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大殿上同燕天青一通唇枪舌战,我把他趁冬季之前再添军需的提议给批得毫无意义后,华黎锦一声暴喝,把我们的战场从太和殿转移至御花园。
前往御花园途中,我与燕天青并排,一路走得虎虎生风,愣是把碎嘴的宫女太监们给吓了个魂飞魄散。即使如此,他们的谈话内容仍有些许传进了我们的耳朵。
“这朝堂不得了了,今日户尚书又和燕尚书吵起来了。”
“不吵才奇怪了。先是粮草的事,户尚书借着边关战急的理由,把燕尚书申下来的禁卫军补贴给扣住了。后又因为装备物资等等原因,两人差点在大殿上大打出手。这燕尚书恁是耿直过头,也不想想户尚书管了这么多年户部,几时让人轻轻松松从国库里拿出钱过。”
“话说你们知道么,户尚书本该担任兵部尚书的。可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最后他成了户部的尚书。”
“这事我听说过,户尚书最初是武状元出身,后来又跑去考了文……”
八卦至此已是散远,我睨了眼沉着脸的燕天青,嗤笑。
“走到哪儿都是本官的崇拜者,这可怎生得了。”
燕天青大步朝前踏着,目不斜视,显见是不想理我。
我倒是自得其乐地哼着小曲儿,继续说着无关紧要的话:“燕尚书,本官有没有说过,本官的牙口向来是爱吃软的?你眼下这般固执的模样,可真是勾起了本官的好胜心。”
争锋相对的戏码演给华黎锦看就好,背地里我才懒得扯着嗓子和燕天青吼。虽然燕天青是干脆连话也不说。
“不如这样好了,哪天有空我请你一起出去喝个小酒,玩个姑娘,顺便去禁卫营里考察一下情况。这样我才好决定要不要拨款给禁卫军们添几件漂亮衣裳不是么。”
“好,等你空下就去。”结果一听我松口,燕天青就热情满满地扭过头,并且直勾勾地盯住了我。
我不由在心底感叹一声这个家伙还真不是蠢货。
无奈地一扶额,我望向远处凉亭里正画着丹青的华黎锦,口中则道:“话我可说在前头,结果若是没让我满意,到时候你就算是哭着求我,我也是一个铜板都不会拨出来的。”
“不用你说我也明白。”一边说,燕天青一边悄悄撇了撇嘴,其心理活动不言而喻。
你就是个抠门的家伙。
我紧了一下牙齿,遂放开。见离华黎锦将近,我压低了声音道:“那么,又一场好戏开始了。不过这次是没有工钱拿的义工。”
言外之意是,想从我这里拿到钱?做梦。
此后又是吵了半月,吵得大臣们个个身疲力竭,连看好戏的心情也消得一干二净了。
本来嘛,历来兵、户二部形同水火。一个管理着三军,一个把守着财政。若要论一个国家是否昌盛,还真得看它的兵力财力够不够。
如今兵、户二部不和,这对东华帝王来说是件好事,因为他不用担心两部暗地沟通以架空他的政权了。可这也是件坏事,因为经两人这么一吵,其余大臣们不敢站出来汇报别的事情了。
开玩笑,眼前这两个家伙吵得这么厉害,旁人跑出来是想吃鞋底板吗。况且两人盘踞兵、户二部多年,积威深重。放眼望去,有几个人敢说自己没有受过两人的人情。也就只有吏部尚书和礼部那个白痴敢在这种时候站出来火上浇油罢。反正最近除了南红皇子要来东华旅游外,没有别的什么大事,大家暂时沉默也罢。
年过六旬的丞相大人见此,受不了地摇了摇头。
东华帝王坐在龙座之上,一动不动,没人读得懂他一如既往的微笑背后代表着什么。
从朝上下来后,我难得老老实实地坐在办公间里,处理着秘书小王呈上来的事务。
期间小王一直抱着账本,协助我核对账目。我蹙眉细听着他报出来的数目,遂执笔写下预算。一上午的时间就这么去了大半。
外面的蝉也跟着撕心裂肺地叫了半天。
后来见小王实在热得几欲轻生,最重要的是文书被他滴下来的汗水打湿了好几份,我索性一挥手,示意他可以自行滚蛋了。而后我躺到窗下的小榻上,抽起了惬意的水烟。
武功高强就是好,不怕热也不怕寒。
唉。
有细碎且熟悉的脚步声自办公间外传来,不一会儿,办公间的房门被来者推开。
“少爷,您不是说长期托脸会导致面相发育不均么,怎么如今您倒托起脸来了?”悉语含笑的话语响在门边,后朝我而来。
发育不均?红绛深那个家伙不也经常托脸,怎么不见他长得一半脸大一半脸小?嗤——
等等,红……绛深?
为什么最近老是想起这个人。
懊恼地一撇嘴,我似是想证明什么似的放下托脸的手,并把手掌坐到了屁股下面。悉语将我幼稚的举动看在眼里,却没有点出来,只是一味地笑得温婉。
“少爷,您今日不回来用午膳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害悉语大热天地跑这么远。”
“让下人送来便是,谁让你不晓得趁机偷懒。”从悉语提着的食盒上揪下企图先我一步开饭的浣熊,我丢开水烟,起身来到方桌边坐下,静候悉语拿出今日的午餐。
撤走桌上的茶具后,悉语一边布菜,一边轻声喃喃:“可是悉语担心下人照顾不好少爷。”
“悉语,你再这么贤惠下去,我会忍不住要娶你的。”嘴上说得老没正经,我心下却是一片怅然。
差点忘了悉语也是要嫁人的。也就是说,即便是悉语,终有一天,她也会离开我的身边。
真是不甘。
这厢我心不在焉,那厢悉语忽然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
“悉语才不要嫁给少爷,悉语要嫁给悉语最喜欢的人。”
闻言,我愈发怅然了:“我竟然不是悉语最喜欢的人……”
“因为少爷已经是悉语的挚爱了,悉语不想让少爷把最喜欢也霸占。”如是说着,悉语从食盒里取出一碗白饭,递到我的手边。
此刻的情景一如当年初见,只是当时的我还只是个一无所有的笨蛋。
我不由开始庆幸。虽然时间会把我生命中的人一个一个带走,但是至少悉语是我所拥有的第一个,并且如今她依然被我拥有。
这使我想要拥有更多。
然就在这时,房门“砰”地一声被踢开,李时一那个白痴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在李时一身后,还跟着宫空和刑部尚书兰陵夙。
见此,我的眉心跳了一跳,遂一把抓过悉语手中的饭碗和筷子,开始不要命地往嘴里扒饭。边扒,我边对肩上的浣熊道:“快快快,趁兰陵夙那个怪物还没走过来,赶紧把肚子填饱了先!否则到时候又得饿到第二天!”
“户部尚书户殊书因涉嫌贪污,现请你去刑部大牢走一趟。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一切都将会成为呈堂证供。”瓮声瓮气的声音自面具后的嘴巴里吐出,语气死板生硬得连红绛深也自叹弗如。
我抬眼望着兰陵夙脸上那副从未在人前取下过的黄金面具,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光线昏暗、不见天日的刑部大牢内。
我神色轻松地坐在老虎凳上,垂目看着身前明明已是累得满头大汗,偏要继续往我腿下加砖头的李时一,叹息道:“李尚书,为什么是你来对我用刑?”
“因为哥今天很闲。”接过助手递来的砖头后,李时一一抹汗,再接再厉。
我看他的眼神开始充满鄙夷:“我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没爱过。”李时一使力扳起我的腿,头也不抬道。
与此同时,我面无表情道:“你为何要放弃治疗?”
牢房外在这时传来人声,是宫空和兰陵夙。待得两人走近后,一看到我和李时一现在的样子,宫空不客气地喷笑出声。
“李尚书,你上次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把这个家伙叠成两层不够,这次又想折腾多久?”
“混蛋!要不是这个家伙一直搞破坏,我早就弄好了。你看,他又把砖头压碎了!”说着,李时一指着地上那摊被我一下子压成了齑粉的碎砖,朝正弯身走近牢房的宫空控诉道。
我晃了晃被绑在一起的脚:“本来想等你加到二十块了再弄碎的。不过既然大家都到齐了,咱们就开始谈正事吧。”
李时一却是气愤道:“不行,我今天非把你整哭了才算!来人啊,上烙铁!”
闻言,我不由直起身来,朝真跑去捣鼓烙铁的李时一叫道:“喂喂,李时一你个白痴,玩就玩,你可别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来啊!”
“开什么玩笑,把你这个祸害弄死了才是真正的拯救世界。”李时一语气铿锵。
我果断朝宫空和兰陵夙求助道:“赶紧把他拖回去吃药!”
结果没义气的宫空回了我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最后还是好兄弟兰陵夙仗义执言道:“本官的地方不是借给你们胡闹的。户尚书,你还要在老虎凳上坐多久?”
“不坐了不坐了。”嬉皮笑脸地应着,我一个用力,挣断了身上的麻绳。遂活动着手腕,径自往牢房角落的石床走去。
兰陵夙三人各自占据了牢房一角。
宫空首先道:“户尚书,你和燕尚书的事,你至今没有给我们一个解释。”
“去去去,不要说得好像我们有点儿什么一样。”故作难为情地摆了摆手,我怀抱着浣熊,细捻着它的耳朵,“至于燕尚书,他可是得罪了皇上,皇上正急着拉他下马呐。”
“燕尚书不正是他力荐上位的吗,如今怎么会这样?”宫空摸着自己的下巴,奇怪道。
我不动声色地装着傻:“谁知道呢。俗话说得好,龙心不可测啊。”
李时一那个白痴插话道:“难怪你像疯狗一样,死咬着人家燕尚书不放。”
“户尚书。”兰陵夙头一偏,望向我的方向,黄金面具跟着金光大作,“按理说本官不该过问你的私事,但是,请问你告假还乡期间,有无见到燕尚书?”
不愧是精明强干的、智慧与神秘并称的、所过之处无一悬案的、聪明得让天才也羞愧的……的兰陵夙,我与燕天青的离京时间相差几有半月,兰陵夙也能察觉到异样。这叫我情何以堪。
指尖一弹,弹飞了一粒挂在浣熊脑袋上的米粒,我道:“嘛,本官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