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儿因说弘历有‘大事’跟黛玉商量,几人便一路向落英阁而来,方进了门,人说‘林姑娘来了’,只见弘历一掀帘子,几个大步过来,及至跟前,呵呵一笑,又跟着往回慢慢地走,绣儿便在后面看着念红偷笑。
一时弘历掀开帘子,让黛玉先进了屋,自己把手在身后直摆,众人会意,都忍着笑去了,黛玉便问:“怎么连个人都没有?”弘历亲自倒了一盏茶来,无奈地叹一声,道:“都不听我的话,整日家只知道疯玩儿!”因没用茶托,一时烫手,忙咧嘴放在耳垂上,忽而细细看了黛玉一回,凑上前来,道:“怎么脸儿白白的?吃药了不曾?”黛玉只别过头去吃茶,道:“吃了。许是有些冷了。——究竟什么大事?”那弘历便把自己家常的衣服给黛玉披了,自己坐在对面,伏桌笑道:“好事,想邀你出府一游,不知可否赏光呢?”黛玉便道:“胡说,怎么巴巴的兴起这念?平白无故的,出府做什么?”弘历忙道:“并没胡说,难道非要有缘故,才可以出去么?整日家在这园子里头,你也不闷得慌?——我是全身都要生出绿毛来了。”黛玉听到最后一句,强忍笑意,道:“既如此,你就回老太太,出去就完了,又扯上我,我哪是随便能出去的?”弘历忙笑道:“若你能出去,你去不去?”黛玉看他道:“你又故弄玄虚,别说老太太必然不让,便是让,我也不能够去,只你我二人,别人的话都够听的呢。”弘历大不以为然,道:“理她们做什么,爱说说去,哪个敢让我听到,先给他两个窝心脚!——前今儿听紫鹃说,那一日你动了动,倒似不错,我就想着带你去游玩一番,对你亦有好处,只是不知你肯不肯,至于编织名目,倒是我强项,若妹妹再肯配合半分,我保管没人嚼舌,也不让你臊了,何如?”黛玉便笑道:“是你想出去顽,又借我做名目,这个情儿我可不领,你要去便去,我宁愿闷在屋里呢。”弘历便笑道:“你是没出去过,不知道外面的好处,若出去一回,我包你再不想回来了!”黛玉点头笑道:“甚是,那就更去不得了,一去不复返,那还得了?”便掩口而笑,弘历听言,急道:“没说笑话呢,你当真不去?”黛玉也不说话,只摇摇头,笑着抿茶,弘历落落半晌,长叹一声,道:“罢了,你若不出府,我一个人出去,有何意趣。”黛玉见他此景,便有些不忍,心中暗暗思道:‘他原是好动之人,自来这府中,也没好生玩过,自是憋闷,况即便要出去,也有为我之因,我又何苦执意拗他?便是单单看他为我做的那些前事,也该让他得心一回,虽闺阁女子,这样出去,实为大大不妥,若他果真有一个极巧的由头,倒也另当别论——罢了,且先探探他主意是否妥帖,再决定去与不去。’因说道:“先说说你那名目,我看如何。”弘历一怔,忙笑道:“绝对稳妥,妹妹听了,也必以为妙!”便小声细细说了,黛玉点头,笑道:“我说你脑子净这些邪魔外道的点子,果没辱你!竟要我去装病唬人。”一边说着,一边起身要走,弘历忙笑道:“妹妹别恼,你若不愿,我再想别的罢了。”黛玉只故意不答,悠悠走到门口站住,回头见弘历闷闷地跟着,撑不住噗嗤一笑,说道:“呆子,杵在那做什么,我不回去,怎么装病。”脸上一热,忙转身走了,弘历听了,复又喜欢,忙绣儿,紫罗,烟罗的一阵叫,让‘送妹妹回去’,念红早出来了,笑道:“我一个人还不够的?四爷叫上一车的人做什么?”众人皆笑,自送了黛玉出门,不再话下。
且说弘历好容易得了于黛玉同游的机会,自当做头等大事,计划了一下午,大至出游线路,小至饮食茶水等事,细细地写了一张纸,自知万事无碍,便叫来斗儿,如此这般吩咐一般,斗儿拿着纸忙下去办了,至于晚间,弘历因让思萧去看黛玉,思萧去了,来回‘林姑娘不舒服,躺着呢,像是病又重了’,弘历听了,虽知多半是装的,然想及今日黛玉面色不好,到底不放心,还是来到潇湘馆看视一回,黛玉见身边无人,嗔他道:“你这人,明知是假的,又跑来一趟。”弘历小声笑道:“演戏如作战,一步错了,满盘皆输。我自然要装得像些。”黛玉笑着啐她,弘历见果真无碍,便放了心,刚要走时,黛玉又突然叫他‘回来’,犹犹豫豫,想了半日,又笑道:“罢了,你去罢。”弘历失笑:“究竟什么事,要说不说的。”黛玉道:“刚才想起来,现在忘了,你回罢。”便看他笑了笑,转过身去,拿帕子盖了脸,弘历心中有些纳闷,面上并不露出,仍旧出来了,回想黛玉今日言笑,总觉其似有心事,便把念红叫到那边窗下,问她黛玉今日所历,念红不比紫鹃,却是个心中藏不住事的,况又知黛玉和弘历近,故弘历一问,她便忍不住将今日之事和盘托出,弘历听完,冷笑几声,不禁有气,道:“小小一府,果真是历不完的人心算计呢。”便道:“你告诉你家姑娘,这事儿我管了。”念红大喜,转而又撇嘴低头道:“姑娘必要怪我多事的。”弘历一笑,道:“放心,你今日的委屈,他日我补偿你,如何?”说着,一径去了,这边念红自是喜欢,回来对黛玉说了,果遭黛玉一番嗔斥,末了,心中又自悔,道‘也是我一语招的他,怨不得丫头’,思及弘历一心为己,倒也感动,反反复复,思绪不断,便动了横念,一心要促成出府一事,好遂他意。
话说那弘历回来,便让烟罗去向麝月等传口信,那边听了他要管,知道事必成的,自然大喜,岂不知弘历素来甚觉袭人宝钗皆为一丘之貉,心中深以厌之,怎能真心要救她?他思的是,且先将事情揽过来,让黛玉无所担虑,至于救助一事,只却一路搪塞拖延,他们又能将他怎样?思想即成,只觉此事如芝麻绿豆,不值挂心,仍旧一夜盘算出游细节,心中又渐渐畅快,也无可为记。
至第二日,紫鹃等人便将黛玉之病报于贾母等知道,别人犹可,贾母却是头一个担忧的,忙叫人请大夫来瞧,大夫看了一回,除了旧病,并没察觉其余,不过开了一回药,黛玉吃了两日,仍不见好,又请了几个大夫,皆是如此,贾母便有些慌了,扶着丫头,颤巍巍亲来看视,百般慰问,千种精细,黛玉见如此,心中便有几分后悔不忍,可如今事已至此,也不好说是装的,只得仍旧瞒下去,众人见连日请大夫,却看不出什么,黛玉又整日萎靡不振,服药无效,一时主意乱出,中有人道:
‘姑娘的病,许不是那些医药上的,敢是府中邪秽之气,并未除尽,也未可知’,贾母甚以为是,忙叫人去请妙玉来,丫头忙去了,回曰:妙玉正在闭关,暂不能出呢。便有个老嬷嬷说道:“姑娘事大,让她先出来瞧完了,再闭关不迟罢?”王夫人便道:“这可故闹,佛家闭关,岂能说出就出的?”贾母不禁心烦意乱,这边众姐妹并宝玉等人听闻黛玉生病,皆有看视慰问,也不消细说。
且说因黛玉之病,府中上下却没个能想出办法来的,贾母每日甚为忧心,却无可奈何,弘历等了几日,观众人之景,贾母之态,知时机成熟,这日仍旧赶着众人皆在之际,来向贾母请安,却见贾母正在那大骂贾环,原来不知是哪个嘴快,说了那日贾环得罪妙玉一事,道‘多半是妙玉恼了,遂不愿来’,贾母正怒无处迁,听到此话,便把那贾环叫来一顿大骂,又生言‘如今你得罪了妙玉,你自去请高士来,将你林姐姐治好’贾环只得跪着,唯唯听斥,也不敢则声。
一时骂退了贾环,弘历方笑说道:“才老祖宗提到高士,倒让我想出一人来,此人非医非仙,却本领极通,治好了多少怪邪之症,人称‘仙医’,曾经家母重病,便是得他一救,方有今日,若他肯出手,妹妹的病必立刻见好。”贾母大喜,便问何人,又忙道:“你知道的,自不是凡人,既有这样人,如何不早说来?”弘历笑道:“老祖宗不知,这人轻易并不能请动的。”贾母忙道:“无碍,若能治好玉儿的病,便是花多少钱都使得。”众人皆以为是,弘历摇头笑道:“非为钱财,只因此人古怪,若人贸贸然前去,他不识得,纵是王公大臣,皇亲国戚,他理也不理,须得他旧日熟人引荐才好,此其一,二则,因那人心高气傲,我行我素,想要他亲来,却是万万不能,还得上门相求,或可一见。”贾母便点头不语,半晌,方道:“别的还可,只那玉儿此番病着,如何受得了颠簸之苦,况我们并不与那仙医相熟。”弘历便看凤姐,凤姐会意,忙笑道:“老太太倒不必担忧引荐的人,我想四兄弟既说出这话来,他必是与那仙医熟识的,我这话可是?”弘历笑道:“谈不上熟识,倒是能些许给我薄面,却是真的。”众人皆笑道:“到底是四兄弟,大府大宅的,见过的人也极多!”贾母便有动心,兼凤姐在旁说道:“老祖宗该早决定,如今妙玉闭关,不定几时出来,妹妹的病可是耽误不得,如今有这高人,又有四兄弟引荐,正是求之难得的,老祖宗若担忧,便叫备个好车子,路上多歇几停,再索性叫她们素日贴身的跟着,饮食茶水必是殷勤的,此一去治好了,岂不大家都好?”贾母便点头道:“你说的也是,既这么着,你就去吩咐着办罢,只务必要事事精心,万万一切妥帖才好!——宁可把手头的事先放放,先操心这个罢!”凤姐连忙答应,笑道:“老祖宗放一万个心,知道老祖宗心中只疼两人,一个宝兄弟,一个林妹妹,我哪敢不妥帖?我们讨不到老祖宗疼,把他们伺候服帖了,也能讨到点甜头,这便是吃不着肉,也能蹭点汤的道理不是?便是蹭不到汤,总能舔舔盘子罢!”一句话引得众人哄堂大笑,贾母本不甚自在,听了这话,也撑不住笑了,只指着凤姐不语,正说笑间,却见丫头进来,突然回道:“莺儿来了。”众人不免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