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我一路过关斩将,终于抵达了目的地,红绛深的房间。
如今也就只有红绛深的房间是外面那群臭男人不敢造次的地方。
见我回来,红绛深只是侧颜看了我一眼,便又转过头去,继续盯着面前的烛火发呆。
我不禁扶额:“看在我不畏艰难险阻,毅然跑出去给你打水洗脸的份上,你就不要再想玉簪的事了如何?”
红绛深不理我,虽然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眼底装着的却是十足的不满和忧伤。
“啪”地一声把洗面盆放到桌上,我决定无视掉他耍小性子的行为,先帮他把脸给洗了。可气他不高兴是不高兴,当我举着面巾替他擦脸的时候,他倒是不带半点迟疑地仰着脸让我擦。我严重怀疑再这样发展下去,他是不是连吃饭也要我喂了。
果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少爷。
处理完红绛深的个人清洁问题后,我从柜子里翻出蜡烛并点燃,遂走到桌前,将快要被红绛深看得羞愤而灭的残烛换下。在此期间,红绛深保持了由始至终的静若处子。
我觉得我快要被他打败了。
“该换衣服了,少爷。”重重地咬着“少爷”二字,我展开自床头柜里拿出来的一套朱色深衣,示意红绛深起身配合我的工作。
谁知他一看到我手上的深衣,便蹙起了纤秀的眉毛:“我不要穿红色。”
哼,就是瞅着你不穿红色衣服才挑的。在我面前,闹脾气的家伙没有资格说不。
“你姓红你不穿红色穿什么。乖,过来让我把你身上的脏衣服脱掉。”故意装作没有看到红绛深眼中的厌恶,我托着深衣,举步朝他逼近。
结果我不过才踏出半步,他就刷地一下站起身来,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地夺门而逃。难为他都这样了,仍不忘维持面上的泰然之色。叫我为之叹为观止。
明明不讨厌红色,怎么就害怕穿红衣服呢。怪人。
趁红绛深沐浴的时间,我躲到屏风后面换了身衣服。再出来,身上已套上被红绛深嫌弃到衣柜底层的朱色深衣。
见此,红绛深一边扒拉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缓声评价道:“衣服大了。”
“海拔太低是硬伤。”埋头摆弄着拖到地上去了的裙摆,我瞟了眼已然自行穿戴整齐的红绛深,不禁惊奇道:“原来你会自己穿衣服啊。”
他不理我,兀自用毛巾擦拭着头发。待到头发尽悉擦干了,他方才道:“向来都是我自己穿衣服。”
敢情向来是我多管闲事?
甩了甩长出一大截的袖子,我跟唱戏的戏子似的晃到床前,俯视红绛深,拿腔捏调:“官人,奴家这身儿可好?”
“你的脸很丑。”面无表情地诉说着不争的事实,末了,他扬着脑袋,轻声问我:“狸狸,你本来是什么样子?”
我叹了口气:“唉,不提也罢。”
闻言,红绛深的目光呆了一下,遂敛起眸子,语意不明:“你的头发是黑色的,你是东华华家的人。”
“噢。”牵着袖子掩着嘴巴,我弯腰凑到他的近前,挤了挤眼:“东华之人皆为黑发,你怎么就肯定我是华家的人?”
“黑瞳乃东华华家的象征。”红绛深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眼睛,语气中难得带上几分揶揄,“狸狸,你的眼睛掉色了。”
我猛地直起身,第一次先行避开了和他之间的对视。
若非红绛深上次突然打晕了我,我又怎会将改变瞳色的药物连同衣服一起落在岛上没能带走。想想真是心累,我户殊书什么时候不是谨慎万分,却因红绛深不按理出牌的一遭而出现疏漏。看来日后我须得更加小心了,否则非酿成大错不可。
想及此,我折身,打算把衣服给换回来。
红绛深忽然拉住了我的手腕,眼睛却不看我:“你穿女装……很好看。”
“没你穿得好看。”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我挣脱他的爪子,跑到屏风后面换衣服去了。
这厢我换衣服换得窸窸窣窣,那厢红绛深的声音响在桌边,言辞间竟显出些许人味儿来。
“以后你不必特意出去为我准备日需了,届时自有他人送来房间。”
诶,原来他先前出去是为了这个么?美人少爷突然变得不再少爷,真是叫人不紧张都不行的节奏。难不成我替他挡剑的举动竟把他感动到了?那么这家伙可太好骗了。
唉。
“为什么你要女扮男装?”红绛深又问。
从屏风上扯下灰扑扑的船工专用制服,我抻着抖了几抖:“因为王二小是男的。”
“不,我是问,你为什么一直是女扮男装。”
抖衣服的动作稍滞,我没有回答。
他却像是洞悉了一切那样,用平铺直叙的语气,说着叫我心惊的话语:“如果不是亲眼见到,我无论如何也看不出你是女子。你平日里的言行举止不似作假,若非长期乔装成男子,又怎会如此自然。而且,你面对男子的裸体之时,没有丝毫不自然,于服侍他人一事上,更是驾轻就熟。狸狸,你是某位显贵之人的家仆吧。”
啊,虽然猜错了,但是你却把我本质的东西给挖掘出来了。不过被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是愈发觉得过去的自己低贱至极呢。
手上熟练地系着腰带,我走出屏风,睨向坐在桌前托着脸的红绛深,吊儿郎当道:“少爷,你的观察入微委实令我受宠若惊。不过请恕我直言,你再这么观察下去,小心你会爱上我。”
却不想我暗含警告的话,竟是换来他的一通大脸红。
茶色双瞳于灯光中氤氲着,他面含霞色,偏要强作镇定地反驳我:“你、你想太、太多了。”
我倒希望是我想太多了。
此后三日,红龙号终于抵达了南海一隅,南海秘境的入口所在之地。
甲板之上,跨过若干被我打晕了的船工的身体,我攀着绳索,登上了桅杆顶端,瞭望着海面之景。水手长在下面暴跳如雷地冲我吼着什么,我懒得去听,自顾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到了海平面上。
在那里,有一团慢慢变大的黑点。
鬼风海盗。
于一望无际、空无一物的海面上发现一艘正急速驶来的战舰并不是什么难以办到的事情。即使没有站到至高处,脱颖而出的东西也总能够让人一眼确定。
所以,无须我去提醒,下面的人便已发现了鬼风海盗的踪迹。
全线戒备。
似乎只是一眨眼的时间,鬼风海盗离红龙号不过一里。我微微一眯眼睛,亲眼见证着鬼风海盗的到来。然而就在那雕有峥嵘兽头的船头之上,有一抹灰色身影傲然屹立。随着鬼风号的接近,灰色身影也渐渐变得清晰。
“开炮!”
水手长声嘶力竭的一声咆哮徒然乍起。下一刻,有数十颗黑色弹丸自红龙号内吐出,以势要克敌之势射向鬼风号。
与此同时,鬼风号上一阵轰鸣。同是黝黑的弹丸,同是所向披靡的气势。
见此,我纵身一跃,决定先进船舱里面避上一避。
虽说我有浣熊图护体,可一旦被炸成了渣渣,我也是会嗝屁的。生死攸关之时,我管你谁输谁赢。
踏着船帆一路滑行。待到过尽千帆,我一扯头上绳索,荡漾着朝船舱**去。
偏偏就在这时,有一颗炮弹隔空而来,直直撞进我的眼底。
眼见着炮弹就在眼前,却因为身处于半空之中,为惯性所困无法避开,我一蹙眉,不禁大叹时运不济。
千钧一发之际,我化手为刃,绞断了所挂绳索。遂“嗖”地一下,头皮擦过炮弹,往地面坠去。
“扑通”一声,我摔到船工头子身上,将他砸了个吐血不止。
“兔……你个小兔崽子……”哀声呻吟着,船工头子头一歪,晕了过去。
无意理会船工头子的死活,我迅速起身,踩过他的身体,朝船舱口跑去。因为船身在不断震颤,以致于好几次没稳住身体,险些摔到地上。多番不便之下,我索性运力于脚底,吸附着地板行走,直至进入舱内。
即使如此,舱内也是摇晃不断,时不时自天花板上掉下一些灰尘木屑。那景况如同地震。
我不由脚下一转,径直前往红绛深的房间,想要看看红绛深有没有被掉下来的壁灯给砸扁。可当我到达房间之时,红绛深早已不在房内。见此,我一蹙眉,在心底直骂自己闲得没事瞎操心。
不过趁此机会,我大可没有顾忌地搜寻红绛深的房间,看能不能找出一直不见其影的藏宝图。
一阵翻箱倒柜后,我把所有可以想到的地方都翻了个底朝天,仍然没有发现藏宝图的踪迹。
是被红绛深贴身带着?又或者是,根本就没有藏宝图这件东西?
这厢我咬着食指想得仔细,那厢船舱之上突然响起惊惶的呼喊。
“漩、漩涡!”
闻声,我大步踏到窗前,打开了窗户。一团意外巨大的海洋漩涡撞进我的眼底。
在此之前我从未踏足过海洋,所以我不清楚眼前这团海洋漩涡算不算船覆之兆,不过他人惊慌失措的叫声已然说明了答案。
我想也不想便冲到了甲板上。
伸手拽过随便哪个船工的衣襟,我问道:“红——小姐呢?”
“在、在在指挥室和……”
不待他说完,我一把丢开他,往甲板上层的指挥室跑去。临近门前,船长急切的声音传出了室外。
“十七皇子,不能往漩涡里开,船会毁掉的!”
“那就让它毁掉。”一样的中性中略带沙哑的声音,不一样的是徒然生出病态偏执的语气。
我脚下一滞,猛地停在了指挥室外。
“不!不可以!即使是你的命令,老夫也绝不让红龙号毁在这里!”船长的声音再起,这次不再急切,而是宁可违抗命令也不肯妥协的坚决。
红绛深发出一声嗤笑:“红龙号不正是为此才出生的么。”
“你……”
“不过是做了几天船长而已,你就忘记你的身份了吗,李将军?”疑问中夹杂着一声悠长的叹息,紧接着,红绛深的声音开始朝船长靠近,“因受命监视我才成为红龙号的船长的你,怎么可以因为爱上了这艘注定沉没的巨船,所以就罔顾圣命呢。李将军,不要再任性了,趁海盗还没追上来,赶紧开进漩涡里吧。兰陵宝藏在下面等着我们呢。”
“老、老夫……”船长不禁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