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实偏头回忆了半晌,而后肩膀一耸,无所谓道:“所谓誓言,不就是花前月下气氛正好之时,随口说出来的调情之语吗。红蔷妹妹你太当真了。况且一开始我就说过了吧,我喜欢男子,我接近你是别有用心。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你却还是没管住自己的心,这与我有什么干系?”
见林红蔷死咬着下唇没有回答,只是一味地忍着渐渐漫上眼眶的水光,我不由一声叹息,起了怜惜之意,遂上前想要安慰她。然而她竟一巴掌挥开了我的手,并且大步往后退。
垂目睨了眼手背上的巴掌印,我一笑,抬眼与她对视,却再没有笑她自作多情,而是好言相劝:“您身为林丞相的掌上明珠,我这种游手好闲的贱民高攀您一次已是胆大包天,又怎敢再次误您前程。林小姐,我不过是一介俗人,甚至连身高也不及您,实在当不起您的垂青。还请您……”
“为何当不起?”林红蔷却是以一声质问打断了我的话。见我面上闪过不耐烦的情绪,她一咬牙,索性豁了出去,“别有用心是吗?那好啊,既然当初是你招惹了我,那我如今便招惹回来,直到你也爱上我为止。行了!你不必再说了,无论你说什么,我对你的心意都不会更改!”
我顿时苦了老脸:“话不能这样讲啊林小姐,当初我招惹你只是图一时好玩儿,哪晓得你会真的答应与我成亲。本来以为你临时悔婚是因为想通了我的不是,却不知你打的竟是欲迎还拒的主意。哎哟我的小姑奶奶,你别闹了成不,我喜欢的是男子啊!”
结果我声泪俱下的一通大实话换来的竟是林红蔷的一声冷笑:“你欺瞒世人不够,还想继续用这种话敷衍我吗?倘若真是喜欢男子,你又怎会与你的侍女卿卿我我?”
“我和我家悉语是纯洁的好吗。”挫败地一扶额,我差点痛哭出声。然余光突然瞄见一抹玄色身影晃过,我立时不顾形象地大叫起来:“空空啊我的救星啊!你快过来帮帮我啊!你再不过来我就要晚节不保了!”
闻言,林红蔷下意识扭头去看不远处显是路过的宫空,遂不甘地哼了一哼。
我却懒得再理会林红蔷的心情,而是逃命一般朝宫空跑去。见此,宫空停下脚步,望着我不明所以。
“你又在发什么神经?”
“本少爷才不是发神经,本少爷是找你救命!”说着,我一把抱住宫空的手臂,对跟上来了的林红蔷道:“林小姐,你可得擦亮眼睛看清楚了,我喜欢的人是空空,我此生非他不娶!悉语什么的,那都只是过眼云烟。”
悉语亲亲请一定要原谅我的言不由衷。
宫空看了看林红蔷,又看了看我,湛蓝的眸子里满是揶揄:“不错嘛,上次惹了一屁股桃花债不说,这次又把林家小姐给糟蹋了?我说小书书啊,你什么时候才晓得消停。”
听宫空这样讲,我老实不要脸地靠上了他的肩膀,抹着委屈的小眼泪:“我这不是怕你家那几尊大佛不满你与我断袖,所以才想着弄些挡箭牌出来掩盖咱俩的奸情吗。”
“咱俩的奸情早已路人皆知,又何须你多此一举。”宫空配合地搂住我的腰,将我抱在怀里柔声安慰,“小书书乖,以后莫要再做这种事情了。虽然我心知你眼里只有我,可看着你身边的众多红颜知己,我难免是会吃味的。”
我悄悄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遂反恶心回去:“我却是再心喜不过你的吃味,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感觉到你是爱我的。”
“小书书!”
“小空空!”
大概是我们深情对望的模样把林红蔷恶心得不轻,致使她悲愤地尖叫道:“户殊书!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我不由虚弱地转过头去看她:“我怎么你了?”
入眼却是林红蔷梨花带雨的脸,以及她充斥着恨意的双眼。
“你没有怎么我!你好得很!说到底至始至终都是我一厢情愿地以为你对我是真情实意。我甚至不介意你矮,也不介意父亲说你是贪官。我以为我可以不介意你的一切,然而我发现我其实什么都介意!介意你对我若即若离,介意你对谁都温柔多情,介意你明明喜欢男子,却要跑来招惹身为女子的我!”
我张了张嘴巴,想要说话。宫空却在这时托住我的下巴,让我回头看他。
“小书书,你不是说你的温柔只属于我一个人么?你究竟将我置于何地?”
宫空极尽幽怨的表情看得我喉头一哽,出口的话也不免有些结巴:“当、当然是第一位啊。”
“是吗?可你若不以行动来证明,我又如何去相信你?”
我从来不知道宫空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充满爱意的亲吻可否证明?”
他眼睛一弯,声线低魅道:“当然可以。”语罢,他头颅一偏,与我两唇相亲。
双目微瞠地瞪着宫空半阖的眼睑,我暗道这回亏大了。
“噔噔噔”的脚步声响过,林红蔷连“我不会放过你们的”这种狠话也来不及撂就哭着跑掉了。
待到林红蔷的脚步声彻底不闻,我方才推开貌似亲上瘾了的宫空,然后给了他热情满满的一拳。
宫空被我打得一个趔趄。
“混蛋!你演戏就演戏,做什么把舌头也伸进来!”我怒不可遏。
“这不是为了更加逼真么。”如是说着,宫空以指拭过磕破皮了的嘴角,笑得见牙不见眼。
我差点又是一拳甩到宫空的脸上。然考虑到华黎锦还躲在帐篷里面听着墙角,而且恐怕已经气得七窍生了烟,我不得不打消了这个绝对很解气的打算,另转他言。
“你怎么跑这里闲逛来了?祭坛那边不用管了么?”
宫空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继续笑:“李时一那个白痴醒了,我才懒得替他代班呢,又没有报酬可以拿。与其在祭坛上卖笑,我不如来这里看你笑话来得好玩。”
眼白一翻,我没好气道:“笑话看完了吗?看完了就快滚蛋。”
“不急不急,待我换套衣服先。”边说,宫空边搭上我的肩头,带着我往先前要去的方向走,“反正你现下也没有事情可以做,我就勉为其难地让你和我一起四处逛逛好了。”
我愈发觉得此刻的宫空妖得很欠揍:“谁要和你一起逛了,我家悉语还等着我去接她呢。”
“你家悉语?早就被李时一那个白痴拐带跑了。”
闻言,我不禁眉心一蹙:“不行,我务必要赶在我家悉语被李时一那个白痴拉低智商前,将悉语救回!”
“人家玩得好好的,你少去坏人兴致。”宫空受不了地叹息道,遂缓下脚步,垂首注视着我,眼底满是深意,“既是给不了她幸福,就不要将她护得密不透风。还是说你打算一辈子都藏着她?”
说起来,我与悉语是什么时候相识的?
噢,我想起来了,是诸王之乱的时候。
俗话说国有动乱,必生天灾。当年历时一年半的诸王之乱不过开始数月,东华国内便是疫病横生,京华城中更是随处可见死状痛苦的尸体。所谓国之侠者,在那一年里根本只是传说。
连国家都自顾不暇,又有谁会记得国民的死活。
而我,正是从那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死而复生于我来讲无非是继续痛苦。毕竟生来就是华黎书的影子的我,一旦华黎书死去,我的存在便再无意义。没有信仰亦不被人需要,我何苦再挣扎于人世间。
可是我无法去死,因为寄居在我身体里面的那个东西,它正在吞噬我的意识。
按理说我应该放任它夺走我的身体的,然而我不甘心,不甘心别人占据我的身体。所以我选择了抗拒。倘若抗拒能够证明我缱绻过人世间,那么浣熊妖你可理解我的心情?
你当然理解,不然你也不会加剧吞噬我的意识。
同浣熊妖对抗了不知道多少时日,待我昏迷又醒来之际,我看到了一双绿色的大眼睛。
我下意识以为是泛着绿光的狼眼睛,可是狼的眼睛不会透出暖意。
也不会与我分享唯一的吃食。
白净的小手捧着盛满米饭的瓷碗,晶莹剔透的绿色双瞳里装有柔软,面前这名与我年纪相仿的童龀女娃正一瞬不瞬地看着我,唇畔含着温暖的笑意。
“你总算醒了。这是我的午饭,你若是不介意,便以此充饥罢。”
我撑着床面坐起,先是看了看她递来的碗,然后打量起她的穿着。看起来不怎么像大富大贵之人,却能在这种时期吃上米饭,她会是什么人?
见我只是一味地盯着她看,她笑了一笑,索性从碗中拈起几粒米饭放进嘴里,然后连同筷子一起,将瓷碗交到了我的手上:“你看,没下毒哦。”
我为她的笑容所惑,想不懂不过是几粒米饭而已,她为什么会吃得这般开心。或许是劣根性作祟,因此一注意到她掠过瓷碗的目光中隐着几分流连,我便迅速端起碗,狼吞虎咽着把米饭尽数扒进了自己嘴里。
她一愣,遂展露出一抹无奈的笑颜。
此后,她瞒着所有人,将我藏在了闺房里。
对此我不置可否,既没有悄悄离开,也没有表示接受。在她看来,我好比行尸走肉那样,除了每日抢走她的吃食外,我就只会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像是随时都会腐烂生蛆。她不知道,我其实真的是在等死。
准确地说,我是在等浣熊妖将我的意识吞噬得一干二净。
期间,她总是坐在床边,与我说一些生活中的琐事。我想她是不介意我有没有在听的,就像我不介意她有没有在讲一样。我和她之间的关系无非是树洞和倾诉者。我唯一听进去了的,是她的名字。
她说她叫悉语。
悉语悉语。那么她是否能如她的名字那样,洞悉他人之语?
不过没有关系,我若不开口说话,她又怎可能洞悉。
如此二月,我终于看到了我的终结。因为浣熊妖已经可以操控我的身体了。
最初,它只是占用我的身体,跑去厨房偷吃食。然而发展到后来,它开始在夜深人静之时,强迫我去摸熟睡中的悉语。这让我很是要命。
差点忘了提,浣熊妖是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