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便问:“哪个莺儿?”鸳鸯忙俯身笑道:“宝姑娘的丫头,老太太怎么不记得了?”贾母‘哦’了一声,点头道:“可是老糊涂了,这才多久,竟忘到脑后去了。”大家忙笑道:“自己家上下且有几百个丫头呢,老太太哪记得过来。”贾母便忙让人请进来。
片刻之后,莺儿笑意盈盈进了,身后跟着个媳妇,双手小心翼翼捧着一个红绸盖着的布包,也不知是什么,一时先拜了贾母,王夫人等,又特特和弘历问好,贾母便问:“姨太太在家可好?”莺儿忙笑道:“还好,就是每日家和宝姑娘总念叨老太太呢。”贾母便微笑,因问起来意,莺儿笑道:“我家太太和姑娘听说府里近来古怪,带的一些人都病,原是府中染了不干净东西,心中整日为老太太发愁,前几日又听林姑娘病了,更是急得不得了,四处打听办法,听闻纯绣的大红钟馗能避邪,我家姑娘特意绣了一个,一来为林姑娘的病,二来也为府里其他人,今儿绣完了,特叫我送来呢。”贾母一听,甚以为奇,忙道:“是何模样,拿来我瞧瞧。”又命人拿眼睛来,莺儿先笑道:“这东西大,老太太并不用戴眼镜的。”一时将一副乳白底红线绣的钟馗拿来,见足有半人多高,神态表情栩栩如生,一针一线丝毫不乱,可见用心,众人赞了一回,贾母也有些爱不释手,点头道:“好耗人心血的东西,没有几日苦熬也是绣不出来的,虽未必管用,好歹是她一片心,倒难为了她。”莺儿忙笑道:“还是老太太眼力!姑娘果真几日几夜都没得好生睡觉呢。”王夫人便笑道:“老太太看看宝姑娘的心!在咱们家住的时候就是这么着,如今不在,还是口头心头的不忘。”凤姐也忙笑道:“可是呢,上次我去看了姑母,说起府里近日愁事,宝妹妹竟为老太太哭了,姑母虽未哭,那眼圈也红红的,皆说老太太这般年纪,还只是操心,若往常在身边时,还能为老太太排解排解,如今却是不能够了。”说罢,便跺脚叹息道:“真真可恨!这邪魅之气若有形状,我非抓起来拷问不可,做什么捉弄了亲戚,又让家人不得安生,还让老太太整日忧愁,如今林妹妹又病!”众人听了凤姐的话,也都附和,贾母也点头道:“她们寡母弱女的,也不容易。”此语一出,凤姐,李纨等更是都竭力为薛家说话。
且说那弘历,虽坐在一边一语不发,并不掺合众人言论,心中却如明镜般,他如何不知宝钗心思?——送钟馗是假,想要洗脱自己当日丑闻,借机进入贾府却是真的,她进贾府为何?若他看来,多半是因为都察院御史及几日前卦签一事,她更‘看重’自己了,是以借此寻隙,心中不觉冷笑道:她来了倒好,我还正想让她来呢。因见众人虽心意相契,却都不敢捅破最后一层窗纸,而贾母只是一味点头不语,并不发话,索性笑道:“论理我不该插言,只是素日觉得宝妹妹随分守时,待人又是极好的,虽有莫名其妙一场误会,想来也是受了魔侵之故,宝妹妹心中也必委屈,竟还是该将姨太太二人接进来才是,不知老太太意下如何。”一时众人无声,皆等贾母表意,贾母听了他言,思索半晌,方道:“你说的也有理,既也是中了邪,倒应该请她们回来,没的显得我们小气,也淡了亲戚情分了。”凤姐先对莺儿笑道:“你也听见了,既有你在,也省得我跑一趟,快回去报信去罢!”莺儿忙‘哎’了一声,喜得无可不可,辞了老太太众人,忙一径去了,凤姐又笑道:“到底老太太心慈,我早这样想着,只不敢对老太太说,既这么着,连并林妹妹出去的事,我就一起安排去了。”贾母忙道:“去罢,先把姨太太的事略放放,还是你林妹妹的事情急,务必要先把她们弄妥帖了。”李纨笑道:“老祖宗且放心,凤丫头办事久了的人,这点分不清倒完了。”
一时凤姐,弘历等都辞了贾母出来,走了几步,见无人,弘历笑道:“才多仗二嫂子,要什么谢礼,尽管开口。”凤姐笑道:“罢了,有你这份心就完了,什么礼不礼的话,一家人,没的生分了!快去收拾罢,明儿一大早就走了!”遂催他去忙,弘历见如此,笑笑便罢,两下告辞,凤姐自去忙着一应事宜,到了晚间,因来向弘历问随行伺候的人,除了浣纱外,竟个个要去,弘历左右为难,只得抓阄裁决,一时抽出两个,却是绣儿和思萧二人,其他人虽不愿意,也并无他法,黛玉那边却是派了紫鹃念红两个,其他人看屋子,此外另有两个打杂的小厮,皆是凤姐应弘历安排派遣的,却是斗儿,四喜两个,还有两护卫,一叫御剑,一名英戟,另有轿夫等人若干,衣服,茶叶,银子皆齐备的,也无消细说。
至第二日一早,弘历特收拾齐整,来辞贾母,贾母便问所派何人,弘历回了,正值王夫人在,便道:“似乎不太妥当,该派两个老嬷嬷去。”弘历笑道:“太太不必担心,伺候的有丫头,又有素日跟我的人保护,还有什么不妥?嬷嬷们都老天拔地的,别说没女孩们心细,若有了什么状况,也派不上半点用处,没走半日,若哪个吃不消,我倒得给她们治病了。”王夫人便笑道:“也是。”
正说话间,黛玉已悠悠而至,脸色素白,疲弱无力,贾母忙让人搀了,不叫她跪,又一叠声让送至自己身边坐下,抚摩半日,叹道:“此一去,万万要好了,不然——”一语未完,长叹一声,便红了眼圈,黛玉见此景,心中一痛,泪珠也簌簌下来,犹豫了犹豫,方要开口,弘历忙道:“老太太尽管放心,只要见到那高人,妹妹之病自然有望痊愈,若无功而返,老太太拿我是问便了。”旁人也都极力解劝,贾母方略略止泪,笑道:“你既这么说,就交与你了,少一根头发都不行。”弘历忙笑道:“老太太放心,少一根头发,我补上便了。”众人都笑,一时贾母又千般交代,万种叮咛,直至人来说道:“车马,行李都备好了,那边问四爷,姑娘是否动身?”贾母才依依不舍,吩咐人仔细送到门口去,见备了两个马车,黛玉紫鹃一个,其他丫头们一个,弘历身着白色紧装,紫红长靴,一身英姿,自骑上了马,身后御剑,英戟两人却是一身黑衣,均是腰别利剑,只遥遥地跟着。李纨,凤姐等人自然又是好一番叮咛嘱咐,及待出发,直至见拐了路口,才折身回来,不提。
话说弘历这边方离了众人眼睛,呼出长气,笑道:“可出来了,如今都是自己人,说笑可随意了。”别人还好,独独那些丫头们坐不住,都向外看,争论笑闹,叽叽喳喳不绝,弘历见人烟阜胜,市井繁华,心中快意,便策马至于黛玉那边窗口,用剑挑开帘子一角,笑道:“哎,你也看看罢!”却见紫鹃在那边直冲他摆手,原来黛玉因今日贾母景状,心中愧疚伤感,此刻正别过头去拭泪,弘历一怔,顿知了缘故,略想片刻,便暗暗命了其他人车先走,自落在后面,柔声安慰她道:“妹妹别哭,此一行虽为游玩,却也不尽如此,我听得山东滕州有一金斋庙,每到初一,十五,众人趋之若鹜,香火极为鼎盛,听闻从那里求的东西,都是极好极灵的,等我们归来,妹妹倒可为老太太求个长寿金佛,保佑老太太长命百岁,福态康健的,岂不好?若是平日,哪得这机缘?”黛玉听了,倒也动心,便问道:“你说的可真?”弘历笑道:“再不骗你的,只是你不许再哭,否则我可不带你去。”说完,自又昂首挺胸坐于马上,黛玉瞪他一眼,因思若照此行,倒不负了老太太疼爱,方收了泪,行了一会儿,见车中无趣,便果真掀开帘子一角,向外看视,及待最后,目光却终究落于弘历一人身上,却见弘历高踞马上,顾盼有神,雄姿英发,不知为何,竟只觉此人身上一股王者之风,霸者之气,一时微微痴了,弘历虽并未与她对目,过了半晌,却忽然开口笑道:“你不看路边车人杂耍,只看我做什么?”黛玉回过神,不禁羞红了脸,小声道:“呸,谁看你了。”忙正身回来,回思一回,心怦怦跳,弘历笑道:“别急,这一程无趣,好歹出了金陵,那时就不必顾念许多了。”黛玉道:“随你爱去哪,我才不管。”弘历笑笑,又和黛玉说了许多话,黛玉只不答。
一时旅途单调,所说所历皆是闲碎之事,倒也无可为记,单说众人行了一日,方到了一处,名曰临祈,早有人接应,饮食客房等事皆是极为妥当的,黛玉等于一屋子歇息,至第二日一早,方梳洗整理完毕,思萧来了,笑道:“姑娘若收拾完了,就跟我出去罢,四爷在下面等着呢。”一时出来,却见丫头们都忍笑上了马车,连紫鹃也不说话,笑着上车,车夫先带着走了,只剩一个马车并她二人,黛玉便问:“可奇了,她们都做什么去?”弘历笑道:“别问。今儿带你去个好地方。”一边说,一边从腰间拿出一个长手帕,黛玉疑疑惑惑,退了一步,笑道:“去便去,系这劳什子做什么?”弘历笑道:“非系不可,长寿佛要不要了?”黛玉顿时一噎,盯他半晌,方跺脚嗔道:“小人,来罢!”扭过身去,弘历大笑,遂极轻极细地给黛玉系上了,自扶着黛玉上车,自己坐于旁边,贴耳告诉车夫一处,便启程去了,黛玉一路纳闷猜疑,也不知弘历将她引至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