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前殿与百官见礼,郑皇后则带着两位公主在后殿接见诰命夫人们。低眉顺眼跟在翡翠身后,凌靖雪不似身娇肉贵的公主,倒像个刚进宫的小丫头。
“儿臣给母后请安!”郑皇后看着鲜艳娇媚如花儿一样的女儿,再瞟一眼跪在地上打哆嗦的她,只觉说不出地惬意。母女二人揽臂说着体己话,故意对请安的凌靖雪视而不见。膝盖渐渐发麻,欣赏着母女情深的场面,她心底止不住冷笑:且倒数着,看你们还能说几日话!
自母亲去世一直长在太后身边,后来又被拘在宫里,甚少出来见人。诰命夫人们见到这位传说中不受皇上待见的二公主拱肩缩背,与朝阳气度天差地远,俱是一惊。嘴里虽一套阿谀奉承的话,眼中不约而同露出鄙夷的神情。
凌靖雪看在眼里,余光扫到郑皇后得意的表情,背弓得更低,神色愈恭。越是不受重视,越要懂得把握机会,懦弱无能绝不能保得一世平安,她早就明白了生存的法则。朝阳背脊挺得笔直,唇畔挂着浅浅的微笑,看起来端庄大方,越发衬得她畏畏缩缩。凌靖雪立在二人身侧,细心观察着一个个上前行礼的夫人。
领头的是太子太师、晋国公夫人马氏,太后宫里曾有过一面之缘,然后几位开国元勋夫人依次问安。凌靖雪耐着性子看着她们一个个上前与郑皇后闲话,大加赞美朝阳公主的美貌,终于听到宦官高声报信:“彭郡公、辅国大将军府。”
来了!她心中一动,头微微一侧,不动声色打量着辅国大将军徐庭仪的母亲魏氏和夫人赵氏。徐庭仪身为武将,退隐多年,两位女眷一人着深紫、一人着银灰,在花红柳绿的夫人堆里毫不显眼。凌靖雪敏锐地一眼看见赵氏衣袖若隐若现的翠绿玉镯,一汪晶莹纯粹,成色丝毫不逊郑皇后腕上的昆仑碧玉。
据说徐庭仪与昔日幕僚从来没有断绝往来,所谓归隐只是做给皇帝看的。凌靖雪收回视线,在郑皇后身上顿了一顿,低头在心底冷笑:奢华低调的徐家,教导出来的子弟必非池中物吧。天下没有更合适的了,自己果然眼光不差。
宦官们竖起一道细纱绡帐屏风,将女眷与外臣一分为二。她们将马场风景尽收眼底,那边却只看到些影影绰绰的人形。凌靖雪坐在郑皇后与朝阳身后,抬眼望去,二十余名年级不等的青年男子骑在马上,紧握球杆,各个斗志昂扬。
皇帝喜打马球,连长公主选婿也用马球决定,传到民间大约又是一桩笑话。凌靖雪明显看到朝阳公主嘴角撇了撇,颇有不屑之色。她素来认为男子以入阁拜相为荣,瞧不上武力取胜之人,只碍着父皇不敢异议罢了。
凌靖雪扬扬眉:既然你无意,也不要怪我不留情面。隐约感受到郑皇后余光一荡,她驼下背坐在二人身后,保持一副担惊受怕的表情。
一声锣响,二十余匹骏马如奔涌的潮水从四面八方飞驰而来,当先一个身着白色盔甲,头戴红色长巾的男子大手一挥,红色气毬高高跳起,冲着西侧球门方向射去。身后的礼部尚书夫人一声低呼,又喜又惊,不用问也知道是她的儿子。
紧追在白衣公子身后的青衣男子不甘示弱,足下一点从马鞍上激射而起,右手握在球杆低端,笔直朝着气毬探出去,堪堪拦住去势。众人正在惊叹,只见他手腕使力,反将气毬击往相反的方向。
中书侍郎夫人得意地笑了笑,靠在座位上与身边人说话,眼睛不住瞟着礼部尚书夫人,颇有示威的意思。看样子她们都对长公主驸马势在必得,凌靖雪打量了一眼心不在焉的朝阳,不动声色地撇了撇嘴。
略一走神,一位身着银色盔甲的男子又挡在了气毬之前,看来他应该与白衣男子同队,偏偏非要等到同伴失了颜面才肯出手。凌靖雪心里暗暗给三人各打了一个叉,锋芒太露、心思浅薄,皆非她要找的人。
凌靖雪垂下头,目光落在贴身宫女荷澜粉红玉兰绣花鞋上,见她立起脚尖,轻轻点了三点,不由一凛,转眸对上她的目光。
荷澜却不看凌靖雪,抬头目光悠远,在场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一个着黑灰盔甲的男子身上。他不远不近地跟着两方队伍,既不积极亦不袖手,时刻将球杆握在手中,似乎急着出手又找不到机会。若非细心察觉到他唇边一抹似有若无的嘲讽笑容,凌靖雪亦险些被他骗了过去。
他就是徐庭仪之子、年纪轻轻就官居三品的徐寒。看来情报不爽,他果然无意公主。凌靖雪抿抿唇,这样最好,他越不愿意,越能显出她的手段。她右手拇指、食指、无名指环成一个圈,慢慢在膝头敲击了三下。荷澜看在眼里,朝着远殿举起左手,缓缓抚了抚头顶的发髻。
忽然一团白色的东西从场外直奔到场中,叼起红色气毬就跑。众人猝不及防,好一阵子才发现搅局的竟是一只雪白可爱的小狗。白衣男子正蓄势待发打算挽回局面,气毬竟被狗叼了去,不禁勃然大怒,拍马追上。
众人不甘示弱,快马加鞭围攻捣乱的小狗。可怜它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蒙头蒙脑四处逃窜,慌不择路,恰恰徐寒的方向略有空当,一头钻了过去。
几人并排而立,球杆高挥,眼看就要把白狗打成筛子,忽听绡帐里传来女子的惊慌失措的呼喊:“是我的白珠儿!我的狗!快救它!”
虽然不知是谁在叫喊,但绡帐里坐的非富即贵,甚至有可能是郑皇后。众人手上动作不约而同缓了一缓,徐寒迅速环视一周,突然举起球杆,朝着白狗的头狠狠击了下去,不偏不倚正中后脑。小狗瞬间一阵抽搐,慢慢不动了。
场外一片面面相觑,屏风后更是死一般的沉寂。众夫人瞧得分明,喊叫的不是别人,正是此次选婿的朝阳长公主!徐寒打死了公主的狗,莫说驸马无望,能不能安然无恙离开马场还不一定!赵氏身子晃了几晃,几乎瘫软在婆婆魏氏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