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寝宫闻讯而来的人愈来愈多。康熙也许要杀一儆百吧,诸皇子亦接到口谕,迅速赶来,可大家面对此情此景却瞠目结舌。
“皇阿玛息怒,儿臣有话欲奏。”胤禛跪在康熙身前道。
康熙闭上眼睛,长长叹了口气,简短而威严地道:“说。”
胤禛瞧了瞧康熙的脸色,试探着说:“儿臣觉得二哥谋逆一事疑点颇多,有待彻查,而十三弟更与此事无关,望皇阿玛......”
康熙疲倦地将手一挥,打断了胤禛的话,“别说了。”
胤禛还欲争辩,只听十三怒道;“四哥,你不要说了,最是无情帝王家!我今天总算领略到了!父子相残,兄弟反目,我胤祥受够了,将我圈禁起来也好,眼不见为净!”
“你......”康熙指着十三,气得说不出话来,大口喘着气。地下跪着的人一拥而上,端水,捶胸忙了个手忙脚乱。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康熙对着十三怒目而视,“你说什么混帐话?你要清净是不是?好!朕成全你!来人啊,立刻把朕这个不孝的儿子给朕带下去,永久圈禁!”
空气瞬间凝结,没有人再敢多言。我第一次看见胤禛的眼睛在大庭广众之下流露出痛,十三自小在他的庇护下长大,他们虽是兄弟,却情比父子,十三的一剑一射,一笔一划可以说都是他亲自督导,此次这痛必伤彻心肺,才使得他那永远云淡风清的眼神有了变化。然而,这痛忽然被他扩大化,他竟泣然流下泪来。康熙瞥了一眼,对他说:“胤禛,男儿有泪不轻弹,为何如此没出息,竟是个儿女情长的种。”
八阿哥胤禩满脸不屑,“是啊,四哥。乱臣贼子,人人诛之,身为皇子更应该严惩,以示警戒!”
胤禛俯首道:“皇阿玛,儿臣确实没出息。但胤禛以为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俗话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儿臣忆起当初上书房众兄弟同窗共读,朗朗书声犹在耳边,而今竟走到如此地步,大哥于数年前圈禁,如今又轮到二哥和十三,儿臣的心里怎一个痛字了得?”说着又呜咽起来。康熙双唇微微颤抖,目光在胤禛身上停留片刻马上又转开,道:“李德全,回乾清宫。”
虽然康熙什么也没说,但是我知道,对于胤禛的表现,康熙表面上给予的是批评,可胤禛痛心疾首的表白却深入到了康熙心里。
太子二度被废,储位的空虚永远是一个巨大的诱惑。鉴于前车之鉴,康熙宣布从此再不立太子,于是储位之争的局势渐渐归入平静,然而这表面的平静下却隐藏着惊涛骇浪。
胤禛每天过的仍然是他的书斋日子,闲时还在圆明园种地,与世无争的田园生活有我想要的浪漫与恬静,弘昼生长在这样环境里性情亦率直而坦然。可从他每日处理的大堆信件里,从他在雍王府接待的众多“友人”里,我知道他已在恬淡生活的烟雾下有了自己的势力。按照历史的进程,此时九王夺嫡的焦点在胤禩身上,他身边的九阿哥,十阿哥,乃至胤禛的同母兄弟胤禵为了他的夺嫡尽心尽力,出谋划策,笼络官员。至于胤禛不过是冷眼旁观的一支潜伏在夜幕下的力量。
胤禩集团频繁而猖狂的活动,引起了康熙的警惕,毕竟皇权面前父子亲情也是退而其次的。康熙五十五年九月,胤禛接到圣旨,胤禩患伤寒,因康熙正在热河,特令胤禛胤禵兄弟二人料理胤禩病务。从胤禛每日的语气来判断,胤禩病得不清,大有离世之态。突然之间,我发觉自己不知他心思,胤禩如将离世,对他而言是喜是忧?是少一个劲敌?还是少一个兄弟?可是,日后的几天,他每每去看胤禩都将我带着,说我懂得医理,必对八阿哥的恢复有助。
数日后,康熙又来一道圣旨,令他兄弟二人与众皇子商议是否将胤禩移回城内家中。胤禟坚决不同意,愤怒地提出八哥如今病重,往家途中,万一有不测,谁来承担后果?胤禛将此话奏上,康熙知道后却说:“八阿哥不醒人事,若欲移回,断不可推诿朕躬令其回家。”诸皇子立刻明白了康熙的意思,原来胤禩此时所憩的花园处在康熙从热河回畅春园的必经路上,康熙要将胤禩移回城里,是好让自己经过他花园时不会遇到不吉祥的事。由此可见,胤禩在他心里是何分量。接到这道口谕,胤禟当即愤恨地挥袖而去,胤禛和胤禵不得已安排人将胤禩移回了城内八王府,病重的胤禩被抬出来之时,我清晰地看到他眼角滑落一缕清亮的液体。
当日夜晚,胤禛在雍王府花园独自对月饮酒。自我认识他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没有叫我陪他一起赏月共饮。九月的风已有些微的凉意,园子里的菊花吐露着秋天的气息,月影下他的背影那么孤单而苍凉,心里涌起的疼惜让我不禁走至他身后,拥住他的双肩,下颌紧挨着他的头。他反手将我拉进怀里,紧贴着我的脸,吐着淡淡的酒气,“落儿,你是我最亲最近的人。”
“怎么会呢?”我凝视着他,“还有昼儿啊!他的身上才真正流着你的血,也是你最亲近的人啊!”
“昼儿?”他苦笑,“但愿吧!”
我忽然明白他今天的反常是为了什么,我倚进他怀里,熟悉的酒味常常让我迷醉,“胤禛,落儿是你最亲最近的人,永远都是!”
他紧紧拥我入怀,手臂的力度充满了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