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绛深步步紧逼:“还是说,李将军希望从此与妻儿相隔两地?”
“你!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我可什么都没有做。”故作无辜地说着,红绛深的声音蓦地压低,“但皇上他,却是谁也不信。”
派李将军监视红绛深的寻宝之行,又将李将军的妻儿被扣押一事透露给红绛深知晓。为防止两人联合在一起,南红的老狐狸倒真是耍了手不错的离间计。可惜了李毅这一代忠臣,也不知倘若有命回去,他会怎样回报君上的“一片心意。”
虽然我也只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想及此,我转头遥望鬼风号上的那名麻衣男子。彼时他正吹响唇间木哨,召来了海中霸者——鲨鱼。
反射着冰冷光泽的背鳍一一浮出海面,数以万计的鲨鱼于转瞬间聚集。左有漩涡,右有鲨鱼,隔鲨紧追的是暴喝震天的鬼风海盗。
如斯情形,身为船长的李毅又当做出何种决策?
不管他的决策是什么,我都不能让他继续耗时下去。
目光飞速扫过踩着鲨鱼朝红龙号追来的麻衣男子后,我上前两步,一脚踹开了指挥室的木门,并且击晕了惊异地看着我的李毅。而后我看也不看红绛深一眼,大步走到舵前,双手掌住轮盘,往左舷七十度扭转。
虽然不曾到过大海,但这不代表我和红绛深一样不会开船。只是如他所说的那样开进漩涡的话,并没有什么难以做到的。
“狸狸……”红绛深在身后细细地叫了一声,像是使坏中途被主人捉到现行的猫一样。
我头也不回:“做什么?”
“你……我……他……”支支吾吾地“你我他”了半天依然无从说起后,红绛深闷哼一声,索性闭上了嘴巴。
嗬,刚才不还语言生动、口齿伶俐着,怎的现在又晓得扮乖装老实了?
见海洋漩涡近在眼前,我侧过脸睨了他一眼,遂扯起唇角:“玉簪我会找燕天青要回来,自此之后,你我互不相欠。”言外之意是说,宝藏当前,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不,我不要玉簪,我不要和你互不相欠!我……”
红绛深的话未尽,红龙号却已被巨大的漩涡吞噬到了肚子里面。
我是被闷醒的。
猛地从沙地里拔出脸后,我翻身坐到地上,举目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眼前的景象令我意外。
海洋,我眼前是一片海洋。
数千万丈的海面之下,有一弧透明的光膜为身下的土地撑起了一方世界。无论是狰狞平扁的未知鱼类,还是奇形怪状的礁岩化石,俱被这弧光膜隔离在外。明明是压抑至极的海底,却存在着一片绿草如茵、繁花似锦的陆地。
“嘤……”
有娇啼自光膜之外传来,空渺悦耳,好比仙音。
似是受到蛊惑那般,我从地上站起,缓步来到光膜前,岌岌期待。
透过光膜所散发出来的暖光,可以看到光线所及的至远处,有数缕幽蓝之光闪烁。不一会儿,那些幽蓝便已来到近前,游曳、迤逦。古人曾语,深海有鱼,以腰为线,人身在上鱼尾在下;其貌非凡,其形若神。
眼前这些飘逸之物,正是那传说中才有的人鱼。
我一动不动地看着,看着一条人鱼朝我游近。
金发棕瞳,面若桃李;人身鱼尾,未着片缕。如同跳舞那样,人鱼曲身旋转着,游至我的面前。我与它相隔不过一弧光膜。
它那双美丽的眼睛里面闪烁着好奇的光,遂将双手覆上光膜,倾身看我:“你是谁?”
我没有回答,而是痴痴地望着她,一副为美色而失魂落魄的模样。
“嘻”地一声轻笑,人鱼的金发于海水中荡漾,散发着惊人心魄的美丽:“来陪我们玩儿吧?”语罢,它朝我伸出了它的右手。艺术品那般完美的手臂缓缓穿过光膜,向我发出了诱惑却致命的邀请。
我垂目注视着它的右手。
纤长如青葱的手指,泛着柔和光泽的指甲,本是自水中而来的一只手,入眼却不见半分水迹。
看起来是那么的触手可及。
我不假思索地抬起手,作势要握住人鱼的手,接受它的邀请。
“不要碰!”一道浑厚的声音却在此时自身后暴起,随之而来的是衣袂声响。
与此同时,我手腕一转,生生折断了眼前这条美丽且纤细的小臂。剧痛使人鱼发出一声尖锐难听的哀嚎,并倏地缩回了手臂。
脸上泛着扭曲的恶毒之色,人鱼一甩尾巴,同其它人鱼一起迅速逃离。
见人鱼们游远,我一转身,看向突然出现的海盗头子——燕天青。
“你怎会出现在这里?”我问。
他却是不答反问:“你是女人?”说着,他充满惊讶的目光扫过我的胸脯,落到了我的脸上。
我蹙眉,遂抬手整了整衣襟,举步朝他走去:“托你上次那一剑的福,我的裹胸布被你砍成抹布了。如何,‘死对头户殊书原来是女人’这个消息有没有让你更加失落了?”
虽然红绛深曾说我的身材比平胸好不了多少,但实际上比平胸好过太多,否则我也不必天天用布缠胸。想想真是心累,一旦没了裹胸布作掩护,我的性别就跟裸体的人鱼似的,一览无余。
唉。
“我以为你会直接对我动手。”燕天青颇为诧异地看着我,见我确实没有要杀他灭口的意思,他一扬眉,眼角的刀疤跟着一动,“你刚才明明泄露出了杀气,为什么现在却……”
“你感觉错了,我刚才是要杀人鱼。”将燕天青没说完的话堵了回去后,我一拍他的肩膀,道:“你可是皇上派来监视我的人,我哪敢杀你啊。虽然一开始很惊讶你竟会乔装成海盗,不过想来也是当然,毕竟你正是海盗出身不是吗,燕尚书。”
话音一落,燕天青的身体几不可见地一僵。
见此,我笑呵呵道:“好啦好啦,不要再费脑力想措词了。我知道你会说什么。皇上派你来辅助我的是吗?那敢情好,咱们赶紧动身去寻找近在咫尺的兰陵宝藏吧。”
嘴唇嚅动了一下,燕天青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是默不作声地跟上了我的脚步。
看样子华黎锦交给他的首要任务似乎是带回兰陵宝藏。
心下思量着,我大步朝被花木遮掩着的陆地中心走去。可没想到看起来不过几丈的花木林,走起来竟耗了半盏茶去。伸手拂开拦在面前的一簇葱郁树枝后,我举目四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恢弘华丽的宫殿群。
偏偏就在这时,有一阵陌生的人声从四面八方乍起,并迅速朝我这边靠近。
“什么人?竟敢擅闯锦绣国,还不快束手就擒!”
突然乍起的人声吓得我虎躯一震,我几乎是想也不想,转身便要往花木林里跑。
燕天青却是一把拽住了我的手臂,语气理所当然:“不要白费力气了,你跑不过它们的。”
“不跑了试试怎么知道跑不过!”即使手臂被抓,我脚下依然踩得嗒嗒作响。见燕天青铁了心不让我跑,我一毛,扭头瞪他。然而随着我的扭头,我不由得惊恐地睁大了眼睛:“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只见前方那片绿草如茵、繁花似锦的平地之上,有一群绿油油的人形物体以飞一般的速度朝这边奔腾而来。其身是柱,其肢是茎。待得追近,其全身上下遍布着的好似青春痘的鼓起也跟着见得清晰。
黄、黄瓜人?
我觉得我的三观被刷新了。
不过是一晃神的时间,黄瓜人便已来到近前。对我不掩歧视的目光视若无睹,它们迅速排成一列方阵,并对方阵之中的我和燕天青虎视眈眈。
站我跟前的那根戴着红领巾的黄瓜人举起手中的木剑,直指我道:“来者何人?来我锦绣国有何意图?”
我往燕天青身旁挪了几步:“晚饭吃凉拌黄瓜如何?”
闻言,燕天青睨了我一眼,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不……”
红领巾黄瓜却厉声打断了燕天青的话:“放肆!竟敢在本将军面前说要吃黄瓜,不要命了你!来人啊,给我把他们抓起来!”
话音一落,数千根黄瓜人举剑朝我们逼近。
笑眼环顾着渐渐围拢的黄瓜人,我右手一翻,准备好随时攻击。燕天青却在这时再次伸手拽住我,并摇头示意我不要轻举妄动。
不要轻举妄动?再不轻举妄动就只有被一群黄瓜人抓回去吃牢饭了。传出去还不笑掉人的大牙。再者,谁知道它们吃的是肥料还是大便。
使力一挣挣脱了燕天青的手,我看着他的眼睛,话中带话:“燕尚书,你似乎很熟悉这里的一切。”
“没错。”燕天青倒是毫不犹豫地承认了。见我蹙眉,他扫视一圈作势要拿下我们的黄瓜人,沉声道:“所以,请相信我说的话,不要与它们对抗。”
可我为什么要相信你燕天青所说的话?
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燕天青的灰色眸子,我手上气力一泄,任凭黄瓜人反剪着我的手,给我戴上了枷锁。
不过我无妨赌上一赌。
要死不活地靠在铁栅上,我用余光瞟着隔壁牢房里的燕天青,话说得绵绵无力:“这些个该死的黄瓜人,居然真的是吃大便长大的!这不是存心要饿死本少爷吗。来人啊,给我一口水啊!我要喝水……”
“叫什么叫,叫个屁啊你!饭点儿还没到呢,别打扰大爷们打牌!”牢房入出口处传来狱长黄瓜骂骂咧咧的喊话,间或骰子撞击声,“大!大!哎哟,怎么又是小!混帐!你小子一定是又出老……”
我翻了一个白眼,干脆地闭上了嘴巴。
燕天青淡淡道:“你不要再叫了,再坚持几天就可以通过考验了。”
“说得轻巧。本少爷从小娇生惯养,岂能如你一般皮糙肉厚耐磨抗打。”没好气地哼了几哼,我道:“话说回来,你不是说你是兰陵帝的后裔吗。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使用你的特权,让我们跳过‘肉体之难’这一环节?还是说你其实很喜欢挨饿吃大便?”
“若要得到兰陵宝藏,就必须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没有理会我刻薄的言论,燕天青头一仰,抵住了身后的墙壁,望着天花板道:“即使我是兰陵帝的后裔,一样不能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