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龙椅之上的华黎锦,蹙眉不语。宫空在一旁拉了拉我,我侧颜看了他一眼,随后揭下头上的乌纱帽,丢给了面前笑得尴尬的太监。视线扫过林丞相后,我一转身,同宫空一起大步离开。
以为卡着他国来使的时间点,逼着华黎锦脱去了我的官帽,我就拿你无法?哼,走着瞧吧,我会让你明白何谓送神容易请神难。
三品小官对上一品大臣又如何,若非林牧那个老不死的还霸着丞相的位置碍人眼球,这朝堂早就被我一手遮天。正愁着没折腾林牧的动力呢,这下可好,我霎时间精力满满。
临出大殿的时候,殿外日光将我眼前照得白茫茫的一片,我不由眯了眯眼。然而就在这时,有一道暗影自万丈晨光中缓步而来,与我擦肩而过,带起微风几许。
有几缕绯色发丝扬起,于我脸旁招摇,触感微凉。
待到那人走进殿内,自己走出殿外,我方才回过神来。遂倏地一下躲到柱子后面,满面惊惶地问宫空道:“刚才是不是有人走了进去?他是谁?”
“南红国的十七皇子啊。”宫空看着我,一脸莫名其妙,“虽然他是个不错的美人,可你也不必激动得这般失常吧。以往不是一看到美人就开始发情么。”
“发你妹夫啊,本少爷像那么没气质的人吗?”我不高兴道。
京华城,户尚书府,八月午后。
身上披着云锦,脚下踩着木屐,我一身清凉地自书房内走出,慢步踱向前院花厅。一路走来水榭林立,香茅缭乱。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待到走进花厅,我望着排排坐着等我的诸位,笑得好不惬意:“哟,今日大家又来得这么整齐呀。咦,不对,宫空那个家伙今儿没来。小王,昨儿不是才让你没事不要跑来打扰我么。李时一,我户府不欢迎你这个白痴。兰陵大人,你拨冗前来寒舍,想必拜托你的事情已有结果。温大人,您不在工部指挥您的门生,上草民这儿是要做什么?燕大人,我现虽是赋闲在家,但已丢了官职,禁卫营钱款之事不归我管,有劳你出门左转,找户部的代理尚书去。”
向几位一一打过招呼后,我一撩袍子,坐到了主座上。
李时一朝我身后的悉语抛了一记媚眼,遂端起茶盏,笑嘻嘻道:“我和温老头子是来看热闹的,你不必管我们。对了,宫空那个家伙让我带几句话给你,‘既然你不带我玩游戏,那我也不陪你在家长蘑菇。吏部事多,我就先回去了,你闹完别扭也赶紧回来吧。’呐呐,你别看宫空说得委屈,其实他是被林丞相亲自上门给请回去的。话说回来,林丞相来请你了么?啊哈哈……”
斜睨着李时一一副幸灾乐祸的德行,我默了一默,转而对悉语道:“收拾一下,待会儿咱就上各位达官显贵府上讨债去。”
“是,少爷。”
“户前尚书。”就像是故意的似的,兰陵夙在这时出声道。
我瞪向他的黄金面具,咬牙切齿:“小夙夙,你再这么落井下石下去,我可就不喜欢你了。”
兰陵夙僵硬的语调不改:“关于那件事,在取证方面出了些许问题,不过本官已经着手在解决。户前尚书你重新上任之日,即是本官查出结果之时。”话是在对我讲,他的视线却是时不时地滑向燕天青。
透过兰陵夙面具上的两个小孔,隐约可见其后闪烁着的眼光,绚烂无比。
燕天青显然也感觉到了兰陵夙的视线,但他只是侧颜看了兰陵夙一眼,便转开了视线。
噢,真是充满奸情的一幕。
轻轻一个点头,我望向兰陵夙的目光里是全然的放心:“不急不急,难得睡到几日懒觉,我才不急着回去呢。话说回来,小夙夙你来此就为了这点小事儿?”
“不,其实本官也是来看热闹的。”兰陵夙一丝不苟道。说完,他把双手插进了袖子里。
我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兰陵大人好兴致,刑部的卷宗都处理完了吗?”
“托燕尚书的福,即使正值科举之期,京华治安依然被其管制得很好,使得本官毫无用武之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之我从兰陵夙的话中听出了些些怨念。
“本官很欣赏燕天青。”兰陵夙曾说过。
想及此,我很大声地“哦”了一下。
黄金面具一偏,兰陵夙望着我,满是莫名。
“那个……”一直呆在角落里充当着背景的小王在这时弱弱出声。见我将视线转向他,他下意识抬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
我意兴阑珊地一挑眉,遂看向围在小王脚下的浣熊们,干巴巴道:“有话请讲。”
“户大人,户部快要不行了!”
“怎么个不行法?”
见我终于愿意过问户部的事宜,小王一瘪嘴,如蒙大赦道:“新来的代理尚书根本压不住两位侍郎。员外郎们更是联合着下面的人一起上书,请求皇上撤下代理尚书,让户大人您回来。甚至就连谌侍郎也说代理尚书长得太丑影响了大家的工作心情,因而消极工作。现在整个户部都乱了套了!”
“嗯。”我点了点头,道:“谌竖理那小子干得不错,我没白疼他,回头一定要好好夸赞他一番。”
“户大人,这根本不是重点好不好!”
我目光一斜,眯眼睨向他:“那你倒是告诉我,什么才是重点?”
小王被我睨得浑身一僵,遂打着摆子,战战兢兢道:“不不不,小的只是想告诉户大人您,大家都等着您回去呐……”
“话说小王啊。”我不理他的话,而是打量起他身上挂着的金银珠宝,另转他言:“你知道你为什么只做得了秘书,却做不了尚书么?”
闻言,他双腿一软,忙不迭滑下太师椅,跪到了地上,朝我连连磕头道:“户户户户大人!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啊!”
浣熊们趁机爬上他的大腿,咬住了他腰间系着的一块美玉。
我懒得问他不敢什么,径自缓声道:“前脚才拿了林丞相的好处,后脚就跑我这儿来卖乖。小王啊,往后做这种事情的时候,记得先把油嘴擦干净了。顺便一提,官场里头容不得墙头草。你从我桌案上拿出去的东西,利用完以后记得给我原封不动地放回去,然后你就可以自行滚蛋了。”
小王哭着喊着地说了些什么我没有去听,而是将注意力放到了悄然离去又悄然归来的悉语身上。
“怎么了?”我问。
“少爷,南红皇子来信说,今夜将来府上拜访。”手上拿着一封火漆已去的信笺,悉语望着我,面上是忧伤的神色,“少爷,您什么时候认识了南红皇子却不与悉语说?”
我张着嘴巴正欲解释,李时一那个白痴却抢过了话头。
“南红皇子?嗬,这次轮到你户殊书了么。悉语妹妹你别伤心,你家少爷八成不认识那南红皇子。因为啊,那南红皇子是个怪物,来了京华后别的爱好没有,有事没事就喜欢上各路官人府上,盯着人家的男仆看。这不,昨儿才把我家的小书童给盯得羞愤拒出了。”
趁着天还没黑,我独自一人藏在手工室里,拼命折腾着右手尾指上的那枚戒指。
叮叮当当、哧哧咔咔、嘶嘶啦啦、嚯嚯嚯嚯……
各种奇异怪响过后,闪亮的银戒依然完好无损,连一点划痕也没有留下。
见此,我不由皱起五官,在心头哀嚎。
红绛深那个家伙到底给我戴的啥玩意儿啊……
身后的房门一响,是悉语进来了。
“少爷,晚宴即将准备完毕,您快随悉语去换衣服吧。”
“我不想去……”话是这样说,我却还是丢开了手中的锯子,起身往更衣室而去。
更衣期间,悉语一边脱着我的衣服,一边道:“因为南红皇子临时来访,除李大人外,另外三位尚书都先行离去了。燕尚书临走前留言,说改日还会再来。少爷,燕尚书这般纠缠不清,要不要下次直接闭门不见?”
“我怕他会半夜翻墙进来掐我脖子。”一脚拂开咬着我的衣摆不放的浣熊,我道:“他爱来就让他来吧,咱户府又不是请不起那点儿茶钱,反正贴冷屁股的人是他不是我。”
“如今户部的代理尚书不正是林丞相的人么,为什么燕尚书还没拿下钱款?”脱光我的衣服后,悉语开始解我的裹胸布,“等下穿的袍子比较宽,少爷的裹胸布可以缠松一些。”
“唔,悉语,我怎么感觉你是在嫌弃我胸太小?”闷闷地一声咕哝,我道:“林牧那个老不死的大可帮燕天青试试,到时候看他怎么死。国库里的钱岂是区区一个代理尚书就可以插手的。”
手抻着白绫,悉语绕着我转个不停:“那他夺走少爷的官职是为了什么?”
“哦,有件事差点忘了告诉你。悉语,有人写匿名信举报我贪污公款。”
闻言,悉语脚下不由一顿,并且低呼出声:“少爷,那件事……”
摆了摆手,我注视着悉语,微笑道:“无妨,只要谌竖理那边把好关,他们什么也查不到。”
悉语从来不会质疑我的话。因此听我这样讲,她略一颔首,便继续绕着我转。我被她转得头晕,索性转眼去看我待会儿要穿的衣裳。
将铁色锦袍盯着看了半晌后,我道:“悉语,这颜色会不会太沉闷了?听说那南红皇子是第一次来东华,咱们一来就搞得这么严肃,会不会不太合适啊?”
悉语看了看铁色锦袍,又看了看我,遂道:“不然穿橙色?反正是私下拜访,不必穿得过于正式。”
我面露苦恼:“橙色?会不会又太活泼了?”
“紫色怎么样?既优雅又贵气,恰和少爷的喜好。”
“啊,话虽是这样讲没错,可是对方是他国皇子,我这样穿会不会显得很喧宾夺主呢?”
“蓝色?”
“太忧郁了。”
“黑色?”
“比铁色还要沉闷好不好。”
“红色?”
“可是他不喜欢红色呀。”
“干脆少爷你不要穿衣服好了!”悉语终是受不了地大声道。
“不穿衣服会不会太奔放……”话说一半我顿住,因为悉语热烈得叫我惊悚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