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深夜爬墙进贾府,被薛姨妈和宝钗二人责怪,那薛蟠恼羞成怒,不免犯了呆性,便借着酒劲,把宝钗好生奚落,宝钗听了这话,只顿时觉得头脑轰鸣,满面羞红,恨不能立时就去死了,虽平日从不落人下风,此刻是自己亲哥哥道出这番话来,竟不知说什么才好,怔了半晌,才忽然扭身向薛姨妈说道:“妈妈听听,哥哥说的是人话不是?”话未说完,不觉泪珠滚落下来,掩面大哭,自己向后院去了。
薛姨妈见薛蟠如此混账,又见宝钗如此,气得七窍生烟,随手抄起一个长颈的玉瓶就要去砸他,口中骂道:“不打死你这个孽障,我们娘们再不活着!”薛蟠本是凭着一股恶劲说出方才那番话,见宝钗哭了,自己便觉有些后悔,此刻又见勾起薛姨妈的大怒来,知自己惹得祸大了,此地再不可久留的,忙抱头逃将出去,转了半日,遇到个林之孝,就胡乱在他那里睡了一夜,次日又悄悄出了贾府,不知所往,也无须多述。
且不说薛姨妈和宝钗二人如何对哭安慰,说了哪些体己话,单言落英阁这边,浣纱等人直提心吊胆等了近二更,才见门吱呀一声,弘历忽然进来了,浣纱忙赶上前说道:“佛祖菩萨!可算回来了。”又小声道:“四爷可没让人看见罢?”弘历摇摇头。浣纱便放了心,又问:“可买到了?”弘历这方从袖中极珍重地把翡翠拿出来,在浣纱眼前晃晃,浣纱见其晶莹欲滴,伸手接了,摩挲一回,喜道:“还真是个玲珑东西呢。”
弘历扶了床沿坐着,喘息一回,便问:“还有龙胆紫罢?”浣纱便有些发怔:“还有,要它做什么?”弘历道:“溶了些,给我涂后背上。才出去的时候划了下,这会儿出了汗,沙的疼呢。”浣纱忙转去瞧其后背,只见内衫一小片竟已经浸得血湿,和皮肉连在一起,慢慢撕下来,见内里一道血痕,约有两指长,不由得一路吸气,跺脚道:“我的天,这么长的伤,怎么弄的?”弘历淡淡笑道:“不过被树刮了一下,没什么。”
浣纱便叹了一口气,一边去翻箱倒柜地找药盒纱布,一边道:“旧病没好,又添新伤,还说没什么呢,亏了是在这里,若是在皇宫,爷有这样的伤,我们这些下人也就死了好几回了!”弘历笑道:“若在皇宫,我也早绝了翻墙的念头了。”
一时浣纱为他擦药,先用热毛巾敷了,再用棉花细细擦拭,弘历因想起薛蟠来,面上忽然添了几分兴色,便扭头问她:“我走之后,府中可有动静。”浣纱忙笑道:“我刚想说,你就问了,怎么没有动静,不但有,动静还不小呢!”弘历忙催她,浣纱便把平儿等人如何来查问,她如何搪塞过去了,并其后外面如何错乱喧哗,以及薛蟠之景之状皆说了个尽,弘历先听浣纱骗平儿等人说他在‘洗澡’,便点头夸她聪明,待听到最后,自己假想当时情境,不由得笑倒,说道:“人都叫他薛大傻子,如今看来,倒果真人如其名,他没提我罢?”浣纱问道:“又提你做什么?”弘历便也说了前后因果缘由,又笑道:“便是提我,我也不怕,他没提,可见这呆子倒也有几分趣味。”浣纱从不知还有此前因,刚欲说话,见他面色苍白,眼露倦怠,便咽下去,一时又铺床安枕地催着他睡下了,自去熄灯离开,弘历因伤,不便仰侧,只得趴着,此时窗外月已中天,淡光氤然,四围半点声息也无,弘历便把那块仙草翡翠拿出来,反复摩挲畅想,直至许久,方才淡笑睡去。
至其次日睁开眼睛,但见窗外日光刺眼,弘历便知自己迟了,方要撑臂起身时,却觉头晕目眩,浑身作烧,身子也发软,因其想着要亲将翡翠送与黛玉去,少不得又咬牙挺着,慢慢穿衣,自有小丫头们来伺候漱洗等事,也都没细理会,暂且不表。
且说潇湘馆这边今日着实热闹,迎春,探春,惜春并香菱等人一大早的就来至黛玉房中,先笑道:“今儿寿星老过寿,我们来讨面吃了。”一阵娇声笑语,好不喜庆,黛玉忙让座,笑道:“今儿像是下了贴子的,倒真齐全!”忙叫雪雁去泡茶来,又笑道:‘你们来的巧,我这里可有好茶给你们吃呢。”方说完这句,又有人在窗外笑道:“有什么好茶,让我也见识见识。”
小丫头忙打帘子去,却见是宝玉笑着进来了,探惜等人皆起身,黛玉瞪他一眼,笑道:“偏生你耳朵尖,听的真,可没你的份。”一时上茶来,姐妹们各一小碗,果真没有宝玉的,宝玉笑道:“这就怪了,怎么她们都有好茶,偏我就没有?便是碗水,也是回事。”黛玉听言,忙冲雪雁道:“拿碗清水来给二爷吃。”便背对着他,与众姐妹们偷笑,惜春笑道:“二哥哥不是常说,女儿是水,男儿是泥么?既然有此分别,自然原该我们饮茶,你饮水的!”大家都笑着道是。不期雪雁果真颤悠悠捧了一碗水来,黛玉等看了,又哄然笑翻,探春笑道:“好丫头,你也忒心实了一些,让你拿水,就真拿水呢。”雪雁只得捧着碗,呆看着黛玉笑,黛玉捂着帕子,摇头笑道:“真乃我知己,快给他罢。”
一时众姐妹说笑一回,才想起表礼,黛玉笑着道谢不迭,因宝玉见香菱送了两份,便问‘宝姐姐因何不来’,香菱便笑道:“我们姑娘此刻身上不方便,说晚会儿再来呢。”宝玉道:“今儿外面风大,宝姐姐既身子不好,便是不来也使得。”黛玉双手捧着茶碗,歪头笑看香菱,说道:“别是眼睛成桃子了,得冰一冰罢?”香菱没明白,探春等人却都抿着嘴笑,一时贾母处的小丫头来了,说要找宝玉,黛玉等,宝玉见黛玉只穿了个夹的,便道:“既要走,该让紫鹃给你加个披风才是。”黛玉道:“难为费心,虽然风大,哪里就冷死我了呢。”宝玉知她因方才之语奚落他,只低头淡笑罢了,遂仍旧同众姐妹一同携往贾母处来。
再说弘历那边起的原有些迟,待收拾停当,来至潇湘馆时,却得丫头回说‘去老太太处了’,只得折身而回,往贾母处去,谁知竟迎面遇上宝钗,也是一路的,弘历见到她,心中突然想起昨夜之事,忍俊不禁,面上便隐隐露出笑意,那宝钗自想着心事,忽然抬眼看到弘历对自己笑,以为眼花了,不免又开心,忙摇摇地走上前来,与其共话,弘历先笑在前,若又不理她,倒也不合情理,只得忍着和她一路,只是宝钗在这厢‘四哥哥’长,‘四哥哥’短的,他只不时哼哼两声,全当回复。
不觉过了出了大观园,东西一条碎石子甬路,弘历因脚下步子飞快,方上甬路,一阵风吹来,不觉咳嗽两声,宝钗忙将自己的帕子拿出来给他,弘历皱眉咳嗽,说了句‘不用’,便去掏自己的绣帕,岂料臂软手抖,没有拿稳,帕子骤然被风吹跑,一地翻滚而行,宝钗‘呀’一声,说了句‘这可了不得’,便一路也跟着跑,意欲替他捡回来,弘历才想开口阻止,转念一想,便又咽回口去,任其所为。
谁知这宝钗体格丰满,跑了一段,便头上生汗,气喘吁吁,待要不追,又不甘心,只得口水强咽,玉齿暗咬,直跌跌撞撞追了半晌,才好容易于一处小花园边拿回来了,彼时其发丝蓬乱,喘不成声,汗流细细,衣衫半湿,不由得扶腰慢慢歇气,弘历这才悠悠然走了来,取回了帕子,笑道:“多谢。”宝钗刚想说话,忽见身后有声,却见是众人簇拥着王夫人来了,不由得有些羞臊,只得放下这里,赶上前去叫‘姨妈’,王夫人早见到全程,知道了原委,见宝钗上来问好,也不说话,只抿嘴略笑着‘嗯’了一声,也不看她,仍旧昂首挺胸地走了,身后的丫鬟媳妇们也都不时拿眼角瞟她,强忍着笑,仍旧低头速速跟着离去。
宝钗在这里望着王夫人的背影,直怔了半晌,那心里竟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忽又见弘历走的远了,忙又收了心思,赶上前去,见弘历只用食指和中指夹着绣帕,也不收起,便问何故,弘历回神,忙笑道:“刚才原想对妹妹说的,一时忘了,因我自小原有洁癖,从不要脏东西,况这帕子在地上沾了土,我是必然不用的——只是刚才劳动妹妹了。”一时已经近了贾母房前,弘历便叫来一个小丫头,赏了她,又随意说道‘若不用,便就烧了它。’自己扭头走了,这里宝钗的笑便僵在脸上,怔怔望其半晌,才收了笑,低头跟其向贾母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