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宗人府大牢上奏,弘时暴卒于狱中。
那晚,胤禛不食不眠,一直木然伫立在窗前,紧握手中的是弘时那块仿制的玉。我悄无声息走近他身旁,静静地和他一起遥望窗外高空的月亮。记得史书和小说中的记载,多半说他冷血无情,为了皇权不惜加害自己亲生儿子。可是后世之人谁又了解他深锁的眉头里暗隐的痛,谁又看见他深藏不露的泪水中涌动的涩?或许撰写历史的那支笔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无情,爱恨情仇,血雨腥风都可以一笔轻轻带过,仿佛飘落在历史长河里的只是一片孤鸿;或许评论历史的人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无情,那一把辛酸泪,多少痴人梦,说的只是别人的故事,完全可以高谈阔论,笑看风云,而不动声色。
弘时的离世对胤禛而言是一重大打击,直到几年后他才逐步走出阴影。同时,他也因此对弘历和弘昼的管教更为严格,弘历固然一贯谨遵父命,严于律己,但弘昼却如上了紧箍咒的孙悟空,成天向我诉苦。尽管我对他的教育属于放任自流形,但如今也不敢对胤禛的严厉管教多加干预,只怕再度触及他的丧子之痛,只是开导弘昼,既已成人,就理当为皇阿玛分忧。弘昼总是满不在乎地回答我,有四哥为皇阿玛分忧就足够了,哪用得着他!此话若让胤禛听到,他必不高兴,而我却暗自欣慰,儿子能淡薄权利,当真是一件幸事!
胤禛不仅于管教皇子下了很大功夫,对于朝政也更加勤奋了,通宵不眠批阅奏折是常有的事,我担心他的身体健康,虽常令他在白天退朝后将奏折批阅完,但无奈他进行的改革太多,白天的时间都是属于大臣的,九州清晏每天来议事的大臣络绎不绝,我只能在攒动的人头后接受他歉意的目光,最终无言地陪伴他工作到天亮。在这样超负荷的工作中,累倒的不仅是他,还有那群拼了命为他效力的大臣,其中以十三最为突出。十三在康熙朝一直被雪藏,直到雍正朝他的才干才得以淋漓尽致地发挥,加之他与胤禛深厚的兄弟情意,更是忘我地全心支持并投入到胤禛的新政改革中,但他那被圈禁十年而拖垮的身体却没有胤禛耐熬,渐渐出现不支的状况,我无数次义正严词的提出这个问题,引起胤禛的重视并为十三广求名医,十三自己却不以为然,大而化之。
这日,众大臣又积聚九州清晏,等候他商议永无休止的朝事。我无奈,请求告退,他唯恐我不高兴,讨好地揽住我的肩膀欲解释,我只好轻声叹息,告诉他只是到花园走走,他这才安心地在我额头印下一吻,放我起身离开。
我独自慢慢走回含蕴斋,远远看见红雪在一棵芭蕉树下蹲着,不知道在干什么,入了神。我蹑手蹑脚走至她身后猛拍她肩膀,大喝一声:“嘿!”
红雪显然受了惊吓,“是姐姐啊!吓死红雪了!”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姐姐,我在看蚂蚁搬家呢!还真奇了,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蚂蚁齐齐出来。而且啊,从前看蚂蚁搬家都是有秩有序,好像有谁指挥一样,今儿这蚂蚁却慌乱不堪,像没头苍蝇似的乱撞。”
“是吗?”我也低下头仔细观察,果然满地蚂蚁四处乱爬,仿有大祸临头之势。
红雪又继续道:“不仅蚂蚁怪怪的,园子里这两天的小动物都怪怪的。池塘边大群大群的青蛙上蹦下跳,叫个不停;听说农庄那边的鸡鸭也躁动不安,不肯吃食;就连我们自个养的这几只小狗都不肯老老实实呆着,我想抱抱它们,它们就烦躁得冲我直叫。”
动物对自然界的感知能力远远胜过人类,莫非有什么巨变?我开始在脑海里搜索史料,依稀记得清朝发生过一次地震,难道是在......?对!好像就是在雍正中期。“这种情况出现多久了?”我焦急地问红雪。
“有两天了吧?”红雪一片茫然。
“糟了!”我转身往九州清晏跑去,忽又想起红雪,边跑边回头大喊:“红雪!赶快找到昼儿,带他到宽阔的平地呆着!要不就去湖边!”
九州清晏内除了各种昆虫杂乱的叫声,便再无其它声音,平时被忽略的虫叫今天听来有着格外不同寻常的含义——大自然的警告。我径直跑向大厅,胤禛平日都在这里和朝臣议事。来不及和小安子打招呼,我直接推门冲进大厅,迎接我的是满屋惊讶的目光,身后还响着小安子叫苦不迭的呼喊。
没有任何解释,我上前牵着胤禛的手,忙道:“快!通知所有人从屋子里出来!”
胤禛甩开我的手,怒道:“成何体统?谁允许你闯进来的!”
我急了,几乎带着哭声冲着他喊:“快呀!下令园里所有人都从房子里出来,到空阔的地方去!要地震了!”
“地震是什么?”某位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大臣疑惑地问。
“来不及解释了,晚了只怕会出人命!胤禛,下令啊!”
大臣们开始小声议论,无非是对事情是否有如此严重提出质疑。
关键时候还是十三开了口:“皇上,就听落儿的吧!她哪次不是对的啊!”
胤禛这才下达圣旨,令园内所有人等,上至皇族妃嫔,下至宫女杂役,一律离开房子,就近寻找空阔之地候命。我便带领九州清晏内诸多人前往湖边。
从中午一直到黄昏都没有异样的动向,大臣之中便有人对我的行径给予嘲笑,渐渐地,妃嫔们也聚拢湖边,询问胤禛到底何事。胤禛用眼神向我示意该当如何,我相信自己的判断不会错,坚定地朝他点头,他微微一笑,朗声道:“传旨,所有人等呆在原地不得擅离!不得妄加猜忌,违者以抗旨不尊罪论处!”说完他在我耳边悄声道:“现在你满意了吧?不过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岂有此理!我狠狠瞪他一眼,“我不是闹着玩的!”
正在此时,脚下传来微微震动感,接着越来越剧烈,胤禛不禁紧紧搂住了我,“难道是真的?别怕,丫头,有我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