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与探春等姐妹游湖,不小心失了遗物,弘历便为其跳进湖中捞寻,岂料湖大物小,稍寻片刻便要出来透口气,况水又冰凉刺骨,兼得黛玉在旁担忧嗔恼,弘历只得放弃找寻,自坐在湖边岸上歇气,这边宝玉先跺脚说道:“了不得,四哥还不知得冷成什么样子呢。”话音方落,忽而扭身跑了,也不知回去做什么,姐妹们知他素来是如此张皇忙乱惯了的,也都不理会。
一时众人忙上来还衣服,各自相慰,问他怎样,弘历披了衣服,笑道:“不碍的,我水性好着呢,只是可惜还没找到东西。”
黛玉便忍不住摔过来一个帕子,又嗔怪他道:“物要紧,还是人要紧?想不到你也是个呆子,竟也同那些俗人一样的脾气——”刚说到此,又忽然止住,脸上微红,遂别过头去了,弘历擦着脸上的水,但闻帕上缕缕幽香,沁入心脾,又思黛玉方才言语形容,知是其情动之故,未免心中生暖,只是面上还装作若无其事般和探春等人说话,几人见他犹自笑语晏晏,并不见怎样,便放下了心,不过一番慰问叮嘱之类,不久便各自散了,只剩弘黛二人,因是同路,便一并悠悠慢行。
黛玉见身旁无人,便道:“回去让浣纱她们给你预备热水,渥渥身子,再换身干净的衣服。”弘历忙笑道:“不必担心,真个一点都不冷,你不知道,我从前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常常和兄弟几个去大江里游泳,大家比赛赢彩头呢,那还是刚开春的水,比这如何?”黛玉闻言便道:“阿弥陀佛,你们也太淘气了些!若有些闪失,到时又怎么说?——难道你们这样胡折腾,王爷就不管不成?”弘历笑道:“王爷一天许多事情,哪照管得了这些?”黛玉瞪他一眼,说道:“倒尽是你的理!以后不许了!”
弘历听这‘以后不许’几个字,再看黛玉娇嗔难禁之容,面羞如月之状,不觉心旌摇荡,先笑道:“那都是孩童时所为,以后自然不去了的。”又小声说道:“何况妹妹发了圣旨,我怎敢不依。”黛玉又红了脸,说道:“奇哉怪哉,我不过是想着王爷福晋,为她们担忧罢了,又与你何干?”弘历‘哦’了一声,心中暗笑不语。
不觉已到了落英阁,黛玉低头道:“回去罢。”弘历笑道:“先送你回潇湘馆。”黛玉无法,只得又与他走一回,弘历见黛玉一路落落无话,只扭过头去,与她说话,她只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眼见前方千竿翠竹悠悠摇曳,心下竟暗暗生出怅然之情,心思略动,便忽而站住脚,叫道:“好疼。”
黛玉忙回身看他,因问何故,弘历仰头皱眉,以手弄眼,说道:“才起风,不妨弄进了脏东西,这会儿眼睛沙的紧。”黛玉便走过来,说道:“给我看看。”弘历便故意转过身去,说道:“不用,让我自生自灭罢。”黛玉见他学自己语气,不免噗嗤一声,又觉好气,又觉好笑,啐道:“爱用不用,疼死你,我走了!”弘历忙追上去,指指右眼,低下头去等着,黛玉少不得撑其眼睑查看,又细细吹着。
岂料弘历有事是假,不过思着多与她相处片刻罢了,这会儿得此机缘,与黛玉不过乍距,但见她眉蹙春黛,眼漾秋水,肤如美玉,气若幽兰,真真秉绝美之容,兼稀世之姿,哪还舍得闭上眼睛?黛玉在这里痴痴吹了半晌,便问:“好了罢?”弘历便也痴痴说道:“好了。”黛玉见他目不转视,眼中连半点血丝也无,回思一回,这时才忽而得知弘历用意,脸又红到耳根,脑子嗡嗡作响,恨道:“以后再理你!我就——”便咬牙跺脚,双手捂面,扭头就走。弘历忙又跟上去,还直问‘怎么了’,黛玉只快步前行,也不回答。
到了潇湘馆门口,黛玉先把大门‘嘭’地关上,弘历也不作声,只靠着门,静静等着,过了片刻,黛玉以为他走了,又回来开门,却见弘历还在那里,正笑着看她呢,自己倒觉没意思,只得说道:“你没走,正好,帕子还我!”弘历这才懒洋洋地站正了,故意看着黛玉,掏出帕子在手尖上绕绕晃晃,笑意盈盈,扬长而去。
不说黛玉如何喜怒嗔骂,且说弘历走得远了,回头看黛玉已经不在,便靠着树,狠狠咳嗽了几声,一时觉得头昏心跳,鼻塞脚轻,勉强回到了落英阁,还没进院,浣纱早接出来了,看他头发尽湿漉漉的,面色苍白,忙道:“这可冷坏了吧?你也真是,那么深的水,就这么冷俐俐地跳进去了!难道这么大的府宅就没几个会水的人了,偏得你去不可?若冻出病来,可怎么着呢?”
弘历便懒懒说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浣纱叹一口气,说道:“方才宝二爷来了,给你送了个镶金凤翼的立炉,说要给你暖身子用,我正纳闷,天也暖和了,怎么倒巴巴送这么个东西过来,二爷便跟我说了缘故,他等你不得,老太太那里又来人叫,这也才走一会儿功夫罢了。”
说话间,便叫小丫头把立炉装满了炭火,弘历把手放在炉子旁边烘着,笑道:“这个倒比我们家用的更暖和些,也难为他费心。”浣纱笑道:“都一样的东西,怎么它就更好些?你现在浑身冰冷,自然觉得这个更暖了。”
弘历点点头,因里面衣服已尽湿透,外衣虽厚重,脱下一看,倒也浸了个半潮,因让浣纱去叫下人烧水,便自己在屋,从里至外都换了新的,弄好了,这才又叫浣纱进来,因水一时还且一阵子,便钻进被子中静静躺着,眼望屋顶,也不知想些什么,浣纱倒了杯热茶,为其慢慢细吹,见他此景,不觉噗嗤一笑,弘历便瞟她一眼,问道:“你笑什么。”浣纱只得说道:“也不是笑,只是纳闷罢了,我认识四爷十多年来,从来还不曾见过四爷如此挂念谁,便是皇宫那些亲兄弟姐妹们,四爷也都懒怠理会的,可如今遇到个林妹妹,便像脱胎换骨,换了一个人一般,我竟不解何故。”
弘历听了这话,想了半晌,便也淡淡一笑,说道:“我自小有事有话,从来不瞒你们两个的,如今自然也不怕告诉你,别说是你,连我自个都不知原因为何,虽我钟情于她,非只为其容貌品格,气韵才学,说了你们未必能信,自打第一眼见了她,我脑中便只想到‘天意’二字,连带我突发怪病,遇到道士,直至到这金陵贾府,皆为天意使然,是以若她忧虑,我便也觉寝食难安,若她伤怀,我便也觉心灰意冷,每日若稍能思她行貌,想她音容,便觉整日都心旷神怡,更有情思绵转,虽于青天白日,却恍然如入梦者,如若梦中,更是飘飘如进大荒之境,但见流云翩跹,几世轮回,浑不知彼为我之果,或是我为彼之因——”
弘历说得神采奕奕,忽见浣纱正歪头看他,抿着嘴笑,便一挥手,也笑道:“你并无心上之人,说了你也是领会不到的。”
浣纱忙笑道:“罢,罢,我本就无此念头,今儿看四爷这般景况,更是断绝此意了,何苦整日家自找罪受,愁绪不止的。”弘历笑道:“你且别说这话,且看你将来有了意中人,是何景况再说吧!”浣纱便微微红了脸,垂头不语。
这里弘历又定目凝神,想起一事,悠悠说道:“你那时还说府中有人会水的话,那也不过白提,别说王夫人,凤姐等人未必就把这当桩事儿,即便找人下去捞了,那起人一觉水凉,谁肯仔细去找来?各自也不过应应景,回头必推脱找不到的,林妹妹不过还是回去伤心罢了。”
浣纱便问:“究竟那块翡翠有何不同寻常之处?宝二爷也没说。”弘历道:“说是双亲给留的遗物,我曾也见到过,只道是快普通的东西罢了,谁知道还有这层意义。”浣纱也叹一声,说道:“我正想着,金陵原也大,再买个一模一样的,也非难事,既这样,那就无法了。”
谁知弘历听了这话,心中意念斗转,忽然从床上跃身起来,笑道:“果真的,我竟没想到!若我给林妹妹买来一个一样的,只说是我又去捞出来的,她也不知是假,既了了她思乡之苦,又可免其伤心,正巧明儿是她生日,也算了一个礼物,这岂不是一举三得?”便掀开被子,就要出去。
浣纱忙笑道:“为了个林妹妹,真真把你弄的魔怔了,怎么说风就是雨的,就算出去,也先洗了澡再说。”弘历一边穿鞋,一边说道:“等不得了,回来再洗吧,你别对林妹妹说,我只告诉老太太一人,也不带那么多随从跟着。”浣纱知他意既决,自己再拦不得的,只得一路嘱咐,弘历便要银子,浣纱便道:“我身上哪有银子?都在二奶奶那里收着呢。”弘历便叫来紫罗,命其去凤姐处先要一百两银子来,自己到贾母处来辞别,不提。
且说紫罗听了吩咐,一径至凤姐处来,彼时屋外一堆执事媳妇等着回话,鸦雀无声,因有人尚且不认得她,见她要进屋,便忙冲她摆手,又小声说道:“大胆丫头,还不站住呢,这么进去,皮不给你捶烂了的!”紫罗笑道:“我正是浑身痒痒,要人给捶捶呢!”平儿便问:“外面是谁?”紫罗应了话,凤姐忙大声冲平儿说道:“还只站着,还不快把妹妹请进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