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薛安献礼,众人皆以为必是上好的东西,谁知待得打开一瞧,里面却是一点污俗不堪之物,外加一首打油诗,那字不但歪歪扭扭,还有三四个字却划少笔的,众人见了,忍俊不禁,只是都不敢显露,唯有紧紧憋着罢了,贾母乃上了年纪之人,见到那话,顿时不悦,薛姨妈,王夫人等人就吓的失了色,还算薛姨妈反应快的,忙推薛安说道:“这糊涂孩子,必是将锦盒拿错了,还不去叫丫头拿来那个!——跟老太太赔罪。”岂知薛安却是个没经历过什么变故的,这点错愕,便有些慌了手脚,只一叠声地说道:“没拿错,就是这个盒子,只是何时变成了这样的东西!我也不知道了。”又问丫头,那胖丫头也痴痴愣愣的,唯恐自己担了责任,摇手说道:“我不知道,我没有拿错,这还是太太亲给我的,不知怎么回事呢。”她一说‘太太亲给我的’薛姨妈忙向她使眼色,这丫头根本就没看见,——便是看见了,也是没用,贾母虽心中不悦,碍着薛姨妈等人,面上也没怎样,只笑道:“想必是你家不太乐意你来,也是有的,不碍的,礼也不过是个形式罢了,有没有,什么要紧。”一时饭好,便再不提此事,薛姨妈见贾母似有些淡淡的,心中紧张,生怕这门亲事吹了,便一心想让薛安再挽回些面子,遂趁着众人入席,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两句,薛安立即展颜,也小声笑道:“婶娘这话提醒我了,侄儿早有准备,待会儿必定惊他们一惊,让这些人也跟侄儿开下眼界。”薛姨妈只笑着点头,不一时,这薛安入了座,只见竟从袖中变出几条白围巾来,两条绑在胳膊上,一条系在脖间,一条平铺在腿上,弄得众人一愣一愣,王夫人因问:“弄这些白布做什么?”薛安笑道:“太太是知道的,州县常有外国使者来,一般的都是我们家招待,时间长了,我们便都学会了他们那些性子,一次不系上这些,倒还不习惯呢,——这是为护着衣服不脏的。”大家这才恍然大悟,只弘历听完,险些将口中的茶喷出来,强咽下去,便扶着桌子,好生咳嗽,可巧薛安见了,便问:“紫兄弟笑什么?”弘历紧绷着,说道:“才喝的猛了,呛了一口。”薛安也不理会,王夫人便笑道:“好倒是好,只太麻烦,光系这些就得好些功夫。”薛安笑道:“那是太太没用过,若习惯了,自然就好了,我这还是简略的,没见外国人,连裤腿都系上呢。”大家如听新闻一般,甚以为异,都笑道:“怪道公子知道的多,可不是谁家都有这福气能接待外国使臣的。”薛安面上甚是得意,笑道:“家父与许多州县长官都私交甚笃,这倒也没什么。”忽然又拿着筷子摆弄半晌,悠悠挑眉叹气,贾母因问,薛安忙笑道:“老太太不知道,我已经许久不曾用筷子吃饭了,平日都是用刀叉的。”便叫胖丫头给拿来,胖丫头去了一回,回说‘丢了’,薛安正要说话,贾母便吩咐鸳鸯道‘去后面问问,若有刀叉,就拿一副来。’因对薛安笑道:“这习惯倒别致,我倒想看看怎生用刀叉吃饭。”那边鸳鸯便去后面找丫头说话,岂知都去忙了,找了半日,只找到一个傻大姐,只得吩咐她,傻大姐出去好半晌,直众人都等得有些不耐烦,再四地催,才听人说道‘来了来了’,一时进来,见傻大姐满面是汗,一手拿一柄菜刀,一手拿好几把羊叉子,皆是一米来长的,哐啷哐啷地进来,喘着笑道:“柳嫂子找了这半日,才找到一把新的菜刀,那叉子,也不知爷要啥样的,索性都叫拿来了,供爷挑罢。”话未说完,满室哄堂大笑,连地下的婆子丫头都忍不住笑了,贾母搂着宝玉,指着傻大姐,只笑得说不出话来,薛安倒尴尬地红了脸,笑说‘错了,可不是这刀叉的。’热闹一回,薛安只得勉强用筷子吃饭,只是既说了不会用筷子,这会儿唯有做出生涩的样子来,每每夹掉东西,引得贾母又笑,薛姨妈本来尴尬,这会儿见把贾母逗笑了,倒也高兴,一时饭毕,众人吃茶,贾母因问薛安家中情况,薛安早等着这一刻,便将家中如何之阔,与何官员有何交情等,好生夸大了说,见贾母对那些外国风俗感兴趣,又一顿天马行空地乱吹,岂知正说着,弘历却插言进来,问道:“薛兄弟家里都招待过哪来的使臣?”薛安略怔了怔,笑道:“好多呢,印度的,阿拉伯的,还有,西双版纳的。”弘历笑道:“他们都用刀叉吃饭?”薛安瞪眼道:“自然是了,难道我扯谎不成?”弘历便做蹙眉深思状,笑道:“这就怪了,我明明见过印度人,是有用手抓着吃饭的,况那阿拉伯也不是用刀叉。”薛安看他半日,忙对贾母笑道:“老太太,难道贵府也招待过外国使臣?”贾母便笑道:“我们没这福气,才忘了跟你说,你这兄弟原是亲王府的,只暂居在我家。”薛安听了是‘亲王府’的,不觉一愣,忙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道紫兄弟知道。——是我一时忘了,说错了。”弘历听了这话,便冷笑几声,悠悠说道:“哥哥究竟是忘了,还是故意夸大,我并不得而知,使臣一事,也还罢了,左右这府里没几个明白的,是真是假,都凭薛哥哥说去,只是那西双版纳可是我大清领土,哥哥却将它说成是外国疆域,这话要传到圣上耳朵中去,是福是祸,可就不得而知了,——只不知到时那些素日和贵府交好的州县官员,还保不保得你。”薛安一听,脑子轰地一声,脸色顿时大变,不由得站起身来,一时情急,摆手急道:“并没这事!都是我胡说的,可不能作真的!”因涉及重大,屋内众人本来笑着,此刻也都鸦雀无声,掉针可闻,弘历故意笑道:“什么作不得真?”薛安一时说漏,也不好收回,况关乎性命,只得硬着头皮,磕磕巴巴笑说道:“家里何曾招待过那许多使臣,不过三年前偶尔一次,还是个香水贩子,算不得数,那些是我胡说的,为讨老太太的好罢了。——紫兄弟可万万别和王爷提起。”弘历听了,心中一喜,忙笑道:“哥哥慌什么,既不是真的,就是玩笑,我又何必落井下石,坑了哥哥,我有什么好处。”薛安唯唯道是,那额上早密密的一层汗珠了,想今日一行,既辜负了薛姨妈等人的一番计划,此番揭开伪装,又必惹得贾母心中厌恶,又险些出口酿祸,竟真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好生懊恼,不过略坐了一会儿,说什么也不肯再待,遂辞别众人,便要归家。
说来好笑,他今日这般狼狈,已经求亲无望了,可那边四喜等人哪里知道?还兀自坚守弘历的‘吩咐’,暗布陷阱,只见薛安出了门,方上了马,那马也不知如何,猛然一个激灵,竟似发疯了一般,忽然仰头长嘶,乱蹦乱跳,把那薛安重重摔在地上,自己一溜烟跑了,这边薛安也不知得罪了那方神仙,痛得直哎哟,又没了座骑,还是贾府出了车,才勉强坚持到家,待这话传到弘历耳朵里,连他都不由得摇头笑道:“过了,太过了。”是夜,四喜,斗儿二人小心翼翼地送来一包东西,原来是薛安本要送给贾母的大礼,却是一只松柏山河的玉雕,精美绝伦,价值连城,绣儿等人见了,皆啧啧赞叹,浣纱因道:“都说她们薛家有钱,如今才算见识了,别说送给老太太,就算送给妃子王爷,这也很拿得出手呢。”绣儿笑道:“我只佩服四喜那小子,怎么想出的这些招数来?”弘历听了,便笑道:“他是亲王府跟过来的,平日我倒也没怎样注意他。倒很该赏他!”便叫来四喜,斗儿两个,皆赏了大块的银子,两人叩谢不迭,欢天喜地地去了,一时夜深,众人皆整理睡下,弘历回思今日之事,不禁慨叹,思道:
老太太对林妹妹也算好的了,只是若细究苛责,仍不尽善尽美,现如今贾府已近入不敷出之境,若不是那薛安今日表现的太过不堪,想必凭借他家万金之富,贾母也能考虑一番,只是妹妹这样人,若嫁入这样人家,怕是一生也不得展颜,——究其根底,也唯有怨妹妹自己可怜,一无背景,二无靠山,三无银财,茕茕寄居于贾府,自然凡事任人摆布,岂能让人不叹不怜?一时心中不免堵塞难受,辗转反侧,想至深夜,脑中忽然生出一计来,心中不由得大喜,自觉甚妙,便要明日就去施行。
且不说弘历心生何计,单说黛玉经过昨天一日,心中便也知道了那薛安此来为何,虽最后不成,到底心中惴惴,想到既此番可以出来一个薛安,明日又保不准会有谁来,不免又整日蹙眉不展,忧虑重重,极欲弘历前来安慰一回,谁知弘历又一夜未去,又不免多思起疑,至第二日,便自摇摇地到落英阁来寻他,见不在,丫头回道:“一大早就走了,说是回亲王府一趟。”黛玉便有些闷闷的,只得折身而回,路上见泻了一地的桃花瓣,忽想起今天正是葬花日子,便回潇湘馆拿来花锄花囊,收起许多残花于中,至后山脚下安葬,却见那里早有一人,蹲着身子,不知鼓弄什么,黛玉走近一看,竟是宝玉,正挖着一个小洞,洞边上一个小铁铲,还有一包花瓣,不禁噗嗤一笑,宝玉见是她,倒有些尴尬,嗫嚅地叫了声‘林妹妹’,黛玉笑道:“你不去寻那些姐姐妹妹顽,在这忙活什么?真是新闻。”宝玉笑道:“今儿看了书,上面说万物皆有神魂,我便也想学妹妹,好生安葬了它们,想必来世是有福报的。”黛玉笑道:“为了福报,而非因怜它,我劝你竟不用葬了,都是那些书教歪了你。还说跟我学,连我都跟着你羞了。”便自顾走到一边,用花锄挖坑,宝玉也不过笑笑,仍旧陪着她一同挖土葬花,一边干活,一边还只看黛玉,黛玉虽知道,只不理他,忽听得一人笑道:“这可奇了,既有满腹的话,怎么不用口,改用眼睛说了?”却是宝钗来了,宝玉忙笑道:“这里平日都没人的,今儿倒热闹,你又怎么找到这里的?”宝钗笑道:“我去潇湘馆,颦儿不在,我想起她最爱上这些神秘幽静的地方,上次就是和四哥哥在这,今儿又你们两个,可见我的猜测再不错的。”黛玉一听,顿时羞红了脸,宝玉忙道:“原是我先来,妹妹后来的,她并不知道我在这。”宝钗笑道:“知不知道,什么关系,我不过白说说。”黛玉便道:“你寻我什么事?”宝钗笑道:“没什么大事,不过想问你借一本书来。”黛玉便问何书,宝钗道:“就是上次去找你,你看的那本《孙子兵法》。”黛玉忙笑道:“这就不巧,原是四哥哥的,已经还他了。”宝钗听了,忙道:“怎么不等等再还,这可看不到了。”宝玉便道:“你就去和四哥哥再借就完了,如何看不到?”宝钗笑道:“四哥哥到底不比姐妹们,总该避讳些,哪能说找就去找的?叫人看见也不像。”黛玉知此言又是冲她而来,竟是讽她常去落英阁的,不禁由羞生气,想起弘历曾对她说的,不觉冷笑几声,道:“宝姐姐何必生叹,那书虽然还了,想必姐姐想要再弄出来,也绝非难事,就连四哥哥的贴身帕子,姐姐还能从丫头手中哄过来呢,这算了什么。”说完,也不等宝钗说话,自己先收拾东西走了,宝玉忙叫道:“林妹妹等我。我跟你一同回去。”遂也整理东西,辞了宝钗,一径追去,这边宝钗本想羞辱黛玉,自己倒被她羞了,见二人都去了,剩下自己杵在那,想想无趣,便也折身走了。
以后几日,府里皆是日常琐碎之事,没甚大事可记,单说这日,忽有人报福晋来了,众人一惊,贾母便问‘哪个福晋’,人回‘怡亲王府的福晋’,贾母忙一叠声地命‘快请’,自让丫头扶着,亲自颤颤巍巍迎出去,不一时,见一群丫头媳妇簇拥着一珠光宝气的贵妇人来了,两厢还未厮见,福晋且先笑着牵着贾母的手道:“早就该来,老太太不会怪我吧?”贾母忙笑道:“福晋哪比得我们这些俗人清闲,况这府里简陋,粗茶淡水的,没的招待,还望福晋别笑话才是。”客气一回,贾母忙将其引至正厅,令敬上好的茶果点心,又让吩咐去收拾干净的几间上房,供福晋等人休息用,丫头婆子们争抢着着传去,忙乱不堪,这边王夫人,李纨,凤姐等人都围着陪笑说话,不过是些家常人情之类,贾母因想起众姑娘们,便让人将探春等并黛玉宝钗都叫来,不一时,福晋见一个个如花似月的姑娘们袅娜而至,便挨个拉过手来看视,赞不绝口,笑道:“我这人独爱女孩,今日见老太太家这些姑娘,个顶个的好,竟不知道赞哪一个的是!”又笑道:“今儿来得匆忙,并没带什么东西,他日补上罢!”贾母心中也喜欢,听福晋此言,忙笑道:“如今一家子人,什么礼不礼的话,倒显生分了。”福晋因问其姓名,姑娘们挨个回了,独到黛玉,福晋见她娇怯怯的,又长得极美,便摩挲了又摩挲,喜爱不已,因问了一回年纪,笑道:“好可怜见儿的。这是贾母的孙女?”贾母笑道:“是我外孙女。”福晋再三夸赞,笑道:“我今儿见了她,只觉喜欢得紧,想认了她作我女儿,老太太可愿意?”贾母听了,自是大喜,如何不肯?忙让黛玉拜了福晋作娘,黛玉只得依言拜了,福晋乐得不得了,笑道:“我就说今儿这趟并不白来,果真的,这么一个仙女一样的女儿,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又对黛玉说道:“你今儿既叫了我一声额娘,今后你的事,我说不得就要做主了,若有何难处,便只对我说,有人欺负你时,你也只告诉我,我定为你撑腰。”黛玉拜谢了,笑道:“府里众人素来疼爱黛玉,饮食起居皆是头等,并没人欺负我。”福晋笑道:“这傻孩子,我不过告诉你一声,我自知府里都对你极好的。”一时众人说笑一回,早有凤姐叫后面备下盛宴,此时说都备好了,福晋便牵着黛玉的手,让她在身边坐了,又不断给她夹菜,贾母见了,自是心中喜欢。
一日说笑即过,那福晋只住了一日,至第二日,便说要走,贾母苦留不住,只得送至门外,亲看着车马行远,才又回来了,不提。
话说福晋认了黛玉做女儿,只这一日,众人看黛玉便与往常大不相同,且不说那些有头脸的,便是那些丫头媳妇们,见到黛玉也再不似往常,无不恭敬有加,呵护备至,黛玉却仍一如既往,并不就因此矜傲许多,此类人中,别人尚可,独王夫人见黛玉如今被众人托在掌上,不免暗暗气闷,却又无法,不过闲时和薛姨妈嚼舌一回,讽刺几句罢了。
这日凤姐因帮人说了句话,有人送来一些巧礼,皆是绿藤种子并刻花木架等,原是给大家小姐做秋千的,凤姐思及这些不过风雅之物,她很用不着,便让人给黛玉送来,要给她弄个秋千,黛玉许了,这些人便叮叮当当的弄起来,可巧弘历令绣儿来看视黛玉,绣儿见黛玉在床上歪着,便和紫鹃聊了几句,仍旧回来,弘历不在,连浣纱也没了,问丫头,只说在后园,绣儿因寻至杏花树下,此时弘历二人正在石桌边吃东西,桌上一盆水,一堆熟杏儿,两人正说着话,绣儿见了,便笑道:“我说一个都不见,原来是跑这来躲清闲了。”遂也坐下,在一堆杏中寻了一个大的,弘历忽去抢,绣儿撕扯着不给,嘻嘻哈哈,一时洗了,却还是递给弘历,弘历笑道:“逗你呢,你们吃杏儿,我砸仁儿吃。”绣儿笑道:“非要费这劲儿,屋里不有现成的?”弘历笑道:“你知道什么,这样的才更好呢,——林妹妹做什么呢?”绣儿笑道:“一天让去看八趟,躺着呢,门外一群人给她做秋千,我嫌吵,就回来了。”浣纱便问:“怎么做起秋千了?”绣儿笑道:“二奶奶叫送来的,你们还不知道的,自从福晋认了林姑娘做干女儿,她那潇湘馆竟没清静过,这个送东西,那个送东西,都上赶着巴结林姑娘,以前可没见她们这副嘴脸的,今儿二奶奶说‘恐林姑娘每日家没意思,特跟人要的好材料,做秋千给她顽’,我倒纳闷,林姑娘这许多年不都这样过来的么?福晋来这一遭,二奶奶才恍然大悟,想起姑娘‘没意思’了。”弘历听了,只笑而不言。绣儿看他,忽然呀了一声,指着他笑道:“我知道了,怪道四爷前两日去亲王府,这次福晋定是四爷请来的,四爷想凭这一事,让他们不敢小瞧林姑娘的。”弘历笑道:“好丫头,什么都瞒不过你。”绣儿得意,便道:“我知道的还不止这些呢,四爷好办法,这里的好处可不止这一件,——福晋认了林姑娘做干女儿,宝姑娘想着你们如今名义上是兄妹了,必然大喜,便会对林姑娘的忌惮少些,忌惮少了,必然就不会总去找茬,此其一,二则,以后四爷和林姑娘在一起,说出去是兄妹,别人也不会道那些口舌,林姑娘的日子也好过了,这叫一箭双雕,一举多得,我说的可是不是?——我说四爷这几日总自己笑呢。”因又叹道:“只是宝姑娘见少了一个林妹妹,以后定然更缠着四爷了。”弘历冷笑道:“她爱缠便缠,我只不理她就完了。”浣纱听完,笑着插话:“你们二人只说好的,却还没说坏的呢。”绣儿问:“有何坏处?”浣纱便道:“四爷和林姑娘今遭儿成了兄妹了,以后可怎么着呢?”绣儿一想,遂笑道:“你这担心的多余,不过两三年过去,四爷的身份公开了,到时候他是阿哥,林姑娘即便是福晋的干女儿,又不妨碍。”浣纱因摇头撇嘴冷笑,指着他二人说:“你们个个聪明的紧,却都有一个通病,便是‘只想长远,不想眼下’,林姑娘那么爱那些竹子,怎么今天别人砍了几根,她都不反对,就任他们弄去了?”弘历忽然凝了眼睛,跺脚说道:“果真的,我只想着别的,把这个忘了!真真该死!”,忙丢开了手里的东西,起身匆匆去潇湘馆,这边绣儿还有点愣,因问:“怎么回事?”浣纱道:“这还不明白的?我们知道自己的身份,林姑娘可还不知道呢,她这次拜了福晋做额娘,便等于是和四爷绝了,心中还不定怎么难受呢。”绣儿也恍然大悟,只说自己糊涂,又道:“我说林姑娘在床上歪着,还只道她睡了,想来必是因为此事了。”
此刻弘历已进了潇湘馆,见翠竹群中果然空出了一小块,打扫的干干净净,支起一个绛紫色雕花木架,垂着翠绿的藤条,于长风里摇晃不止,弘历便进了屋,看黛玉正坐在桌边,落落地弄着鸟儿,便在对面坐下,笑道:“那么好的竹子,怎么就砍了?你也不拦着他们。”黛玉也不看他,半晌,方悠悠说道:“我没的东西也多,并不差几根竹子了。”弘历听了,心中便有些紧,因见黛玉眼睛红红的,知其必然哭过的,不由得又悔恨,看了她半晌,便说道:“你只放心罢了,并不是你想的那样。”黛玉淡笑着摇摇头,说道:“好莫名其妙的话,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你这话,本不该对我说,该对宝姑娘说去。——你的意思,我都知道了。”说完,便把眼圈红了,起身向外走,弘历忙一把抓住黛玉,叫了个‘妹妹’,犹豫了犹豫,又说不出来,黛玉也不动,也不开言,只把头别过去,默默站着,弘历慢慢涨红了脸,脑中翻江倒海,话几次欲冲出扣,却都咽了回去,几经煎熬,才忽然慢慢说道:“妹妹,我并不是他们养子。”
见黛玉似有所动,又一字一顿,说一句:“怡亲王,并不是我阿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