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假设一下,如果他们所说的话纯粹是出于猜想,那么至少也应该是有对有错的,不至于全部都错。他们所确定的所有答案都错得那样彻底;而他们所犹豫不决的答案,最终却总是倾向于错的一方。这种巧合真是难以理解,桑戴克医师,请你来解释一下吧?”
此刻,桑戴克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好的,法官大人。”他回答道,“其实伪造者制作伪造品是为了欺骗检验伪造品的人。”
“噢!”
法官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陪审员则不加掩饰地咧嘴笑开了。
“依我看,”桑戴克进一步解释道,“两位证人必然无法对指纹的真伪作出正确的判断,因此必须借助于其他线索,而我则刻意向他们提供了他们所需的线索。当用一个手指按出十个指纹的时候,如果不是刻意小心翼翼,也许按出的十个指纹会各不相同;因为人的手指尖是一个圆形的凸起,在按指纹的时候,与纸面接触的只是指尖的一部分,由于每次接触纸面的部位不会完全不同,所以留下的每个指印都应该会有细微的差别。然而我做的那种指纹的印章是平面的,因此每次留下的印痕都是相同的。只要机械地重复,就可以用这种章印出十个假指纹来。因此,如果一张纸上印有十个来自某个章的假指纹,那么我们就可以轻易将它们辨别出来,因为这些假指纹看起来个个都应该是一样的,而真的指纹却各个都有细微的差别。”
“想到对方可能会得出这个推论,所以我制作了不同的印章,每个章都来自该手指指尖的不同印痕,并且在实际制作过程中,还刻意挑选那些差别较大的印痕来做印章。另外,我在按真的指纹时,尽量让每一个都按在相同的位置上,这样看起来真指纹彼此之间差异很小,而假指纹之间反而差异很大。在证人们提供的答案中,得到肯定的那几个答案,正好是我按对了位置,使它看起来像是重复制造的结果,而犹豫不决的那几个,又恰恰是我做得不太成功的那些。”
“感谢你清楚的解释,桑戴克先生。”法官满意地说道,“安萨塔先生,请继续下去。”
“既然你已经提出证据,证明了伪造指纹蒙混过关的可能性。”安萨塔说道,“并且,你之前还说过在霍比先生保险柜内发现的指纹是伪造的。那么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它有可能是伪造的,或者说它真的是伪造的?”
“我要说的是,它真的是伪造的。”
“那么从何时起,你开始认为它是伪造的?”
“从我在苏格兰场看到它的第一眼开始。当时有三条线索可以证明它是伪造的。第一,显然,这个指纹看上去是由液态血液造成的,并且还是非常清晰鲜明,然而如此清晰的印痕根本不可能来自天然血液,一定经过了人为的处理。就算是在十分谨慎的情况下也不可能如此清晰,更何况窃贼是在非常匆忙的情况下所意外留下的。”
“第二,当我使用测微器对这个指纹进行测量时发现,它的实际大小与诺柏·霍比的真实指纹并不相符,而是要大一些。于是,我通过测微器给这个指纹拍了张照片,另外还给真的指纹也用同样的方法拍照,结果通过对两张照片的比对,我发现这个可疑的指纹事实上是按真指纹的大小依比例放大了四十分之一。后来,我又将两张照片都加以放大,通过测微器观察,发现两张照片上存在很多明显的差别。现在,我随身带了测微器和手提的显微镜,如果法官大人觉得有必要对这两张照片进行检验的话,我们可以立即当庭操作。”
“噢,谢谢,”法官坦诚地微笑道,“我们接受你的证词,除非控方提出要求。”
桑戴克将照片递给了法官,他仔细端详了一番,然后就交给了陪审员。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桑戴克继续道,“通过这条线索,不但可以证实指纹是伪造的,并且还可以告诉我们,伪造指纹的来源以及伪造者的身份。”
刹那间,整个法庭陷入了一阵死寂之中,只剩下墙壁上滴滴答答的钟声。这时,我悄悄看了一眼华科,发现他表情僵硬地坐在那里,前额上还不断地往外冒汗。
“在仔细检查了这个指纹之后,我发现,上面有一个白色的痕迹,或者说是一个空缺。那是一个大写S形的空缺,看起来应该是由纸质的瑕疵造成的,因为可以清楚地看到纸上有一条松掉的纤维,当用拇指压到它上面时就会沾到拇指上,拇指移开时就随之被拉了起来,这样就会在纸上留下空缺。但是,将这张纸放在显微镜下观察时,我发现纸面完好无损,根本没有任何一条纸纤维被抽了出来。于是我得出一个推论,这条松掉的纤维事实上真的存在,不过不是存在于放在保险柜底的这张纸上,而是在原来拇指印所在的那张纸上。据我所知,到目前为止,只有一个地方被发现有诺柏·霍比清清楚楚的指纹印存在——就是指纹模里的那个。在我的请求下,霍比太太曾经将指纹模带到了我的住所,在检查诺柏·霍比留下的左拇指印的过程中,我发现,与血指印相应的位置上,也出现了一个S形的白色空缺;用高倍放大镜仔细观察,我可以清楚地看到有一条纸纤维被沾墨的拇指粘走了。在系统地将这两个指纹进行比对后发现,二者的大小有所不同:在指纹模里的那个指纹,其最长处是千分之二十六英寸,最宽处是千分之十四点五英寸,而对血指印按比例放大四十分之一的结果是,最长处是千分之二十六点六五英寸,最宽处是千分之十四点八六英寸。后来,我又把两张照片进行放大拍摄,惊奇地发现,这两者的空缺,不但形状相同,甚至连位置都没有变化,与整个指纹相契合的角度也是毫无异处的。”
“根据你所陈述的事实,你认为血指纹是伪造的?”
“是的,并且可以肯定,该伪造品还来自于指纹模。”
“这二者之间的相似性,会不会只是一种巧合呢?”
“这绝对不可能。根据西德尔先生所讲的概率,这种巧合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可以看出,这两个指纹印制造于不同的时间和不同的地点,并且中间所隔达数周之久。两个指纹印上都有一个空缺,但是这个空缺并不是拇指特征所引起,而是由于纸本身的特征。如果说是巧合,那么就必须假设两张纸上都存在一条松掉的纤维,并且它们的大小和形状都要相同,和拇指接触的点也是相同的,可是,满足所有这些条件的情况出现的概率,或许比找到两个相同的指纹的概率更小,更何况,从保险柜里的那张纸上,并没有发现有松掉的纤维,这样就不能用来解释那个空缺的由来了。”
“保险柜里为什么会出现这样一种经过人工处理的血液呢?”
“这很可能是伪造者用来制作拇指印的,因为天然的鲜血很容易凝结,为了要形成清晰鲜明的指纹,也许,他当时随身带有一小瓶人工处理过的血液和郝贺德先生所发明的那种口袋型的平板以及滚筒。他先是在平板上滴了一滴血,然后用滚筒将其滚成薄膜,又利用事先准备好的印章制作出了一个非常清晰的指纹印。在整个过程中,他必须十分谨慎,因为必须在第一次时就按下能够被识别出来的指纹印。如果第一次失败了,那么以后的尝试就会使整张纸看起来很不自然,极易引起人们的怀疑。”
“你把这两个指纹的放大照片带来了吗?”
“是的,我随身带有两张,两张上头各有一个清晰可见的空缺。”
随后,他向法官呈上了这两张照片,并且还附上了指纹模和柜底的便条纸,以及一副放大镜。
法官接过照片,用放大镜仔细察看,并和原来的文件作了一番比对,当他看到和桑戴克刚才所说有相符之处时,还不时地点点头表示赞许。检查完毕之后,他将这些东西统统交给了陪审员,并在自己的笔记上面做了记录。
在这个过程中,我不时地暗中观察坐在长凳末端的华科·霍比。我看到他的脸上有惊恐也有绝望,甚至还有一丝狂野,汗珠慢慢地从额头渗了出来。他直盯着桑戴克,眼睛里充满了杀气,这让我不由得联想起了在约翰路上发生的午夜惊险一幕以及那支神秘的毒雪茄。
突然,他用颤抖的双手扶住长凳站了起来,不断地擦拭着额头,快速向门口走去,离开了现场。当然,这里并不只有我一个人对他感兴趣,就在他关上门的同时,米勒督察随即也起身跟了过去。
“你有什么要问这位证人吗?”法官对海迪先生说。
“没有,法官大人。”他回答。
“那么,现在要传唤其他证人吗,安萨塔先生?”
“是的,法官大人,有一位,”安萨塔回答道,“那就是本案的被告。我现在就要请他进到证人席,让他在庄严的宣誓下,将所有事实都说出来。”
很快,诺柏从被告席被带到了证人席,宣誓后,他开始发表自己无罪的声明。随后,海迪先生对他进行了简短的诘询,但并没有问出什么东西,诺柏只是将当天下午他的行程进行了一番说明。据他所说,那天傍晚时分,他先是待在俱乐部里,然后在七点半左右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将门锁上之后,就再也没有踏出房门一步。之后,海迪先生坐了回去,被告也被带回被告席。整个法庭都拭目以待,准备聆听原被告双方律师发表陈词。
“法官阁下与各位陪审员,”安萨塔的声音听起来清晰悦耳,“我想,没必要用长篇大论来占用各位的宝贵时间。现在,呈现在你们眼前的证据是如此确凿,并且这样具有决定性的证据,无疑已经使你们作出了自己的判断,相信,我或者这位博学的控方律师即使用再华丽的语言,也无法对你们的判断造成任何影响。”
“在我看来,整个案件的关键在于:警方对于指纹绝对论的坚信,导致了诺柏先生在本案中成为了被告。然而,除了指纹之外,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其他任何证据能够指控被告。我想你们已经都听到了,被告是一位品格高尚的绅士,和他接触过的人都认为他是个值得信赖的人。这样认为的人们,并不是一些和他偶遇的陌生人,而是那些看着他长大的熟人。他身家清白,他的生活一直都非常单纯,从未有过不良记录。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品德高尚、单纯友善的年轻人,现在却站在各位面前,被指控是一个龌龊的窃取那位慷慨朋友的钻石的贼!这位慷慨的朋友,不但是他父亲的亲兄弟,还是他本人的监护人,并且曾经那样善意地安排着他的未来。现在,请大家仔细想想,这位高尚的绅士有什么理由能够犯下如此卑鄙的罪行?在这里,请恕我直言,这起控诉或许是基于以下的原因:曾经有一位杰出的科学家向警方提供了一份声明,警方对此大加奉行,甚至还将其原意加以引申。这份声明如下:‘由于两个指纹完全或几乎接近完全相同,这样的证据……无须其他佐证,即可认定该指纹系出于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