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将心事说出,竟是要弘历‘放下万事,只留出一日与她’,令弘历又怔又喜,自是满口答应,一时心情大好,百念迭生,恰值兵士来报,便且先按下这边,整衣弄领的出去听事了。
原来是贾府发配充奴一事,圣上果然放过好些人,惹得朝中官员纳闷生疑,却也不敢多说,余下众人,男便押解边缘荒芜地界去,女便卖至大户人家为奴为婢,又责令‘最多三日,便要将贾府一切人事处理妥当’,因又拿来罚赦名单给弘历看,弘历接过看了,淡笑点头,自觉很合心意。
一时又想找黛玉说会儿话去,想想又罢了,忽然想到‘回来这几日,尚未同和珅碰面’,便去寻他,只带了几个身手矫健的随从跟着,昔时和珅最常于绸缎店铺中照应,彼时并不在,小子们看到弘历,无不恭敬谦谨,垂目顺首,半点声音也不敢多发,问及和珅,还是掌柜陪笑说‘方才还在,此刻想是家去了’,弘历心中生疑,便笑道:“我须不是虎狼,还吃了你们不成?是那和珅有什么秘密,自惧告诉我,还是你们有什么背人的事了?”
掌柜忙陪笑道:“这话哪里说起,咱们就是一千个脑袋,也不敢在将军手下弄虚作假,只是见到将军今日突然来了,咱们受宠若惊,诚惶诚恐,是以——”
弘历一听‘将军’二字,登时明白,‘我说他们何故如此,必是那和珅自我统帅边疆军士开始,便和这些人胡吹乱扯,借我之名,将自己抬得老高,方有此事了’,心中便觉好笑,面上却只冷颜,伸手止住他话,说道:“知道了,再不许称将军,仍照以前的规矩,称四爷便可。”
遂引人走了,想到家里还有一个迎春,自己这样贸贸然去了,只怕不好,便先去一酒楼等着,命小二去通知和珅,因想起多日未见迎春,也没多想,信口便让‘连二姐姐一起带着来’,小二应命去了,弘历方坐下,猛然想道:不可,如今贾府被定罪,上下都是带罪之身,此时情况,怎能让二姐姐抛头露面来?若让人见了,徒增麻烦,真真蠢才!
便轻拍了一下自己额头,让一个随从速速赶上小二告诉,那随从忙去了,半刻回来,满面犹豫神秘之状,凑近弘历耳边说了几句,弘历便看他,起身开窗查看街上,一边问道:“什么样人?”
随从回道:“属下不知,只是观其外貌,皆是黝黑粗犷,不像我们这里人。”
弘历点头,看街上皆是行人,并无异状,又问道:“你惊动他们了?”
随从忙道:“没有,我只是看这几个人向四爷窗子这边看,疑他们不是善类,只装作不见,特来告诉将军。”
弘历‘嗯’了一声,笑道:“战事未果,这样那样的事原也极多,况我现在树敌无数,许多人想害我呢,这算不得什么。”便合窗悠然而坐,静静饮茶。
一个随从说道:“可是贾府要报复将军?”
弘历笑道:“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况也没那个本事。——我有些疑心是鄂而仑的人。”
大家面面相觑,一人说道:“我听说,鄂而仑很有些悍将。”
弘历便笑看他们:“你们也不并不比那些悍将逊色,只是脸没他们黑,胡子没他们多罢了,你们不见一些人,身子粗犷些,胡子密一些,脸黑一些,再加上一个粗沉的嗓音,一双铜铃眼,便他是个病猫,也会将许多人吓得胆寒,你们都是我从万千兵士中精挑细选的,又经历那些生死大战,若真论起功夫来,也未必就惧怕了他们!”
众人因今日出了神秘之人,本暗暗惊心,听了弘历这些调侃的话,一时都笑,心中也都喜欢,便没了方才紧绷之感,兵将又谑笑几句,便见有人敲门,不一时,和珅圆圆胖胖的笑脸先进来了,双眼眯成月牙,身子半躬,极尽卑微讨好之状,弘历见了他这模样,心中暗暗生笑,便令众人且先都出去,好与和珅叙事。
那和珅先将军长,将军短的将弘历边疆英勇一阵恭维,继而又自言一番如何谨慎持家,小心经营,不敢给将军大人丢脸云云,更是跑前跑后,珍馐佳肴,山珍海味,尽叫了个遍,又说‘时间仓促,太过简陋’等语,饶是弘历冷静,此刻也几乎就要受不得了,心中暗想道:我还常叹皇阿玛身边‘小丑’多,如今看来,纵皇阿玛身边众小丑统统加起,也未必比得过这个和珅去。
心中虽作此暗笑,面上仍照旧,因淡笑道:“你很不错,我方沾了一点将军之名,你这边就大肆宣扬起来了,使人都知道你和将军共事,让那些掌柜小的们都拿你当王一般,对你又怕又敬,可是这话?”
和珅忙摇手道:“这是哪里说起的?将军可真冤死我了,我是说了将军英勇不假,他们敬怕的也只是您的威名,将军今日是穿了家常衣服,大家认不出来,若不然,将军但凡去了任意一处,谁不拿将军当祖宗对待?若您老不信,小的这就敢打赌,只要我持了您一点信物出去,和这酒家老板一说,这盛宴保管就有人请了,不但分文不花,定还会‘琴箫旁奏,美人环绕’呢。”
弘历一挥手,笑道:“罢了,可别胡折腾了,我也不稀罕那些虚名,你不过想变个由头省钱,打量我不知道呢!我不常宰你一回,你说不得要破费些了!——也别只‘将军’前,‘将军’后的,听着别扭。”
和珅一听此话,便嘿嘿笑了,忙说道:“不称将军,就仍称‘四爷’,四爷是知道我的,从来对四爷不敢有一点私心,便是四爷喜欢,星星月亮都给四爷摘去,这一餐又算得什么。”弘历听了,心中很是受用。
一时问起薛家的事,和珅便笑道:“四爷不知,那贾史王薛四家本是一条藤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贾家败了,那三家也自是好不到哪里去,前几日薛蟠找我来,要借钱,我自是不肯借他的,他就急了,要将店铺弄回来,我拿出昔日的文书出来说话,他方没了法子,只是临走时气急败坏,扬言要给我好看呢,我和珅怕他?”哼哼两声冷笑,便敬弘历酒。
弘历笑道:“狗急跳墙,光明正大的,你自是不怕他,可也要防着他些阴招。”
和珅笑道:“纸老虎一个,不足为虑。”
弘历忽然想到迎春,便问起来,和珅面上便有犹豫羞臊之色,想了又想,方笑道:“不瞒四爷,我打算近日便和二姑娘成亲呢。”
弘历倒一怔,笑道:“怎么竟这么急?——如今贾府有这样事,你就不怕麻烦?”便觉意外。
和珅笑道:“老实说,咱们也怕,不过我看那二姑娘却是个难得的,况——嘿嘿,大丈夫敢作敢为,大不得我婚事办得简单些,只请几个邻居,不被外人知道就罢了,二姑娘必然不会多嫌,她又素来不爱出门,认识她的人又少,该没什么事,纵有事,还有林姑娘呢,好歹二姑娘林姑娘姐妹一场,若出了事,定不会袖手旁观——”
弘历先听了‘大丈夫敢作敢为’,便有些狐疑纳闷,及至听完,便笑道:“你倒乖,不说‘还有四爷’,只说‘还有林姑娘’,你也知拿住了她,便是拿住了我,是也不是?”
和珅笑道:“真真四爷水晶心肝,和珅真要钻地缝去了,哪里敢说什么‘拿四爷’,不过是求四爷,林姑娘看在二姑娘苦命,我也还算谨慎份儿上,略施些援手罢了。”
弘历点头笑道:“倒不是难事,只是我才提醒你的,你要多往心里去,凡事多小心些,没有坏处。”和珅满口答应。
一时岔开这话,两人又聊些别的,和珅因知弘历此来,时间有限,必要查看账目,是以早有准备,酒过半时,未及弘历提起,便自动呈上来与他看,弘历也知他现今不敢作假,不过略翻了翻,也就罢了,仍旧归还与他,又嘱咐一些琐碎事情,和珅皆竖耳听着,连连答应不止。
两人喝至日将落时,弘历已是熏熏然,和珅担心弘历安危,恐夜深了,诸事不妥,便执意不让他回去,那边又早备下了软帐熏香,弘历却不过,便暂且这边安睡一夜,令人回去告诉亲王府知道,随从轮番守卫,不提。
话说弘历去了一日,黛玉并不知道,待去找他时,回说‘出去了’,便只得罢了,至中午时分,吃完了饭,福晋因要带弘昑庙里还愿去,湘儿也吵着要去,福晋只得带着,弘昑便也邀黛玉去,黛玉笑道:“外面怪乱的,况阿玛,哥哥们也都不在,我看家罢。”
福晋便看湘儿道:“看你姐姐,这才是大家闺秀的样子,哪像你,每日家只知道外面疯跑疯玩。”
湘儿撅嘴道:“非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好了?凭什么男孩子家就可以骑马外面逛去?女孩子就不成?我倒恨不能揪出定下这规矩的人,好好给他几鞭子,非要他认错不可!况连阿玛都常让我们出去玩,见世面呢,额娘还总嗔怪人家。”
福晋又气又笑,便以指点她额头,笑道:“但凡我说一句,你总是有一车的话等着我,又搬出你阿玛来了,都是你阿玛惯坏了你,回头我只找他算账去。”湘儿只吐舌,大家都笑。
一时众人坐马车出去了,黛玉留守家里,也没甚事可做,不过看看书,弹弹琴,和紫鹃,念红等人作一回针线,倒也安静,一日疏忽而过,至日偏西头,见福晋,湘儿等人回来了,黛玉便去福晋处,见弘昑脸色沉沉的,问话不回,神态大不同以往,先闷声回自己屋子去了,黛玉不解,因悄问湘儿何故,湘儿忍笑道:“姐姐不知,我们此行去还愿,可巧和一队轿子迎面堵上了,原来是尚书的夫人,可巧也去拜佛求福,我家和她家还算有交,大家就一路去了,那尚书夫人见了六哥哥,喜欢得不得了,说他‘模样又好,人品又好,性情又好’,问生辰八字,还问‘可曾有了中意的人家’‘只比我们家小女儿大一岁’,啰里啰嗦,聒噪的很,瞧着我额娘的样子,倒喜欢得很,竟也和她聊上了,等我们回来,六哥哥一路都没好气色,这会儿还气呢。”
黛玉便微微一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原来是这个,富贵人家,对此事原也留心许多,不过说说,也未必就当真了,若认真为此生气,也太小气了些。”
湘儿笑道:“我也是这么说呢,只是六哥哥从小性子古怪,谁知他心里怎么想的。”
黛玉一时不言,想了想,笑道:“不碍的,待你四哥哥回来,咱们一起闹他去,包他就好了。”湘儿也拍手叫妙。
二人说了几句,倒也没太放在心上,黛玉这边犹自等着弘历回来,等到夜深,方听人回说‘和珅处住下了,明日午时才得回来’,只得罢了,自己无精打采地洗褪残妆,悄然睡下,不提。
第二日上午,湘儿来寻黛玉找弘昑去,黛玉听说弘昑‘昨日回来之后,便没吃饭,话也不多说,到现在还屋子里闷着’,便冲口笑道:“这小东西,心事倒重,这可不该了!”因思他‘如今大病方愈,若整日这样郁郁寡欢,与病体无益,况额娘也难保不跟着忧心’,便要去看看他,湘儿脑中忽然生念,遂扯着黛玉手臂,要和她打赌,‘若谁能先让他出得屋子,谁便赢了’,黛玉被她缠不过,只得答应,两人虽议妥赌注,一同前往。
待二人悄然而至,各自轻嘘一声,方敲了敲门,里面鸦雀无声,许久方有懒洋洋一声‘进来’,便见弘昑正背对着门,身子靠了桌子上,双臂撑着,椅子调放,双脚闲闲置于上面,对面墙上挂着一个半身人像,上写‘尚书’二字,尚字的口中无数小细针,那弘昑嘴里叼着一只笛子状物,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吹针,针针正中一处,便将黛玉,湘儿二人看得掩口而笑,弘昑怔了一怔,忽然将手足放下来,起身站着,回身笑道:“姐姐。”
湘儿忙道:“还有妹妹呢!——可奇了,我们又没出声,你倒像早知道是我们一样,先手忙脚乱的。”
弘昑笑道:“若是你,我就不知道,也许只当是丫头了,只是姐姐有奇香,我闻得出来。”脸色一红,忙叫丫头上茶来,遂只用帕子一下下擦拭笛子,垂头不语。
黛玉一听此言,脸也不禁热了,便转过身去坐下,湘儿撇嘴道:“什么大不了,不就是熏香么?我性子懒散,等明儿我也叫丫头熏去。”看弘昑手里笛子特别,便悄悄蹭过去,一把抢过,笑道:“什么东西,我也试试。”
弘昑方要笑,见她抢去笛子,忙沉脸说道:“胡闹!还我!”
湘儿也没练过这东西,不知何物,好容易得了这一件古怪好玩物事,如何肯给他,便嬉笑不与,见他来抢,自己先跳到院子中去,弘昑恐她惹祸伤人,忙追随而出,湘儿便跳脚对黛玉笑道:“赢了赢了!”又要向院子外钻。
便见一个长鞭甩过来,立时将湘儿腰身卷住,向后一扯,湘儿手方至院门,身子又不由自主后移,心中一急,便回头冲着弘昑吹了一针,弘昑眉色一凛,忙向后坳身,湘儿登时脱离围困,便勾起自己玩性来,也去院中一排兵器里扯了一个软鞭过来,笑道:“六哥哥,软鞭是我的强项,你若喜欢,咱二人就斗斗。”
那边弘昑见她竟然真吹了针,若自己不躲闪,多半脖间中招,虽躲过了,回身一看,针尖扎进窗棱上,距离黛玉也不远了,将黛玉也弄了一惊,便顿时涨红了脸,怒目瞪圆,说道:“糊涂丫头!只知道玩,连点脑子不长!”一鞭猛然甩过来,黛玉便叫:“昑儿!”
湘儿方才还笑,这会儿见弘昑恼了,心中也一怔,忙躲鞭子,弘昑早料到此,手一抖,长鞭便如盘龙绵蛇一般,瞬间在半空中千道沟壑,万起波浪,直嗡嗡然向湘儿过去,湘儿还没站稳,后背早着了两下,便如有人打了两下,又狠推一把,‘哎哟’一声,向前扑倒,待坐起来看时,膝盖嗑了个淤青,手也破皮了,笛子早摔滚在墙那边。
黛玉见状,忙上前将湘儿扶起来,又给她吹,又问可疼不疼,湘儿便觉委屈,嘴一瘪,眼圈一红,顿时哭了,弘昑自静静到一边捡起笛子,吹了一吹,瞪她一眼,冷哼道:“一招都躲不过,还提‘强项’!练那么点子东西,专用自家人身上,若再射偏那么一点,伤了姐姐,你又怎么说?还逞能呢!我都替你羞死了!”
便扭头进屋去了,把门一摔,湘儿本为来逗他开心,不想又有这事,被他说的又羞又屈,又气又臊,索性哭出声来,跺足甩手,冲门口喊一句:“我告诉额娘去!”
里面沉声道:“告罢!——就会这招!”
忽听一人笑道:“嗬,这里怎么这么热闹,快成了戏台了!”
却是弘历回来了,湘儿见有人来,双手捂着脸,哭着跑走了,弘历一时便怔怔然,黛玉冲他摇头,又拉他衣服,出了院子,才慢慢将方才之事笑着说了,弘历也笑道:“我这妹妹就是这样,哭也容易,笑也容易,这会儿梨花带雨的,一会儿只要一提‘打猎’‘游玩’‘逛街’,保管她‘立时见笑’,这卦再不错的。”
黛玉淡淡笑道:“才还要和我打赌呢,这会儿又哭着告状去了,以前大家常说湘儿像云儿,若我看来,倘谁设下注,比试折腾,湘儿定拿头筹,连云儿都要自愧不如了。”便嫣然一笑。
弘历也笑,忽又道:“是了,有个大事要告诉你!”
黛玉便问何事,弘历便要回屋去说,一时进屋,方将迎春将嫁和珅的事告诉了,黛玉又惊又喜,便悠悠说道:“可见各人姻缘,自有天定,若是昔时昔日,谁能想到二姐姐竟会与和珅走到一处去?——倘使他自此果真善待二姐姐,也算她的福气了。”
弘历忙道:“和珅知道二姐姐和你自小一起,自是不敢怠慢她,怕她到你这里告状来呢,况他整日忙着生意,也没什么脾气,你就放心便了。”黛玉便点头微笑,心中亦为迎春高兴,二人论一回,因又说两日后出游一事,黛玉便道:“你就安排罢了,又和我商量什么。”,弘历便依己所想而行,也无须多述。
且不提这边,话说湘儿吃了委屈,径直便找福晋去了,福晋此刻正与几个老嬷嬷们聊天,忽见湘儿一瘸一拐,哽咽着进来,哭道:“六哥哥欺负我,额娘不打他我不依。”
众人见湘儿也不用帕子,只用手抹,那脸上花一道,黑一道,委委屈屈,可怜兮兮,便都笑,福晋也撑不住笑了,便扯着湘儿双手,笑道:“你兄妹俩又怎么了?说与额娘,额娘教训他。”
湘儿便哭道:“我玩笛子,哥哥不肯,就跟我动粗,我不过吹了一个小针,也没什么,哥哥嗔我‘险些伤着林姐姐’了,竟拿鞭子打我,额娘看看。”
便将一双手摊与福晋看,又让她看膝盖,又只抹泪,福晋见湘儿手破了皮,又隐隐有血丝流出来,先忙让丫头拿药膏来,自己亲细细给她抹上了,一边笑道:“我当是什么大事,原来是这个,这有什么大不得的?也值得哭了?你哥哥做得原也没错,你想,若是你弟弟比刀弄剑的,险些伤了你林姐姐,你也会打他两下,骂他两句不是?你林姐姐又比不得咱们家生的,凡事多想着她些,对她好些,原就应该,这才是懂事的孩子,我才更疼她,——你嗔着哥哥多偏袒她了,来额娘这里告状,若你林姐姐知道了,心中岂不多想的?快别哭了。”
便拿帕子给她拭泪,湘儿听了,心中也觉得是,便抽噎一会儿,说道:“额娘说的,我自是明白,我也没有怪林姐姐的意思,只是湘儿都说找额娘告状了,若就这样悄悄的,回头哥哥笑话我,怪没面子的。”便低头揉帕子,嘴撅得老高。
众人不禁都笑,因说‘小孩子家可爱,也知道面子不面子的’,福晋也呵呵笑着,将湘儿搂在怀中,抚摩不止,笑道:“也罢,额娘一会儿将你哥哥叫来,说他一顿,给湘儿出气,如何?”
湘儿复又喜欢,忙亲了福晋一下,顿时满面春光,连声称‘好’,又说‘不许说谎’,看福晋笑着点头,这才蹦蹦跳跳地玩去了,因又和老嬷嬷们聊起几个孩儿,笑声不止,嬷嬷们皆夸孩子们好,福晋则只是笑。
一时说笑既毕,众人散去,福晋静下来,心中不由悠悠生思,想到弘昑自见了黛玉起,举止行为便不同寻常,强离家,扮丫头,不顾性命之虞,护其周全,虽对己对外只说是‘姐弟之情’,然心中每常闲了,也不免纳闷疑惑,更兼想及不日前尚书家稍有婚事之意,他就一副冷冷颜容,大不情愿,今日又因湘儿险伤黛玉,鞭斥湘儿,许多事情合起,想起弘历,黛玉素日形容,又想起弘昑偏执左性,便稍稍有些不安,忽生一心,想叫来弘昑问个清楚,遂遣丫头传他来。
不久传至,福晋便先问了些可曾吃药,吃饭等语,弘昑回曰‘因不饿,不曾吃饭,近来感觉身子好了,所以药也停了’,福晋便柔声数落他一顿,说道:“病倒罢了,饭怎能也不吃?你身子本就弱,哪禁得住挨饿?”弘昑垂头听着,一声不吭,福晋想了想,便遣了左右,小心问道:“我的儿,额娘心中藏着一事,一直未曾问过你,今日照直了问,你也别瞒着额娘,可使得?”
弘昑心中便有些怔怔的,以为福晋所言,必是伤了湘儿一事,听这口气郑重,又觉不像,便犹犹豫豫地笑道:“额娘有事,尽管问孩儿便是,孩儿何时瞒过额娘?”
福晋便点头笑道:“这样才好。——我只问你,你觉着你林姐姐如何?”
弘昑一时痴然,抬眼看着福晋,笑道:“额娘怎么这么问?”
福晋便叹一声,说道:“你是我儿,我怎么不知你心中所想,你只告诉我就完了。”
弘昑便低垂了头,许久,方嗫嚅着说道:“林姐姐仙女一般,世所鲜有,自然是极好的。”
福晋便柔声问道:“那你告诉额娘,你心里,可是早中意你林姐姐了?”
弘昑便静静垂头,一时涨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