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来,凌靖雪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敲得手指失去了知觉,门终于吱呀开了一条细缝,她一瘸一拐扑上去,只看见宦官冷漠扬起的鼻孔:“皇上与皇后娘娘饮酒,公主请先回去。”
“等……不……”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她无助地摇着门。暗夜中无比清晰地一声嗤笑,将她拖入无穷无尽的黑暗。
再睁开眼,血光染红了她的罗衫,撕心裂肺的痛苦伴随着欲哭无泪的迷茫四下弥漫。泪眼朦胧,郑皇后笑靥如花,眼角含着凌厉的冷光,一步一步走近:“她死了,还有你,谁也逃不出我的掌心。”
午夜梦回,泪湿青衫,凌靖雪只恨没能死在六岁那年。
“二公主,这是皇后娘娘赏的衣裳,请您明日穿着去马场见众位公子。”传话的嬷嬷言语恭敬,却连腰都不曾弯一下,居高临下看着喜不自禁欣赏衣饰的昭林公主。
小字靖雪的昭林公主怯生生地点了点头,匆匆忙忙立起身,娇娇弱弱的声音如初生的小猫:“有劳嬷嬷费心。”右脚缠在衣裾里,一个趔趄险些绊倒。
嬷嬷撇了撇嘴,还未退出雅蝶居就对身边人道:“二公主也十五六岁了,怎么还是一副小家子气?哪像咱们长公主,端庄稳重,真正的天之娇女。皇后娘娘开恩,让二公主跟着长公主会见各府公子,我真是捏一把汗哪!”
声音不大亦不小,堪堪让凌靖雪听得明白。她保持着欣喜的表情,眼皮也不曾跳一下,目送几人离开。待四下静寂,贴身宫女荷澜警惕地阖上门,压低声音:“奴婢已经安排好了,一切静待公主示下。”
适才温顺浅笑的凌靖雪面寒如霜,只问了一句:“你可准备好了?”
荷澜满面凝重,回答掷地有声:“奴婢陪在公主身边十年,为的就是这一刻。”
凌靖雪唇角含笑,脸上却丝毫没有松快的表情,抬了抬手示意她起身:“日子长得很,明天只是个开始。如果抓不住这次机会,只怕我一生都要任由他们摆布。”
另一厢的延明宫灯火通明恍若白昼,身着孔雀金线织锦对襟襦的长公主朝阳嘴撅得高高的,满脸鄙夷看着宫女们将堆积如小山的衣裙一件件展开,皱眉道:“银丝闪红早是去年的款式了,司衣库怎么还叫人送来?”
跪在一旁的嬷嬷赔着笑,轻轻扇了自己一个嘴巴:“都是奴婢的错,皇后娘娘原说这件不好,是奴婢看着鲜亮,污了公主的眼。”
宫女捧起一件金银丝线滚边的桃粉长衫,朝阳的贴身侍女翡翠笑道:“皇后娘娘说上面的芍药是双面绣的,色泽鲜亮,花纹活泼,最衬公主的花容月貌。”
朝阳公主点点头,翡翠一边为她捶着肩,一边附耳:“二公主那边,皇后娘娘赏了您的苏绣旧衣,就高兴得什么似的。”
朝阳掩口浅笑:“没有她,我还有什么趣儿。”弯腰抚弄着脚边浑白如雪的小狗,扑哧一笑,嘱咐道:“你盯紧司珍房那边,珍珠以上首饰一概不许给她。”
翡翠想着凌靖雪寒酸的样子:“奴婢觉得素银典雅,最适合昭林公主。”
所有人都知道,明日是朝阳公主选婿的日子。身为开国皇帝凌风龙与郑皇后的长女、掌上明珠,朝阳长公主择驸马自然是头等大事。皇帝大笔一挥,三品以上官员年纪适合的嫡子,不管有无婚约,都必须参加秋场比试。郑皇后率诰命夫人们亲临马场,场面盛大,只为替公主择一位如意郎君。
同是挑驸马,昭林公主凌靖雪只能用顺便来形容。其实她的年纪比朝阳还要大上一岁,却被宫中上下不约而同遗忘了。她的年龄是皇帝心上一块疮疤,所有人都小心翼翼避过不提,久而久之,除了她自己和荷澜,没有人记得她真正的年纪。
“不过给朝阳做个陪,免得让人看破朕的意图。你随便择一户差不多的人家,嫁妆不必太好亦不可太差,把她嫁出去便是。”
夜深人静,歇在榻上的郑皇后回忆起皇帝不耐烦的态度和冷漠的话语,唇边不觉漾起心满意足的笑容,与心腹嬷嬷闲话家常:“为朝阳的婚事皇上和本宫花了多少心血,倒让她借了个东风,所幸今日探明了皇上的态度。”
“皇后娘娘操劳半生,只为了朝阳公主。”嬷嬷感慨万千:“只是奴婢不明白,娘娘为什么要故意提到昭林公主惹皇上不高兴?”
昭林谨小慎微的模样仿在眼前,她不禁厌恶地拧着眉头:“就算我不提,皇上身边难保不会有人吹风,索性断了她的念想。”
“若不是娘娘开恩,她岂能活到今天!”嬷嬷不以为然撇撇嘴,附和着主子的情绪:“就算她再不知好歹,也该记着娘娘的恩情。”
郑皇后哂笑着摆摆手:“听说云贵总兵的公子年少气盛,喜欢性格绵善的女子,倒和她正好相配。远远嫁到西南,也省了我一番手脚。”
嬷嬷嗤地一声笑:“娘娘真是良善人!依着奴婢说,干脆找个身子骨不爽利的,嫁过去守活寡不说,日日侍疾也够受的。”
郑皇后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似乎看到凌靖雪蓬头垢面照顾重病丈夫的场面,掩袖而笑:“你倒给我提了个醒,合适的驸马人选多得很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