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陪审员,那份声明在没有提出任何警告和前提的情况下,实在不该公开发表,可以说,它对警方的侦破工作起到了极大的误导作用。事实上,指纹这类证据,在无其他佐证的情况下,是毫无价值的,因此这份声明其实是大错特错。在所有的伪造之中,伪造指纹可以说是最容易又最安全的,正如今天庭上所见。现在,让我们一起来想想,如果想要伪造其他高难度的物品,需要具备的特质,那就是天赋、技能和资源。想想看,在伪造银行券的时候,不但要考虑到雕版、设计和签名,还要注意每张纸上特殊的透明花印,这些都可能会被模仿得非常逼真;伪造支票,就要将原来的孔眼填起来,或者裁下来,换上真假难辨的纸片;看看这些伪造的例子,再想想伪造指纹,可以说任何一个照相雕刻业的从业人员都能够制作出让专家都难以辨识的赝品来;就算是业余玩家,只要能力不错,那么他在一个月的练习之后,也可能办得到。请大家扪心自问一下,在没有任何佐证的情况下,单凭这样一种证据,能够指控一位高尚的绅士犯下如此卑劣的罪行吗?”
“然而话说回来,这个指纹不是被告留下的,又会是谁呢?”
两者是那样的相似,已经为我们证实,那个指纹绝对不是他人所留。所以我认为,这是一种蓄意的伪造,目的在于使被告成为嫌疑的焦点,通过这样的障眼法保障真正罪犯的安全,使他逍遥法外。这种说法得到证实了吗?是的,我现在就握有一些强烈支持它的证据。
“首先,就是刚才已经被我提及的一个事实。血指印和真正的指纹在大小上存在差异,既不是被告的指纹,也不是其他任何人的指纹,而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它是伪造品。”
“其次,制作伪造品需要特定的某种器具和材料,而其中的一样就是被去掉纤维的血液,这也已经在箱底被发现了。”
“第三,指纹的确有被伪造的可能性。因为在被告的十个指头中,曾经按下过指纹的就只有两个拇指。而这个血指印恰巧就是其中的一个拇指的指印,而不是其他任意一个手指。”
“第四,在这血指印上发现的某个罕见的特征,恰好与指纹模内指纹的特征相同。因此,可以断定,假如这个血指印是伪造的,那么它必定是模仿指纹模里的指纹做的。而指纹模内指纹上有S形的空缺,可以看出是由纸本身的瑕疵所造成,而血指印上的空缺则无从解释,所以可以肯定,它就是指纹模中指纹的复制品。”
“然而,这又引出了另一个关键问题:如果血指印是指纹模内指纹的复制品,那么伪造者首先必须要取得指纹模。你们也听到过霍比太太的故事,事实上,那个指纹模确实曾经神秘失踪,而后又出现了。显然,一定有人曾经私下将指纹模拿走,又在一段时间之后放回去。现在,有关伪造的推论,在每一个点上都得到了充分的证实,并且与已知的事实完全相符。因此我们可以认为,关于血指纹即真指纹的说法,没有获得任何证据的支持,仅仅是一个立足于粗糙假设上的观点。”
“由此,我可以肯定地告诉大家,被告是清白的,我们已经向陪审员提出了最完整、最具说服力的证明。”
说完,安萨塔坐回了座位,只听从旁听席那边传来一阵隐约的掌声。法官打个禁止的手势,顿时,整个法庭再一次陷入沉寂,只有挂在墙上的壁钟还在滴滴答答地响着。
此时,坐在我一旁的朱丽叶显得异常激动,“他获救了,里维斯医师!噢,上帝啊!他一定可以被无罪释放的!”她开始低声欢呼,“他们现在一定也清楚他是无罪的了。”
“嘘!耐心一点,”我回答道,“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海迪·普勒先生已经起身,投向陪审员一个果断的眼神,之后,他以真诚而极具说服力的姿态,开始了他的演说:“法官阁下与各位陪审员:就像我先前所说的那样,这个案子所表现的是人性丑陋的一面。不过在这里我无须再提,因为相信你们对于这一点也早已了然于心了。现在,我的责任非常单纯,那就是要揭开重重诡辩下的阴谋,将事实的真相挖掘出来。”
“首先,这个案子其实非常单纯。有人用复制而来的钥匙打开了保险柜,偷走了里面的贵重物品。因为曾经有两个人保管过保险柜的钥匙,所以罪犯有机会进行复制。当主人发现保险柜里的钻石不翼而飞时,只看到里面留下的这两个人当中一人的拇指印。主人在最后一次关上保险柜的时候,里面根本没有拇指印。而且根据拇指印的特征,我们推断那个人是左撇子;并且指纹来自左拇指。各位先生,这些事实都是如此清晰明了,相信没有任何一个头脑清醒的人会对它产生怀疑;而我认为,任何一个头脑清醒的人,都会得出一个唯一可能的结论——在保险柜里留下拇指印的人,就是那个盗走钻石的人。而事实告诉我们,在保险柜中发现的拇指印,正是本案被告所有,因此可以断定,被告就是盗走钻石的人。”
“当然,辩方的确也提出了一些新奇而炫目的证据,用以解释这些已经相当明显的事实,甚至还发表了一些牵强附会的科学理论,并且向我们展示了一些诡谲的戏法,但是我觉得,所有这些都只不过是一种哗众取宠的做法,不应该出现在法庭这样严肃而正义的场所。哦,也许我们这位律师是给大家表演了一个有趣的助兴节目,想让大家在严肃的法庭中解解闷儿。甚至可以说这样的表演是具有启发性的,可以让我们大开眼界,看到他是如何将单纯的事实创意性地扭曲和歪解。然而,除非你认为这起盗窃事件是一个精心策划的恶作剧,而罪犯则是一个厚颜无耻、足智多谋、拥有超凡知识和技能的家伙,否则你所能得出的结论就只有一个:那个保险柜的确是被被告打开的,而里头的钻石也是被告盗走的。那么现在,各位先生,我诚挚地请求你们,慎重考虑自己保障人民安全和幸福的责任,就像你们的誓言所说,依据事实和证据,作出公正的裁决。我相信,你们唯一可能的裁决,便是被告有罪,因为他犯了他被控告的罪行。”
海迪先生的一番慷慨陈词让法庭再度有了一阵小小的骚动。陪审员此刻正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法官,好像在说:“法官大人,我们现在要相信哪方所说的?”
法官沉着冷静地坐在那里,手上不停地翻动他的笔记,比对各种证据,并不时地画上记号,写下注脚。最后,他抬起头来,以坚定而具说服力的声音对陪审员说:
“各位先生,我想没有必要为分析证据而花太多时间,你们已经亲耳听到了那些令人叹服的解析和陈词。另外,辩方律师已经对证据进行了详细而具体的勘验比对,相当公正而清楚,我在这里不多加赘言,做无谓的重复,我只是想要说一些对各位在考虑判决上有所帮助的看法。”
“相信不用我多说,各位都应该看得出,控方律师在引用科学理论时,明显有些牵强,甚至可以说是一种误导,唯一的证据就只是立足于指纹专家对指纹鉴定的理论之上。与此相反,罗伊医师和桑戴克医师则从事实着手,站在事实的基础上进行推断和分析。”
“在对所有证据详加剖析之后,正如辩方律师所言,整个案子最终归结于一个单一的问题上:‘在霍比先生的保险柜中所发现的指纹,到底是不是被告所留下的?’如果是,那表示被告至少曾经违反法律将保险柜打开过;而如果不是,则表示被告与本案无关。在回答这个问题时,我必须提醒你们,你们是本案唯一的裁判,这是你们的责任。我的论述仅供参考,你们必须自行裁定是接受或拒绝。”
“现在,让我们来通过对证据的分析探讨这个问题:该指纹到底是不是被告留下的?首先,我们有证据证明它是被告留下的吗?哦,我们现有的证据只能证明,那个指纹的纹路和被告拇指的纹路相同,并且上面的疤痕也相同。我们没有必要刻意去计算这种巧合的概率有多大或多小,问题的关键是,只要能够证实这个血指印是个真的指印,而不是伪造品,那么就可以认为这个指纹是被告的拇指留下的。”
“那么,接下来,一个更明确的问题是:‘这个指纹到底是不是一个真实的拇指印?’首先,还是要问,有什么证据能够证实它是真的拇指印?答案是没有!从两者纹路的同一性上,根本无法证实这一点,因为伪造的指纹完全可以表现出相同的纹路来。因此可以说,指纹的真实性完全出自控方的假设,并无任何证据支持。”
“不过回过来想,又有什么证据能够证实这个指纹是伪造的呢?”
“当然有!首先,从大小上来看:同一个手指,不可能印出大小不同的两个指纹来。其次是从使用的器材上看:通常来说,想要盗窃保险柜的窃贼不会随身携带墨板和滚筒,将自己的指纹清晰地留下来。其次,从指纹上那块小空缺来看:存在于指纹模内的真实指纹上也有完全相同的空缺,如果不是故意伪造,这种巧合又该怎么解释?最后一点是指纹模神秘消失又重现的问题。以上这些都是十分重要且又相当惊人的证据,另外,桑戴克医师刚才已经向我们证实,伪造指纹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这一点也必须考虑在内。”
“这些都是这起案子的重要事实,留待各位仔细考虑。如果在你们谨慎周到的考虑之后,你们仍然认为这血指印是被告留下的,那么你们唯一的责任就是宣告被告有罪了;但是假如你们认为这个指纹是伪造品,那么你们有责任宣告我的被告是无罪的。现在吃午餐的时间已经过了,如果你们想用餐的话,那么我们可以暂时休会。”
听到这番话,陪审员员彼此交头接耳地低语了一番,然后陪审员团长站起来,说:
“阁下,我们对判决已经达成了共识。”
这时被告席上的被告已经被带了出来,站到栏杆前。一位戴灰假发的法庭书记官站起身对陪审员致意后,说:“各位先生,你们对这个判决已经达成共识了吗?”
“是的。”陪审员团长回答道。
“那么各位的意见如何?你们认为被告有罪还是无罪?”
“无罪!”陪审员团长高声回答道,同时看了一眼诺柏。
话音刚落,旁听席上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法官对这种骚动也充耳不闻。霍比太太大声地笑着,而且有些夸张和不自然,然后把手帕塞进嘴里,泪流满面地看着诺柏。朱丽叶则把头靠在桌子上,激动得流着泪。
很快,法官举起法锤示意众人保持安静。待台下的骚动平息之后,法官对沉着应对的被告说道:
“诺柏·霍比,在结合本案的相关证据,以及一番审慎的考虑之后,陪审员判定你是无罪的。对于这一判决结果,我也由衷地表示同意。综合所有证据,我确信这是唯一可能并且正确的判决结果。本庭宣布将你无罪释放。在离开法庭时,你仍将是个清白的人,毫无瑕疵。对于你近期所遭受的痛苦,本庭报以同情之意;而你对这次审判结果的态度和本庭所深感的快意,我相信每一位在场的听众都能够感同身受。除此之外,本庭感到非常庆幸。能够与如此卓越的辩方律师与顾问共同见证本案。若非如此,或许审判结果将会是另一番景象。”
“我万分敬佩辩方的律师。我想不仅仅是你,包括庭上所有的听众在内,都会对这位桑戴克医师致以万分的敬意。他凭借自己超凡的洞察力、知识与才干,最终使正义得到了伸张。本庭宣布暂时休会,下午两点三十分复会。”
法官随即站起身,众人也跟着站起来。随后便听到旁听席上杂乱的脚步声,监席上的警察面带微笑地打开了被告席的门栏,诺柏从容地走下台阶,融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