好才思,不如现在就做一个来,我收着,不给人看。”一再乞求,倒也勾起黛玉兴致,便笑道:“也好,只是没做过这样的,一时无从说起,你等我细想想。
弘昑答应一声,便到桌边研磨,黛玉歪头凝思一回,笑道:“有是有了,不知可好。”
便提笔写出两句,道是:
倦倚西楼
落花悠悠残风度
叹几点坠红
凄楚桥外去
珠落满面难擦拭——
写到此处,脸微微一红,笑道:“实在不堪,不要了。”便要团起扔了,却被身边弘历抢去,笑道:“怎么就扔了,不要给我。”
原来弘历早来了,黛玉只凝神作诗,并不察觉,他便站在一旁看了这半日,这会儿见她就要扔了诗,如何肯依?黛玉见他抢去,跺足说道:“真的不好,我再给你做一个,拿来。”
弘历只折好,笑道:“罢了,我给了你,回头又说想不出,不给我做,这个我还没了,我岂不亏的慌,不如留着这个,我也不叫人看去。”方要揣起,谁知手中一空,却被弘昑抢了去,说道:“不该你得,姐姐早说给我了。”自己好生放了袖兜里。
弘历见他无理,心中有气,便沉下脸来,说道:“拿来!”
弘昑道:“我的东西,干吗给你。”
弘历方要说话,黛玉嗔道:“吵吵吵,只知道吵,我离了你们,何如?”说罢,扭头就走,弘昑忙追上去,拽着衣服,弱弱地叫一声‘姐姐’,弘历也笑着伸臂阻拦,黛玉走不得,不由得又噗嗤一笑,道:“既不让我走,大家就都好好说话!”他二人忙应了,复又回了屋子,谈诗论画起来。
一时弘历也起了兴,方做了句‘斜风卷帘断燕飞’,弘昑忙道:“不好,说了新诗,你这还是旧诗的套路。”
弘历刚要反驳,黛玉忙道:“夕儿说的对,是不好,只把‘断燕飞’去掉,便可成一句。”
弘昑笑道:“‘断燕飞’作第二句,也未为不可。”
弘历听了,便只听黛玉的,将后面三字去掉,第二句加了一个‘月映中天’,此句一出,弘昑又摇头道:“虽下文可转,只是你脑中必又是旧诗‘押韵’的想法,方有此说,所以也不好。”
黛玉道:“听见了罢?好,好,原来你也有今日。”便捂帕掩口偷笑。
弘历听黛玉每每护着弘昑,心中醋生,便掷笔说道:“什么劳什子新诗,要做你们做,我没兴致。”便走到一边,弄这弄那,黛玉见状,便瞪他一眼,对弘昑道:“别理他,咱们玩咱们的。”
果真,她二人只当弘历不在,参商一回,遂以‘秋月’作题,各敛心凝神作起来,那弘历说了不做,这会儿见她二人亲密,又悠悠踱步到二人中间,忽而说这个做的不好,一会儿又说那个粗俗,指手画脚,没个消停,见二人铁了心不理他,想了想,便猛然将黛玉的笔尖一推,白纸上瞬间出来一个大黑道,将做好的诗都划了,黛玉‘呀’了一声,气得摔下笔,追到屋子外面去掐他的脸,恨道:“我把你个烂了手的,每日家只讨人嫌,今儿非教训你!”弘历便跳到芭蕉后面笑道:“妹妹饶了我罢,再不了。”黛玉不依,忙叫紫鹃‘拿皮尺子来’,紫鹃笑道:“让雪狮给咬碎玩儿了。”
黛玉听了,也不说话,便赌气坐在窗下石凳儿上,别头生气。
弘历初时一听皮尺没了,便整衣走出,满面无畏,见黛玉气了,也不知真假,又忙上来赔礼,妹妹长,妹妹短,叫了好多遍,好话也说遍了,黛玉方板着脸说道:“你可认错?”
弘历忙道:“认错。”
黛玉点点头,道:“可认罚?”
弘历笑道:“妹妹尽管罚,只不出人命,怎样都依你!何如?”
黛玉便指着他道:“这可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我。”脑中便想以何法治他,忽见春纤拿了两条帕子出来,灵机一动,便让‘拿来’,扔给弘历,小声说道:“洗这个!不洗干净,今儿别想出这门儿。”
一语说完,丫头们都猜出来,进屋偷着笑去了,连弘昑也笑,弘历便咧嘴摇头道:“这可不行,男子汉大丈夫,哪有洗帕子的?”
黛玉道:“你方才所为,也好说‘男子汉大丈夫’?我都羞死了,老实洗罢!好多着呢。”
弘历百般不愿意,奈何话已说出,又恐黛玉生气,便只得忍了依从,春纤早拿来一个小盆,弘历一边撇嘴,一边慢吞吞洗了两下,弘昑笑道:“像你那样,一年也洗不干净。”
弘历便道:“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东西软软塌塌的,你来洗洗看!”
弘昑哼笑一声,道:“这有什么。”果真凑上来蹲下洗了,丝毫不以为羞,弘历笑道:“你倒熟练。”想想弘昑如今女儿身,便是洗了,别人也断不能笑她,遂冷笑道:“你自然敢的。这倒也不足为奇。”
弘昑悠悠说道:“我知道你想的什么,可想的未必就对,我家时也常自己洗东西,你也不必太狂,爹爹说过,‘以后男子未必就强得过女子,女子做得了男子的事,男子也必会做些女子的事,’洗个帕子算什么,将来世界,想必男子饭都做呢。”
话刚说完,听见的人都大笑,弘历也撑不住笑道:“你别胡说,要是那样,岂不套乱了?再不能的!”
弘昑只不以为然,说一句‘你若不信,我也无法’,话音方落,却见门外有人敲门,春纤忙去开了,却是怡红院的丫头佳惠,笑道:“落夕在么?”
弘历见有人来,忙起身背手,假装去弄鹦鹉,弘昑便问何事,佳惠笑道:“二爷到处找你呢,说有急事。”弘昑便甩手起身,别了黛玉等,跟她去了,弘历心中呼出一口气,思道:“可算去了。”这边黛玉悄悄命春纤将盆子收了,弘历见黛玉屋里去,便也跟进去说话,不提。
话说弘昑一路回来,宝玉正在屋子中急得来回踱步,见他回来,大喜,忙赶上去说道:“好妹妹,你可回来了,老爷要字呢,还有那些限题的诗,你可放哪儿去了?”
弘昑便给他翻找一回,宝玉看了那字齐整飘逸,诗又标新立异,不落俗套,不由得连声赞叹,弘昑只歪坐在一边,闲闲喝茶,宝玉见她待理不理,更觉独有韵致,竟不愿走了,只猴着说道:“好妹妹,将来开诗社,我也叫上你,如何?”晴雯笑道:“二爷动辄叫这个去,叫那个去的,你们那究竟是什么诗社,连丫头都进得,想必路人也去得了呢。”
宝玉笑道:“以才会人,自古常理,这又拘了什么?”又要说话,贾政处派人来催,这方忙忙的去了,至贾政处,见许多清客在,贾环,贾兰也都在,只站着垂目,半声不出。
那贾政已经看了环,兰二人的,又交与众人,大家齐夸一回,如今见了宝玉诗文字墨,面上虽不怎样,心中着实惊叹一回,欣然思道:“好些日子不见,他才思竟长进不少,只看这诗,虽系于小处,却不失豁达,言语偏激些,但细细想去,也不失道理,倒颇有魏晋之风。”只摇头说着‘不好’,让众人指正,别人看了,自是更为赞叹,都说道:“令公子小小年纪,便是如此才学文思,将来前途真不可限量也!”
贾政便抚须笑道:“谬赞他了。”又指示喝命一回,他三人都下去,各回各所,也不须多说。
宝玉因此次平安过关,观贾政面上又似有喜意,知弘昑功不可没,对她更加看重,竟盖过晴雯等人,一时到了晚间,他因热要洗澡,弘昑少不得去衣柜里翻一些干净衣服拿来,宝玉见四处无人,便扯着她的手笑道:“好妹妹,此时也没别人,咱两个一起洗罢?”
弘昑如何能依他?便冷笑道:“您是爷,咱们是丫头,男女有别,岂有共浴之理?”宝玉紧抓着手不放,笑道:“怕什么,把门一关,又没人知道,——以前麝月她们也常和我洗的。”
弘昑心下厌恶,便甩开手,蹙眉说道:“她们是她们,我是我,二爷想让我和她们那般不自重,也难了些!”
宝玉听这话说得不像了,顿自惭形秽,不敢再强,可巧晴雯出来送毛巾等物,将这些尽入耳中,心中便说了几声‘好’,想道:素日只当她是个心高志大,目中无人的,谁知竟也有如此胸襟,——倒也不能歪看了她。一时也不多言,只说‘二爷别只磨蹭了,看水凉了。’看着宝玉进去了方罢。
且说当日因王夫人听了贾政夸赞宝玉,心中喜欢,思这些丫头们也算忠心有功,第二日便命人赏了好些衣服,这些丫头们都争抢,叽叽喳喳,红脸赤目,晴雯见乱,便蹙眉嗔道:“这点子衣服,就至于这样!都别动,我给你们分。”众人只得听她的。晴雯挑了几个,给麝月,又挑几件,给了碧痕,便问:“落夕呢。”
早有小丫头去叫了,弘昑便进屋来,晴雯挑几件极好的给她,笑道:“给你。”秋纹等人便道:“这可奇了,怎么给她的比给我们的都好?”晴雯冷笑道:“诗是人家写的,字是人家写的,这才有赏,你们能得衣服,已经沾了她的光了,还有什么好说长道短的。”众人听了这话,无可回复,便只默默不言。
因此一事,弘昑便成了宝玉的‘御用闲人’,便不常常跟前伺候着,宝玉也由着他,晴雯也不言语,别人得了衣服,知‘拿人家的嘴短’,虽心中不忿,也不好说什么,弘昑便突然多了许多空儿,他又不爱去别处,只去潇湘馆,久而久之,成了功课,黛玉也喜他憨傻有趣,愿意和他顽,只是苦了弘历。
原来因有弘历交代念红的话,念红恪尽职守,每弘昑去时,便暗暗叫小丫头去报一次,有时弘历方从黛玉处回来,听一声‘落夕去了’,茶也顾不得喝一口,又忙忙回去,更有尚在看书,谈事,洗脸,吃饭之时,听到这话,也放下便去,只是弘昑如幽灵鬼魅,行动毫无规律可言,时而清晨,时而黄昏,忽然又深夜,那弘历也只得竖着耳朵,时刻保持警觉,绷紧神经,此情此状,也着实难以细述明白。
话说这日弘历正睡午觉,悠悠梦酣之时,忽听一句‘落夕去了!’,忙‘腾’的起床,四处找寻,又一叠声地叫‘拿鞋来’,浣纱忙过来给找着了,说道:“这又怎么了?要到哪儿去?”弘历也不答,一路便向潇湘馆去了,因方才鞋没穿好,路上只踉踉跄跄提鞋,一时到了潇湘馆,便见雪狮躺在那打盹,秋千缓荡,竹叶微摇,四处寂寂无声,自大步进了屋,见只有黛玉一人,面前一张白纸,正提笔凝思,见他忙忙的来了,倒吓一跳,便笑嗔道:“作死的,慌什么,遇上劫匪了?”
弘历便挠头问道:“人呢?”
黛玉不解,便问:“什么人?”
弘历各处屋子都看看,果真没有,便疑刚才那一声是梦中所出,笑道:“没来。那我就放心了。”便四仰八叉躺在黛玉的床上,黛玉回思他的话,想他最近每每举止古怪,弘昑方来,他便也影子一般来了,兼今日情形,便将内里因果猜到了七八分,不由得好气好笑,遂上前推他,道:“起来,你家里睡去,——刚铺好的床,叫你弄皱了。”
弘历也不睁眼,笑道:“家去还得来,好妹妹,你不知我苦处,我以后就住这儿也罢了。”
黛玉便红了脸,更推他了,又笑说一句‘还睡呢,去看看你头面。你就这么来了,也不羞得慌。’
弘历心疑,知有文章,忙起身笑着拿镜子去照,原来才趴着睡的,便把一边头发弄得极为服帖,那边又毛毛糙糙,合着衣领松敞,睡眼惺忪,看去着实滑稽,先‘哎呀’一声,跺脚说道:“我说方才几个丫头看我笑呢。这可丢人了。”拿着黛玉的梳子,好生摆弄一回,看了又看,方呼出一口气,自语道:“好了,总算恢复了几分帝王之仪。”
黛玉此时方喝下一口茶,听他这话,险些呛着,便笑得肩膀直颤,说道:“还‘帝王之仪’呢,哪儿来的疯子,快离了我这里罢!”弘历也笑笑,见弘昑没来,便欲回去补觉,遂辞了黛玉,又回落英阁去,路上生思,因想到自己近日饭不能好生吃,觉不能好生睡,皆因‘弘昑’一人,好生郁闷,便横下一心,想‘给他点威吓,让他离妹妹远些!’转念一想,又觉不妥,‘那弘昑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越是强迫他,他便越要和你对着干,最后倒不好了——怎么偏有这么个弟弟!’,左思右想,好番为难,最后终于想出一法来,觉得很好,便等到晚间,使思萧至怡红院处请弘昑,只说‘四爷寻落夕有话说。’
弘昑近日也早知道弘历有人报信,是以每每他去潇湘馆,他随后便到,自己也好笑,只是面上不露,也不理会,只由他去了,这晚忽见弘历叫他,心中便思:他必是因为我总近着姐姐,所以着恼,只怕是要呵斥我的。想及此处,不觉又冷笑思道:说便说!我自己行事,只听自己的,哪里管他怎样?便板着脸去了。
谁知刚到落英阁,便见弘历早迎了出来,满面的笑,弄得弘昑倒愣愣的,一时进屋,见桌上早满满的佳肴珍馐,弘历再四按他,一叠声的让坐,他方坐下了,吩咐下人‘把门关上,我和落夕妹妹有话说,今天谁也不见!’丫头忙答应着。
这边弘昑见弘历只呵呵的笑,便只怔怔的,脑中一片茫然,也不知何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