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年纪轻轻就喜欢上一个人真是件累身又累心的事情。
这厢我趴在桌案上犹自懊恼着,那厢一阵夜风躁动了窗外的碎玉铃,随后偷入房内,将案上书卷翻过几张。
我让这突来的声响惊了一下,遂起身来到窗前,打算把窗户关上,却不想望见了正倚在院墙下的华黎锦。
他在庭院里看天上白月光,我在窗台后看他浅笑露端方。
院墙周边无树无花,只有数丛紫竹笔立。月光将其映照在净若宣纸的院墙上,好似一幅充满意境的竹画,竹影旁身着月白长袍的华黎锦则是那点睛的一笔一划。
又是一阵夜风拂过,卷来了数许樱花瓣,几闻萧疏冷香。初春的夜晚岂止微凉,却也衬托出我的面上发烧。
碎玉铃在头顶上细细唱响,清夜缱绻得不似寻常。
我忽然觉得,若是喜欢上这样一个人,累身累心也无妨。
也不知时间悄悄溜走了多少,待我反应过来之时,华黎锦已然走到了窗前,两人之间只隔半堵墙。无论是景还是人,都是那么的恰好。
华黎锦垂目注视着我,黝黑的眼瞳里是温柔无限的光:“书儿,今夜之后,这皇宫里头就不再太平了。听说父皇打算送你出宫避难,皇兄想着恐怕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与你相见,便任性地跑来看你。你……”
之后的话被我以一记突如其来的亲吻封缄。
明明只是两唇相贴而已,却让我再满足不过。
哪怕那檐角珠帘把星光卷乱了。
如今想来,殊对华黎锦是爱,但更多的,是因为华黎书拥有,所以殊想占有。
与风月一词干系不大。
“书儿,为什么你就不能乖乖的呢?为什么你就不能让皇兄护你周全呢?”
见华黎锦欲要抱我,我手臂一抬,打掉了他放在我头顶上的手,并连退数步:“吾皇,周全与否由我自行负责,不劳您来费心。”
用词虽是一如既往的恭敬,语气却已充满了厌恶。
厌恶他是个自私的伪君子,厌恶他对自己的亲妹产生遐思,厌恶他口口声声说爱我,厌恶他时时刻刻利用我……我最厌恶的,是他把我当做华黎书!
当初故意承认自己是他心心念着的皇妹华黎书,为的是接近他、戏弄他。眼下他深信不疑了,我却只觉得烦躁。果然不能再同他这样纠缠下去了。
“书儿……”
华黎锦想要说些什么,然而我直接以撕破脸皮的方式打断了他。
“吾皇,请不要再叫我书儿了。我的意思您应该不会不明白吧?华黎书公主她,早在十四年前就因病去世了。”
说完,我特意观察了一下华黎锦的神色。然令我大为意外的是,华黎锦竟是平静得像是早已知晓那般,眸中光彩不惊反浓。
“朕当然明白你的意思。可既然你不愿以真正的自己面对朕,那么朕便陪你将错就错下去。当年不正是这样么,殊……你以书儿的身份吻了朕。”
注意到他话中尴尬的停顿,我一勾唇角,嗤笑:“明明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了,您却能大言不惭地说出这种话。吾皇,您让我说什么的好。”
华黎锦有半分赧意,却又多此一举地转移话题道:“当年你和书儿出宫后到底都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书儿会去世?而你为什么没有在内乱平息之后回到宫中?”
无所谓他的回避,我将挂在屁股上面的浣熊揪到了肩头,遂慢条斯理道:“盗贼、人贩子、暴民、贫穷,最后是疫病。公主殿下有多难伺候您又不是不知道,哪里麻烦最多她偏往那里钻,自己要作孽,我一介仆奴又有什么资格置喙。”
“那么你呢?”
我当然不可能告诉他我的事情,因此我连措辞也是敷衍的:“祸害遗千年不是么。”
“你……”
“闲话家常就此打住如何。”不甚耐烦地再次打断了华黎锦的废话,我踏前一步,仰头逼视着华黎锦,盛气凌人,“吾皇,您打算继续在偷来的皇位上坐多久?您可不要忘了,这个位子本该是我的。”
闻言,华黎锦的目光飞快地闪了一下,偏又要用充满警告的语气对我说:“你也不要忘了,当年被封为太女的人是书儿。”
我哼笑,索性将嘲讽之意挂在了明面上:“当年我年幼无知便罢,您难不成打算继续诓骗我吗?钺华皇创建了女帝计划没错,可他所属意的未来女帝并非华黎书,而是我。至始至终,华黎书不过是我的探路石罢了,我才是真正被钺华皇选为未来女帝的人。您说对吗,唯一一个见到了临终前的钺华皇的三皇子殿下?”
似是被我笑得心虚了那样,华黎锦猛地别开脸,不再与我对视,笑中却蓄满了悲伤:“殊书,皇位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重要到你宁可对朕假以辞色八年,也一定要得到它?”
“您别一副委屈得不得了的样子好吗?”我受不了地撇了撇嘴,微微眯起眼睛,字字诛心道:“说得这般不屑,您不也是舍不得放弃皇位么。”
却不想华黎锦听我这样讲,竟是激动得失了镇静,出口的话也跟着升高了好几个音量:“朕没有!朕只是害怕你得到皇位之后会离开朕,所以朕才不愿让出皇位!”
信你我就是李时一那个白痴。
抬手拂开咬着我的耳坠不放的浣熊,我横了它一眼,遂转身走到桌案旁,随便拿起了一本奏折,头也不抬道:“我不想再与您争辩这些。锦皇兄——啧,第一次这样称呼您,我还真不习惯呢。主动退位让贤,还是让我来抢,您就一句话罢。”
身后衣袂声响,是隐在暗处的暗卫现身了。
噢,一不小心把杀气泄露出来了。
见我回头盯住了暗卫,华黎锦一抬手,示意暗卫退下。而后华黎锦朝我走来,想要握住我的肩膀,却被我侧身避开。华黎锦不由暗下了目光。
“殊书,皇位朕会给你,可是在此之前,朕必须把那件事做……”
华黎锦的话又一次被打断了。不过打断他的人不是我,而是突然破门而入的林丞相。
“皇上,老臣救驾来迟,还望皇上恕罪。来人啊,把户殊书拿下!”
话音一落,若干金盔银甲的禁卫军冲入了御书房,将我重重包围。为首的正是被贬为了禁卫军统领的燕天青。
我看了眼同样被禁卫军围住的华黎锦,转而对林丞相道:“林丞相,半日不见,别来无恙啊。怎么,你这是准备把我和皇上一起拿下?”
“你休得胡言!老臣此番所为皆为保护皇上,岂容你妄加猜测。”说着,林丞相朝燕天青使了个眼色。
燕天青会意地走向华黎锦,态度几近强硬地将华黎锦送到了林丞相的身边。
“皇上,请恕微臣冒犯。即便微臣只是一介臣子,却也无法认同您将皇位拱手他人的做法。因为,东华国的皇帝只能是您!”燕天青如是不卑不亢道。
看来是我当初想太多。就算燕天青忠心于华黎锦,却不代表他会完全臣服他。
大概是没想到燕天青会这样讲,华黎锦的脸上不禁流露出诧异之色:“燕卿家你……”
“皇上。”林丞相在一旁插话,视线却是牢牢地锁在我的身上,“您上次同老臣所说的话老臣至今言犹在耳,可是老臣的决心从未动摇。先皇的女帝计划根本就是胡闹,我东华怎可容忍女子干政,遑论成为东华的皇!皇上,事虽至此,尚来得及悬崖勒马。只要您不阻止老臣诛杀户殊书,老臣依然是您最忠诚的部下!”
我默不作声地听着,心下不免有些惊讶。
暂不提林丞相似乎早已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话说回来,华黎锦竟真的打算把皇位让给我?这实在是太让人难以理解了。
念头几经流转着,见华黎锦欲要说话,我索性抢先开口道:“林丞相,我可没兴趣听你对皇上究竟有多忠心。既然是来诛杀我的,那么就开始吧,我家悉语还等着我回去吃夜宵呢。”
闻言,林丞相重重地哼了一下:“看你能够嚣张到几时!天青,还不快把她拿下!”
我老实好奇林丞相这一哼,有没有把鼻毛哼到华黎锦的脸上。
瞥见华黎锦只是面色不定地环顾着四周,并没有要出言阻止林丞相的意思,我一扯嘴角,不再看他。与此同时,我抓起桌案上的奏折,将其作为武器,掷向朝我攻来的禁卫军。
份份明黄自我手中散开,无一没有割断禁卫军的咽喉。
打开了一条通道后,我脚下一蹬,由大开的窗口飞身而出,落到了屋檐上。燕天青紧追出来,却没有跟着飞上屋檐,而是挥了一下手。下一刻,无数闪着冷光的箭头自暗处露出,直指向我。肩头的浣熊让这阵势吓得抖了抖耳朵。
我神色轻松地抬手摸上浣熊的脑袋,以此安抚着它。
手上没有武器也无妨,反正我贴身携带着五丈白绫。
眼见万箭齐发,势必要将我射成筛子那样。我唇角噙着不屑的笑容,并且把手伸进衣襟,于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迅速扯出了裹胸布。
随着手腕扭转的动作,五丈白绫展开又缠绕,将绵绵箭雨尽悉抵御在外,无法伤我分毫。
第一波弓箭射完,连上第二波。
我见不得这般耗时耗力的打法,于是跃下屋檐,一边挥动着五丈白绫把箭矢反弹回去,一边逼向数步之外的燕天青。
虽然擒贼先擒王的把戏逼不退林牧那个老不死的东西,却已足够把前仆后继地赶来送死的禁卫军拿下。
当初燕天青为什么要死皮赖脸地缠着我要禁卫军的补贴?因为他正是由一名小小禁卫军开始,一步步爬上了兵部尚书的位置。这样的他在禁卫军里面可谓是大得人心。
我一靠近燕天青,燕天青就猜出了我的目的。可是在诸多士兵面前,他无法不战而退,唯有以全力与我相拼。
几招下来,见燕天青打得实在拼命,我不由打消了毫发无损地拿下他的想法。
明明从来都没有打赢过我,这家伙拼什么拼?还不快跪下来喊大爷饶命!
如是想着,我一甩五丈白绫,使其缠住燕天青的长剑,而后我一掌逼出,直击他的右胸:“上次的一剑之仇,我可一直都铭记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