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将弘昑带至素日常去的小山坡之角,那里背静,便故意板起脸来教训弘昑,让他回去,弘昑好歹应了,黛玉正松了一口气,弘昑突问她‘紫厉’是谁,黛玉心中忽然怔怔的,便问:“怎么突然想起问他来?”
弘昑笑道:“好奇罢了,人说他是亲王府的。”便炯炯看着黛玉。
黛玉点了点头,沉吟半晌,方说道:“非我不告诉你,我亦不知他是何人,只知道他身份神秘,不能外道,你想必认得他的。”
弘昑疑道:“姐姐如何得知我认得他?”
黛玉素来并不是个能撒谎骗人的,况知弘昑已经入府,刻意瞒他,倒惹得他更好奇,未必瞒得住,便将弘历如何生病,道人如何作言,如何入府,尽说其详,这方说道:“若见了外人,那病必然又起,那日去你家,他也一直未曾露面,因的也就是这个,我如今既已告诉你知道,你就别见他了,何如?”
弘昑蹙眉回思了黛玉的话,便笑道:“哦。我知道他是谁了。”
黛玉一听,便道:“你知道了?”弘昑垂首点头,黛玉心中倒自悔起来,思道:都怪我说的详细,他若果真猜的着,出去和伙伴们说一通,可害了四哥哥了!忙正色道:“胡说,你又知道什么?快消了此念,也不许对人说起!可听见了?”
弘昑便撇撇嘴,转过身去,说道:“姐姐倒关心他。”
黛玉忙道:“什么关不关心的?便是猫狗鸟雀,我们见了,尚且要救,何况这样一个活人?岂有眼睁睁害他的理?”
弘昑这方笑道:“凭他是谁,姐姐若不让说,我就不说,如何?——只是姐姐多虑了,那道士说亲人可见,外人不能见,我见他并不犯冲,我也算得他的亲人,那日到我们府上,阿玛额娘所以不让我们见面,不过是怕我们对别人胡说罢了。”
黛玉心中登时一喜,便点头笑道:“如此一来,我倒也放心了——”话未说完,忙转身去咳,弘昑方伸出手去,又不好意思,便小声说道:“姐姐得的什么病?”
黛玉微微笑道:“不过是些小毛病罢了。”
弘昑想起一事,忽然问道:“那日阿玛寻药,听说是和姐姐的病有关,可有此事?”
黛玉点点头。
弘昑便问:“我听闻要取两味,还差一味,是哪一味?”
黛玉知他性子,若知道了,还不定做出什么事来,忙笑道:“知道也不告诉你,你来这里都够胡闹了,还要去皇宫不成?”一语方毕,又觉自己失口,忙道:“过两日就回家,听见没有?”推着他答应,弘昑忙应着,见黛玉有些禁不住,便直催她回去,黛玉便不言起身。
走了几步,见弘昑跟在后面,笑道:“回罢。”
弘昑抿嘴一笑,道:“姐姐且走你的,我保护姐姐。”
黛玉嗔笑道:“作怪弄景,还能出个怪兽吃了我不成?”弘昑也不答,只是默默跟着,快到潇湘馆,黛玉道:“回罢,宝玉定然找你了。”
弘昑一闻此言,方不走了,看黛玉遥遥走的远了,进了屋子,这才折身而回,心中失失落落,并着些奇怪的喜悦,走了半途,想了想,并不就回怡红院,而是又去了方才二人谈心之地,坐了石凳上,背靠着树,仰头微笑,脑中也不知想些什么,只觉此刻至静至美,一动也不想动了。
不知多久,方起身欲回,忽听见脚步声窸窸窣窣,像似朝这边而来,弘昑便有些疑惑,思道:这么晚了,谁会来这僻静之地?是了,想必是姐姐遗失了东西,心中笑道:正好,我且先藏起,等她来了,再出来惊她一惊。遂向树后掩了身子。
须臾,便见两个姑娘近了,一个道:“就这里罢。”便止住了步子,弘昑探出一探,夜色朦胧,也看不清是谁,只知一个小姐,一个丫头,轮廓微微有些眼熟,似是方才找宝玉的一个,又叫不出名来,弘昑便有些失望,想要出去,又觉此刻不好出去,只得先耐了性忍着。
却见那个小姐说道:“你从哪儿得来的?”丫头道:“就是二爷那儿新来的落夕,方才姑娘和宝二爷她们说话的时候,我去寻秋纹几个顽,见她正翻她的包袱呢,说要找东西,看到一个叠了几叠的白纸,竟是画的林姑娘,真真好看,我想着姑娘常说要人画像,便拿了来给姑娘瞧瞧,若觉得不错,我们竟也让落夕给画一个,岂不好?”
莺儿一语落定,树后弘昑得知秋纹等人拿他的画送人,不由得簇紧了眉毛,大为生气,原来这二人不是别人,却是宝钗和莺儿两个。宝钗方见了画中之诗,顿时心中大跳,面孔烧红,便将莺儿拉至此地,欲问明其详,待得知不过是个丫头画的,不免失望,便叹一声,道了声‘可惜’。
莺儿便问:“可惜什么?”
宝钗笑道:“可惜做出这样好的诗来,却是个丫头。”想了想,忽然说道:“是了,你不是有个表哥在这府里跟着的?”莺儿忙说了个‘是‘,宝钗笑道:“我记得你曾提起过,你那表哥是个爱财的,若我索性许他些银两,让他离府做个生意去,他可愿意?”
莺儿忙笑道:“若这样,他可要给姑娘磕头了,只是好端端的,为何要许他这般好事?”
宝钗笑道:“我也不用他磕头,也非无缘无故许他好事,你只将此画交与他,让他不小心泄露与人便可,若人问起,就说是他画的。只这点小忙,便可自立门户,遂了他素日心高志大的愿,不知他可愿不愿意。”
莺儿虽憨,此刻也知宝钗欲栽赃染污黛玉了,心跳了一回,便疑疑惑惑地道:“好便是好,只是恐牵连秋纹等人,落夕也必出来说话,到时姑娘岂不惹人议论?”
宝钗道:“这很无碍,不过些丫头,我有法子,你只寻机和你表哥对好,按我说的办就是,到时我告诉妈,她必更疼你,你跟了我这些年,是和林姑娘近呢,还是和我近,你自己想去。”
莺儿忙道:“这还用说,我自是和姑娘近了。”
宝钗点头笑道:“傻丫头,我不过略问问你,你就急了,我自是知道你的心,——这几日且先不露声色,找个时机,你和他约罢,我也要回去再细想稳妥才可。”
商议既定,二人又悄然而去,四周始终寂静无声,她们只道无人看见,岂料二人方走,弘昑便鬼魅般悠悠出来,盯着两人背影,站了许久,遂又慢慢回了怡红院。
宝玉果真早等得急了,见她回来,忙凑上笑说道:“好个落夕,这会儿才回来,我叫丫头去问,林妹妹只说回了。你怎么说?”
弘昑微微一笑,道:“我初来乍到,不过想四处认认门儿,二爷慌什么。”
宝玉便忙说是,又道:“怎么不见茶叶?”
弘昑一怔,忙笑道:“可不巧了,不知落在哪里了。”
恰值晴雯走出,冷笑道:“今儿丢了茶叶,明儿还不知道丢什么呢,偏是这么毛手毛脚的。”弘昑也不理会,宝玉先听落下了,还跺足道:“不该。”听了晴雯此言,便又说道:“也罢了,想落在谁家,她必然送来的。倒也不必太慌张。”
弘昑并不多言,便回了自己屋子,自在衣柜包袱中翻了一回,果真没了画,便寻了秋纹等人问,众人都齐心不作答,孤她一人,弘昑半声未出,便仰躺在床上,定定看着天花板,直至众人皆睡下,弘昑双眼尚还星星蒙蒙,并不知想些什么,暂且不提。
第二日,天尚青白,弘昑便已起床,先至后院浆洗处,从杆子上拿一套小子衣服,众人未醒,尚还未知,弘昑便跳出怡红院,直向僻静处的茅厕去了,须臾出来,竟回复了男儿身,便至门上,只说‘二爷有急事,这就要出去’。
此时门上人兀自迷迷糊糊,只见一个清秀的小子要到外面去,听是二爷派的,也不敢阻,忙开了门,弘昑顺利而出,中午方回,手中拿一个小箱子,也不知装的什么,先至后山乱枝丛中藏了起来,又可着残花败柳胡乱揪了半日,塞进包里,又变回‘落夕’之貌,准备妥当,方回了怡红院。宝玉等人又是一番盘问,他只说去寻茶叶,秋纹等便道:“只怕寻茶叶是假,出去逛才是真的,你这丫头当的也忒逍遥了些,只拿我们当傻子呢。”便合着说她‘今日端茶倒水都你一人包了’,弘昑也不多话。
一时早饭既毕,弘昑便要宝玉带她‘去宝姑娘处看看’,宝玉笑道:“你昨日不说见过了?”弘昑笑道:“昨儿只宝姑娘一处未见。”宝玉便笑:“白白带你去,可再不能够的,你须给我些好处才可。”弘昑便笑道:“我听说二爷最厌读书写字的,以后这些功课我包了,何如?”
宝玉听了此话,如何不乐,忙抚掌笑道:“你识得字?我竟不知道的,这自是极好!”
弘昑冷笑道:“二爷这是什么话,若不是老家遭灾,我也不至沦为伺候人的,就只你知书识字了?”
宝玉忙笑,又忙鞠躬,道:“好妹妹,我原说错了,这很好,就这么着!”又见她从衣柜里变出一个小包来,忙问何物,弘昑笑道:“我想宝姑娘必是个爱美的,这是些家乡东西,只须与午间将其泡在澡盆里,夜晚洗澡,第二日肌肤便丰莹如玉,极是难得的。”
宝玉听了,大喜,忙笑道:“既如此,妹妹也舍我一些,我叫她们泡上试试,如何?”弘昑笑道:“宝二爷既喜欢,给你一些何妨。”遂许他些,宝玉忙宝贝似的让人泡去了。
遂至宝钗处说笑。宝玉抢着将东西给了宝钗,道明缘由,更说的神乎其神,宝钗本于这些东西并不甚在意,只是听他说的‘周身香气,蜂绕蝶飞’又是‘原只配宝姐姐人品’等语,心中忽思:若果真极好,我竟试试,可巧明日要去四哥哥处。便谢了收起,命人泡下。
话说宝钗这边与宝玉说笑,却对弘昑注意得很,见她面上并不怎样,似是丝毫不知画丢一事,只会些扫地粗活的小丫头,在檐下说说笑笑,心中因思道:不过一张画罢了,又非画的她自己,丢了也便丢了,想她必不会太当回事。又想她如今又送自己东西,便更是放了心。不提。
那边弘昑和小丫头子虽说笑,却对院中四处暗暗留心,一时众人要散,弘昑却寻机扯一个伶俐的留下,暗暗塞她二两银子,她也不知何故,弘昑便于其耳嘀咕一通,只让看着莺儿,‘若看她要出园子,务要来告诉我知道’,那小丫头见那白花花的银子,况弘昑所求又是极简单的事,怎肯不依?忙点头应了,忽而宝玉要去,弘昑便跟出来,如此一日兢兢业业,并无别话。
至于晚间,将要睡时,果见小丫头来找,只指着说一句‘莺儿姐姐朝那边的长胡同去了’,忙扭头跑了,此时众人正不留意,弘昑便出去,顺着丫头所说,果然寻到一极清净的小巷子,本是堆放垃圾用的,这会儿莺儿正和一个小厮悄悄细语,弘昑也不扰他们,在巷口静等,不一时,他二人一前一后出来,尚听那小厮悄声笑道:“姑娘可说过许我多少银子,这事儿可不小——”莺儿已露了头,方要答言,便觉一毛巾状物悄无声息掩了自己口鼻,莺儿心中大骇,却半声发不得,弘昑方松了这边手臂,莺儿早已软昏下去,那小厮尚且不知,也一路自语,行将出来,弘昑如法炮制,小厮起初尚以为是莺儿,忽觉不对,弘昑虽比他略小几岁,身子又瘦弱,平日却常射箭习武,此番又是偷袭,那手臂便如钢铁一般坚实,小厮待要跑叫,毛巾中香气早已悠悠入肺,便也顷刻失去了知觉。
此时小巷深幽,周围寂寂,并没人知道这边何事,弘昑自闷闷地将他二人置放一处,做出搂抱之状,去了小厮外衣,盖二人上面,遥遥看去,便似苟且睡着一般,那画早已又到了弘昑手中,方蹑手蹑脚回来。
此时一事既毕,唯有一事未施,弘昑且先不回怡红院,径直去了山坡后角,于杂草乱树之中将小木箱子捧了出来,一路藏着掖着向蘅芜院而去,因思到‘洗澡’一事,恐其不为,转念又思:便是不洗,我只将这东西放了她屋子中去,也必吓她一个魂飞魄散!
正沉思间,忽一个小丫头停下了问她:“姐姐这是上哪儿去?拿的什么东西?”弘昑心下一跳,便道:“给三姑娘送的。”方岔开了,这边弘昑为避开众人耳目,便绕到蘅芜院背后,踩着木桩跳进去,躲躲闪闪,所赖天黑,兼其脚步轻盈,众丫头并不查觉。
一时到了一处,将窗子弄破,见地上一个大大的澡盆,上面花叶漂了一层,热气蒸腾,宝钗尚还未洗,弘昑心下叫了几声‘妙’,刚要动作,见门一开,一个丫头提着水桶进来,又倒了一桶水,搅了一搅,弘昑便又缩回来,等她去了,忙启窗跳进去,匆匆将箱中之物倒了木桶之中,犹听见门外说‘水好’,‘叫姑娘’等语,复又忙跳出,整个全程,不过一句话罢了,蘅芜院亦无人得知曾有她来,别提来后之事。
这边弘昑小心翼翼离了这里,额上倒也渗出了一小层汗珠,处理了箱子,便到潇湘馆来,说‘二爷有话梢给姑娘’,彼时黛玉刚吃完药,正梳洗间,见他来了,脸色微微一红,便叫紫鹃等人出去,问道:“这大晚上的,你来做什么?”弘昑并不敢看她,只嗫嚅着低头垂目,说道:“没什么,只是想告诉姐姐一句,若有人问起我今晚上去哪儿了,姐姐就说我上这儿来了。”
黛玉听了,心中生疑,便问:“好端端的,别人问你做什么?”
弘昑也不答,只憨笑道:“姐姐只这么说就完了。”一语方落,忽然说一句‘我走了’,扭头夺门而出,黛玉这边跺足嗔笑道:“这小东西,我还没说完呢,他竟去了。——看明儿不收拾他。”紫鹃见黛玉面上余笑久久不消,便也笑道:“姑娘似对这个新来的丫头有些兴致。”
黛玉便有些臊,说道:“哪有的话,我不过觉得他傻傻的,好玩罢了。”紫鹃便也笑笑,谁知黛玉方说完此话,便见外头躁乱不堪,吵吵闹闹,丫头们忙出去看,一时回来,都变了脸,说道:“可不好了,宝姑娘被蛇咬了!”众人皆大惊,黛玉忙让紫鹃拿衣服,便要出去看视。
原来那弘昑外面一行,故意买回了两条斗蛇并一些迷香等物,将斗蛇装了木箱子里,欲引宝钗洗澡,他好投蛇,虽想的妥当,心知内里变数颇多,稍有差池,计再难成的,谁知天遂人愿,宝钗可巧因第二日要见弘历,而信了‘美颜美肤澡’一说,方一进入木桶,便觉软软滑滑的东西向身上爬来,心中大为惊骇,片刻,从脚底至头顶都起了鸡皮疙瘩,起身一看,却见是两条花纹蛇,尚向她吐着信子,双眼幽幽,极为恐怖狰狞。
那宝钗纵再怎样胆大,如今见了这般境况,也再没有不慌的道理,便挣扎着要跳出来,谁知蛇儿见她动了,如临大敌,只将她缠紧,又窜追着咬,宝钗越动,蛇儿越怒,身上一下下似锥扎一般,吓得她又哭又叫,魂魄丢了大半,早变了声音,丫头们见不好,忙夺门进来,却见宝钗一丝不挂,面白如纸,身上缠着两条蛇,尚且还咬,皆吓得不行,又不敢上去弄,只得外面叫人来,到底还是两个胆大的媳妇上来拨下了蛇,用个大篮子强扣住了,这边宝钗只躺在地上,眼睛眯缝着,半声不出,早吓傻了。
媳妇们见出了这事,也有些乱了方寸,知不能独专,便一叠声地忙让‘告诉太太等人知道’,又让拿些药膏来,见宝钗赤身露体的躺着,忙又叫给穿衣服,一时阖府惊动,王夫人,凤姐,李纨,并众位姐妹,并各处各院许多丫头,媳妇,婆子等人都来了,挤挤挨挨,七嘴八舌,着实纷乱不堪。
彼时宝钗已经被半抬半架放到床上,周身都是蛇咬的小口,连脸上脖上尚有几处,宝钗皮肤甚白,那一个个血红小口便尤显得触目惊心,把王夫人,凤姐等人吓得不行,大叫大嚷地找大夫来看了,所幸蛇并没毒,不至伤命,方略微放心,宝钗虽疼,却知此时亦不能失了体统,尚极力忍着,安慰王夫人等人,只说‘不碍事,略养些时日就好了’。
那凤姐在旁,自是好番慰问,又让跟着的去将自己屋里的蛇药酒拿来,便疑道:“打哪来的蛇?这可奇了。”旁边有人说道:“许是前几日买的蛇,走失了?”便有明白的忙说:“云姑娘来时,那些蛇都吃了,再不是的。”
王夫人且不管这些,声音都有些颤了,只知道骂丫头们疏忽,又喝道:“莺儿哪儿去了?竟不在这守着!”
宝钗忙道:“姨妈不必怨她们,是我自己不小心。”王夫人正值盛怒,便断然道:“这不行!你素日性子和善,由着她们,也就罢了,如今伤成这样,贴身丫头竟不知何处,你妈不在,少不得我给你主事儿!”便执意让人去找莺儿来,下人又满世界地去找莺儿。
不一时,却见贾母扶着许多丫头颤颤巍巍的来了,凤姐忙接出去,笑道:“夜黑风重,老祖宗又来了。”宝钗也忙欲起身,贾母忙伸手将她按下去了,便问凤姐详情,点头道:“这事儿不小!该查查这蛇是哪儿来的,莺儿也得教训!”
众人正忙乱着安慰宝钗,却见有媳妇过来,悄悄扯着凤姐说话,王夫人看见了,便道:“什么事?不用避人!”那媳妇看了一眼宝钗,方吞吞吐吐地说道:“找到莺儿了。”
王夫人便问:“在哪儿?”
媳妇说道:“在西边小巷子里,——正和一个小子睡觉呢。”
凤姐忙喝道:“可别胡说!”宝钗也忙道:“这可不能的,莺儿再不是那人,姐姐可要看仔细!”
那媳妇也无法,只好硬着头皮说了:“的确是莺儿,许多人都看见了,那男子是做杂役的小春,她俩盖着衣服,搂搂抱抱的,我们去时,正睡得香甜呢,杂役处的管事倒恼了,浇了一桶凉水,他俩方醒了,这会儿就在外面呢。”
此话说完,王夫人便气得不行,直哆嗦地说不出话来,贾母便道:“反了,反了,先将那小春子关了!不许给他饭吃!”又让将莺儿‘交给姨太太处置!’丫头们忙答应着。这边宝钗眼睛早直了,出了这许多事,又是大晚上的惊动,贾母便有些不受用,凤姐儿等人忙簇拥着搀了贾母回去,这头儿嘱咐几句,仍旧留几个丫头伺候,便一时散了。
薛家那边,薛姨妈病本刚刚见些起色,如今出了宝钗,莺儿两件事,又是惊吓,又是诧异,又是羞臊,多般折磨,竟又病倒在床,每日哼哼唧唧,因叫人将莺儿‘饿上两日,撵了出去!’莺儿便两日水米未尽,欲见宝钗,岂料宝钗为脱干系,早不理她,莺儿左右无法,便和小春子将实情对人和盘托出,只是一来没了那画,他二人口说无凭,二来两人当面被抓,丑态成实,况兼宝钗素日形象一向厚道,何曾有何害人之举?众人反说她二人‘鸡鸣狗盗之辈,所言算不得数’仍撵了出去。
再说宝钗,如今吃了这亏,面容受损,当着王夫人等人自是不好怎样,背地却四处暗暗求医,也顾不得许多,只说‘身上尚且罢了,只是不论花费多少,务要想尽办法,保住这张脸’,那些医生自是用尽招数,汤药,丸药,各种偏方,好生琐碎劳累,及待最后,大体上无碍,那脸上却残留许多小坑,欲要恢复原貌,却是再不能了。
话要说回,今番因宝钗一事,别人惊诧尚且不说,独黛玉想到那日弘昑情景,心中疑惑,这日便将他叫来,遣走众人,问他‘那日究竟做什么去了’,弘昑便小声笑道:“何曾做什么了。”
黛玉见他总垂目低头,还总爱摆弄头发,比自己尚羞答答的,——以为他一向如此,岂不知那弘昑也只有在她面前,尚会做此景状,——心中不免生笑,面上却还板着,说道:“那日你答应我什么来?怎么还不回家?骗我不成?”
弘昑便撇了撇嘴,道:“姐姐也骗我了。”
黛玉一噎,便问:“我如何骗你了?你倒说说。”
弘昑遂说道:“姐姐还说园里姐妹对你极好,可见是扯谎骗我的。若不是我暗中做些手脚,姐姐早被人算计了,还让我走呢。——我不走,我要留下来,护你周全。”
说完,红红脸儿,扭头要走,黛玉听了‘暗中做些手脚’,知里面大有文章,忙道:“回来。”见他不听,急了,便摇摇几步抢上前去,竟揪着他的耳朵,往回扯他,口中气道:“今儿你不说明白,别想出这门儿!——管不了你了不成!”弘昑也不说话,也不进屋,只闷头拗倔,正两下相持,忽见弘历吹着哨子,大踏步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