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点点头,好奇的问道:“老祖宗,孙儿方才见到一个漂亮的小王爷来了咱们府上!怎么没让他进来就走了?”
闻言,秦氏不觉娇躯一震!狐疑的看着宝玉,嘴角仍是噙着淡淡的笑:“宝二叔可知道是哪个小王爷?”
宝玉虽是尚小,和秦氏倒也亲密。细细的看着秦氏,但见她娇媚可爱,清秀灵巧,这样一个冰清玉洁的女子,堪比林妹妹了呢!不觉喜欢,红着脸道:“听说是北静郡王呢,只是人虽然长的漂亮,却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十分的不讨喜呢!也不知来咱们家做什么?”
一时之间,竟然皆是不语。黛玉清亮的眸子在房中流转,迎上宝玉热切的目光,便即躲开。轻轻咬住手帕,百思不得其解——北静郡王想必就是那个跟在秦三伯身后的水溶了,温文尔雅,果然是个漂亮的小王爷!只如何会让老太太太太们都这样犯愁呢!
鸳鸯燃了一支上好的熏香,满室清香。青烟袅袅,令人安神。
秦氏从贾母的怀中坐起,轻笑道:“宝二叔也下学了,还没有备好餐饭么?”
贾母不觉笑道:“还是小蓉媳妇懂事,瞧瞧你们一个个都要饿着不成?”
熙凤早安排人传饭,一时又是众人安安静静的用膳。老太太左右各坐了秦氏与黛玉,宝玉也只得跟着王夫人,三春皆坐在另一桌。长辈面前,用膳时的气氛非同寻常压抑。再美味的食物,不知不觉也变是难以下咽。
不自觉的咳嗽几声,紫鹃从后面为黛玉轻轻捶背。
忽然门边儿人影一闪,先是平儿出去了,接着又进来悄悄向熙凤耳语几句。但见熙凤一脸诧异,继而喜盈盈的走到贾母身边,低声道:“回老祖宗的话,北静郡王说和林姑父有约,要照看林妹妹,因此想要见见林妹妹……”
熙凤那样大大喇喇的人,虽是刻意的放低了声音,却恰好令黛玉听见。那拨动银著的纤手不禁停住,偏头看着熙凤,脆生生的问道:“二嫂子方才说什么?”
精明的丹凤三角眼微眯,柳叶眉别致上扬,满是笑意的咯咯说道:“林妹妹真是深藏不露呢,先是皇后娘娘宠爱妹妹,现在又是青年才俊的北静郡王来特地看望。妹妹却都不放在心上,老祖宗调教的就是好。闺中女孩儿,沉稳安静,却是美名远播呢!真真是把迎妹妹她们三个都比下去了!”
头轻垂,便已然感知远处头来的几抹异样眼光,黛玉无奈的笑笑,看着贾母道:“玉儿听从老祖宗的!”
又如何能够不知,自从皇后上次召见黛玉后,便再没有召见。贾府中人起初也不提这事儿,后来再提时,全成了黛玉如何不招皇后喜欢,见过一次之后便不喜欢她了。正是如这里一般,初时都是极其喜欢她的,日子久了不见她的赏钱,反而是时时处处霸着宝玉,令人生厌,闲话自然多了,却不料熙凤不顾黛玉脸面硬是当众说了出来。
贾母故作怒气的瞪一眼熙凤,唬的辣子立时噤声了。沉思片刻,朗声笑道:“既是你父亲的话,也不能不见!何况你才多大,无所谓外客不外客的,再者说人家来看了,总不能凉着吧?凤丫头,去把荣喜堂左边儿的空屋收拾收拾,从库房里取出帷幕隔上!”
吩咐了熙凤,看着她下去办理。老太太才拉住黛玉笑道:“待会儿去见见北静郡王,王爷才从边关回来,隆恩正圣,你可别造次了!”
一时布置妥当了,熙凤来请黛玉。贾母推黛玉道:“去吧,只紫鹃陪着就成,其他人都给我离远点儿!”
黛玉尴尬的回头,不由自主便寻到宝玉忧心忡忡的目光。脸色转红,泛起一抹笑意。只看得宝玉也笑了,点头偎进王夫人的怀里。冉冉而行,回思方才的神情,越是觉得安慰。
“林妹妹……”
甫坐定,便听得有人急切的呼唤。那声音自然是有些熟悉的,黛玉抬眼仿佛要望穿那道屏风。老太太王夫人以及那秦氏,皆是用自己年纪小作借口,让自己来谈谈北静王的用意,那也就探探吧!只是这一声爱怜的林妹妹,唤的人心中一动。
怎恁地熟悉?由他轻轻唤来,不觉突兀,好似日日听到的宝玉的话。
轻轻挥手,紫鹃盈盈上前,静听黛玉吩咐。“紫鹃,给北静郡王上茶!”
那帷幕经好似垂帘听政的帘笼,垂在那里着实让人心焦。隐隐约约,只能看到对面那人的身形,只闻其是声,不见其人。
约莫望去,两年不见北静郡王又长高了许多,俨然一个风流倜傥的青年。他原本就是比自己大着好多岁的,又是王公贵族中教养的,自然长的错不了。瞧他呷一口茶后,便失神的盯着帘笼。
这屋里是没有闲杂人的,黛玉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声音清脆,好似初春温润的雨打在黄嫩嫩的枝头,惹人欢心。“北静郡王说是受父亲之托来看望民女,不知父亲可有什么交待?”
水溶站起身来,负手而立,深邃的眸子落在那帷幕上,又飘忽闪过。瞧着方才献茶之人直愣愣的朝外看着,不觉冷笑。“多时不见林妹妹又这样生疏了,莫非是在怪我上次不辞而别?”
黛玉之心细如发,自然记得水溶上次在姑苏时走的突然,却从不仔细思索。缘于不曾关心,也就不曾记在心里。听水溶提起,不觉痴住。
“上次是边疆有事,如今才平定。却谁知……”水溶略略一停,皱眉道:“紫鹃姑娘?取笔墨纸砚来!”
紫鹃诧异的看着黛玉,轻声道:“姑娘,你一个人怎么……是好?”
轻蹙峨眉,扬首细思,摇摇紫鹃的手笑道:“去吧,放心……”
云鬓摇曳,紫鹃颇为不舍的转出帷幕,看一眼水溶。这青年王爷正值青春,玉面含笑,一身紫色莽玉袍昭示身份的尊贵,头束着一根紫绳儿,上插着灼灼泛光的紫玉簪。凭谁看,皆是个玉树临风心生爱恋的男子。又怎想,他还是年青有为铁面无私甚至战功赫赫的北静郡王!
不自觉的再度回眸,遇上水溶的微笑,羞的转身快步走开!
水溶若有似无的看一眼紫鹃的背影,转身瞧着碍眼的帷幕,竟见黛玉仍是安然坐于其后。不觉哑然失笑,“林妹妹,在这里住的可好?我和母妃说说,接你家去如何?”
茫然无知般,黛玉不觉也是失笑。自己才这般年纪,水溶却和自己说这些话,还是装作不知的好。因低头轻笑却佯作怒道:“王爷说的什么,民女听不懂。还是说父亲有什么话吧?”
从前之见,黛玉的灵秀非同一般,绝不会不知自己言外之意的。水溶苦笑看着帷幕,许是伊人的心也罩了帷幕呢!那么,得到佳人,还是要父母来做这个主吧!
“其实也不是林世叔的话,而是秦三伯传话。江南长此以往恐怕有变,林妹妹千万保管好秦三伯赠给的那枚玉佩……”水溶轻轻一笑,“其实这事儿也不急,急的是我有一件私事想要妹妹给出个注意!”
末了,焦急似的又加了一句,“好妹妹,你是巡演御史的掌上明珠,又是秦三伯的侄女儿,更是皇后娘娘的侄女,听说册封长乐公主的圣旨早就拟好,恳请妹妹不要再口口声声的称自己民女吧?”
这如何还是让许多贪官酷吏谈虎色变的冷王爷?
悠悠起身,轻启朱唇,“黛玉知道王爷将黛玉看做妹妹,既是妹妹,为兄长排忧解难也是应该的。却不知王爷所讲的是什么事儿,怕不是黛玉有心无力才好!”
戒备的看着打开的门窗,水溶轻笑着落座,捧起清茗,干干净净的指尖轻抚玉杯。叹口气道:“西北边疆的事儿平定,你知道不曾使用武力动用刀枪,而是咱们巧使计策平定的。只是,我曾经利用了大辽的一位公主,如今那公主却时时纠缠,这却如何是好?”
“大辽的公主?”黛玉幽幽说道:“大秦与大辽的皇族皆是素来通婚的,如今皇上身边并不曾有大辽的妃子,若是北静郡王可以娶了大辽的公主,倒是可以免去后宫的许多事务劳碌呢!”
“可是妹妹……”
不待水溶说完,黛玉便又笑道:“既是曾经有过许多交往,利用了人家自然要给人家一些补偿。难道是王爷嫌弃了公主的相貌?”
水溶霎时心痛不已,低声道:“林妹妹,我……”
轻轻叹息一声,黛玉在帷幕后抿嘴一笑,“罢了,黛玉还小,这些个事情帮不得王爷,王爷多包涵。”
“妹妹!林妹妹知道么,她甚至想要威逼着皇上下旨来赐婚!”水溶仿佛是痛苦非常,拳头在袖口中不由自主攥起青筋。
轻轻点头,黛玉笑道:“王爷,这些话您不该给黛玉说的。何况,这王公贵族的婚事不是向来由皇上赐婚的么,这也算不得威逼,大可不必想什么士可杀不可辱的。”
水溶的身怀些武艺,听力甚好,感知有人走近。便坐的端正了,放小了声音,“林妹妹,水溶曾发誓,一生只爱一人的……”
黛玉恍若身在梦中,茫然无措,脸色青手尖凉,一颗心恍如鹿撞。“今天的话,黛玉权当没有听到,王爷请回吧!”
“王爷,已经研好了……”紫鹃端着原木色的托盘,笑盈盈的站在门口,身后跟着埋头看地的雪雁。那雪雁见到水溶,不觉轻轻一笑,两人已经明了其意。
“放下吧!”水溶面无表情的挥手,“紫鹃去里面服侍你家姑娘,你……”
“奴婢雪雁!”雪雁乖巧的行礼,迎上水溶探寻却带些讪讪的目光。
“哦,雪雁来为本王铺纸!”水溶说着,便瞧着紫鹃留恋的将托盘交给雪雁,低头走回帷幕。
笔落成画,了了而成一幅清雅的登山图。蒙蒙细雨,淡淡波纹,山川含情。写意儿几笔人影,浅浅深深,成为含情脉脉的男女。山顶飘几丝香烟,袅袅入云际……
“王爷的画是好的,不过还有待磨练!”雪雁便忍不住评论,“这样的画,我们姑娘随笔就来,如今都懒怠画了!”
声音虽小,黛玉却不觉一怔。自从到了燕京,许多从前的事儿都荒废了的。而雪雁还这样的念念不忘,竟不知这里太太素来都说的“女子无才便是德”么?
水溶郁闷的翻翻眼睛,他可是从没有见过黛玉写诗作画的,一直以来都是相信那双清澈的眼眸,相信那充满神秘气质的柔弱感。不想,这小丫头雪雁张嘴便将自己早在心里打好腹稿的怀旧图贬低的一无是处般。
轻轻吹口气,拂干宣纸上的墨迹,闻满腔的墨香。举在眼前,似是无意道:“林妹妹可知道秦三伯与皇后娘娘为何如此喜欢妹妹?”
仰头望着紫鹃垂头的模样儿,黛玉不由自主的摇摇头。“自然是因为和先母的情谊,爱屋及乌吧?”
“这只是其一……”水溶转身将画交给雪雁,朗声笑道:“说来也是稀罕。不知从何时开始,皇上时不时便会梦见一位高僧,寄言道是前科林探花之女,绛珠仙草下凡,弱女之身,帝王之象,以国托付,万民之幸。生在江南,则可平江南之患,长在燕京,则可定皇城之乱,如果坐拥天下,则天下太平!”
听闻此言,紫鹃雪雁皆是不可思议望着黛玉。帷幕之内的紫鹃好似不大明白水溶言中之意,失手将那茶杯打碎。雪雁急忙走进去,攒着一起拾掇。黛玉却是含笑的坐着,默默无言。
“作什么故弄玄虚来吓唬她们!”噙一口茶,只差没呛着,忙低头掩帕。“王爷位高权重,不宜在这里久留。雪雁,取王爷的画来,代我送王爷出去!边疆苦寒之地,还望王爷保重了!”
水溶听得关心之语,也顾不得不曾问出对于大辽公主的看法。温和的笑笑,示意雪雁先一步走出。许多事由,黛玉还小,强求不得……
步出荣喜堂,到底是有些失望,缓缓的竟然踢起地上的石子!
“王爷别气馁,我们小姐如今来到燕京后奇怪的很!”雪雁虽是个粗心的,却不白长着黛玉几岁,轻轻笑道:“不过,王爷可知道,我们姑娘到了燕京好似忘了本性一般!除却还知道掩饰才华,竟然是对贾家变了看法!”
听着雪雁似是喊冤的语音,水溶笑道:“那可有哪里奇特不同之处?”
迎面与宝玉房中的袭人等人相遇,因知道北静郡王在府上,那些丫头也便不敢行动,温顺的退在两边。走出的远了,雪雁才道:“不瞒王爷说,我们小姐房间里有颗叫做绛珠的东西,是才到这里第二日便得了的,小姐珍藏在瓶子里,视若珍宝!”
“哦?那是谁送的?”水溶好奇的相问,绕他是见多识广却不曾听说过什么绛珠。难不成便是皇上梦中所说的绛珠?
雪雁捡着要紧的将来龙去脉稍微讲了,可怜的看着水溶。
“这么说,自从到了这里林妹妹便抛下了雪雁姑娘和王嬷嬷,而却不按照你们事先的安排行事?”水溶凌厉的转身,不禁发急。他自是知道,黛玉不必一定到燕京来,却是自己甘心寄居在此,却不知又为何能忘了初衷!
雪雁低头揉着一角,像是给人教训一般!水溶斜眼看树影婆娑后,有婆子精明的眼色闪烁。不禁一声冷笑:“林姑娘是皇后娘娘的心头肉,不过是因为皇后娘娘心疼姑娘不是沾染尘埃的人,才不敢接她去宫里。你们都小心服侍了,若是姑娘有个差错,本王唯你是问!”
雪雁唯唯诺诺的答应了,不敢再说。转过墙角,便是前院,不能再相送。幸而也水溶竟使的什么法子,不知不觉中已将要说之话传音给雪雁。
看着外面老爷公子们迎上了,雪雁才慢慢回转。回思水溶方才的传音,不觉仰脸看着四角的天空,不见一丝痕迹。攥攥手中的玉笛,不过须臾半指长,竟是指挥八名暗卫以及北静郡王府上所有暗卫的信物。拿捏在手,莞尔一笑,低声道:“幸亏我会吹……”
“雪雁,你手里拿的是什么?”王夫人想来是从老太太屋里侍候回来,正遇上低头把玩玉笛的雪雁,金钏儿便厉声代王夫人喝问。
雪雁虽是不曾畏惧,却不敢抬头看着王夫人吃人的脸色。垂手退到路边侧身站着,声音却清脆甘甜,“回太太的话,这是雪雁的玉笛……是临上燕京前我们老爷赐给雪雁的!”
“死蹄子!你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敢欺瞒太太!”金钏儿冷静的眸子将雪雁看到浑身发毛。加之王夫人此时慈爱的目光,更是令人浑身起疹子。
慌忙跪下,可怜已极,“太太明鉴,雪雁不敢说谎!”
王夫人鄙夷的看一眼跪在地上的雪雁,甚是不屑。“是不是撒谎,只有你自己心里有数!我也不惩戒你了,去到佛堂抄写十遍的地藏经!”
“啊!”惊叫一声,歪坐在地上,眼中一酸落下泪来,“太太,雪雁不识字!”
王夫人抬起的脚步轻轻放小,怀疑的瞥一眼雪雁,半晌才咯咯笑了。“那更好,正好借此机遇学学识字,从前你们姑娘的母亲可是把身边的丫头都调教的水灵灵的,个个的都是京中首屈一指的才女!”
委屈的撅嘴望着王夫人离去,雪雁方才苦苦的爬起,将玉笛狠狠捏在手心。暗暗思忖,不觉豁然开朗。当夜便寻了夜半时候轻轻吹响玉笛,见了那八个暗卫的面儿,吩咐了话下去不提。
果然,第二日王夫人派了金钏儿来视察雪雁的抄经忏悔。好好的方块字,给雪雁划拉的比蝌蚪不如。拿捏着雪雁的诗经在手,金钏儿笑的前仰后合。
“喏,这样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雪雁拉着金钏儿道:“金钏儿姐姐你最是好心了,帮雪雁求求情。抄不好不准雪雁回碧纱窗,雪雁会想姑娘的!”
金钏儿好笑的挠挠雪雁,悄悄从怀里取出一张纸,递给雪雁道:“太太是要我去送信的给门上人的,你快瞧瞧!”
“我又不识字,瞧什么瞧!”忍着好笑,雪雁展开那信,装模作样的盯了半日,指着其中的一个字道:“哈,这个我认识,是林!”
娇笑着抽回那信,金钏儿嘻嘻笑道:“没得让你出丑,这满篇的字只认识一个就高兴成这样子!”末了又轻声问道:“你昨儿得来的那个东西挺好看的,你若给了我,我便替你去求求情如何?”
雪雁拧着衣襟,愁眉苦脸的从里面摸出玉笛,低声道:“好姐姐,这是雪雁身上最值钱的东西,姐姐日后多多在太太面前提携提携雪雁。这天长日久的守着一个没钱没势的表姑娘,寄人篱下的……”说着,已经泣不成声……
这是欺瞒别人的话,又何尝不是雪雁替黛玉在气恼!
金钏儿一把抢过玉笛,跑到门边凑着亮光看的清楚,果然是上好的玉。那林姑老爷也真是拿的出手,竟然送如此珍贵的玉笛给一个不肯衷心伺候姑娘的小蹄子!不觉好气好笑,弯腰看着气苦的雪雁笑道:“罢了,太太是个心善的,我去求太太绕了你吧!”
雪雁感激的含泪而笑,看着金钏儿消失在门边,才安然的笑了。对着佛像徐徐跪下。暗暗祷告:“佛祖保佑我们小姐,雪雁觉得那信上写的越是好,小姐的处境就越加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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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七月半,美景随处是。千里莺啼绿映红,也不过如此。浓浓绿意氤氲,纷飞的歌声唱遍游人心。
金陵薛宝钗领着丫鬟莺儿扮作两个俊俏少年打伞而行,凝立桥头,思绪飞过湖面。
想起那家丁,香腮立即泛起红晕。那是因事拜访扬州甄家的时候,被调皮的甄宝玉险些推下花园的水塘。幸亏那英武的家丁飞身下来揽住自己,可是那仅仅是个家丁,而那甄宝玉还幸灾乐祸……
那时候,甄宝玉竟然骂女扮男装的自己作胖猪肥猪,着实可气。倒是那家丁更加奇特,甄宝玉见到他如老鼠见了猫,规规矩矩的行礼道:“宝玉见过老师!”
那人明明是家丁,不禁呆愣住,为方才的懊恼羞愤!竟然让一个陌生的男子,尤其又是一个下人给抱了,这传出去还有何脸面见人!气急了,不由的梨花带雨,哭花了刻意伪装的清秀小生模样儿。
那家丁也颇为不好意思,行礼道:“薛公子,湖边路湿地滑,千万小心!”复又转身面无表情般,“宝玉,来者是客,我是怎样教你的?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照顾好薛公子!”
甄宝玉低着头不敢言语,看着那家丁抑或是老师去了。才骄傲的看着她,满是得意的说道:“我的老师甄珠,怎么?薛兄弟看上了?”
脸上登时红的发烫,别过头去不理他。自己来甄府可不是为了与这纨绔弟子斗嘴,而是为了薛家的生意。那个不争气的哥哥是扶不起的阿斗,说不得自己事事亲躬,又不得想方设法的遮掩了自己的身份。纵然各位叔叔伯伯知道自己的女儿身,也就只祈求图个路上方便吧!
幼小的心温柔的一颤,“薛某有要事在身,还望甄兄体恤,容小弟去见世叔!”
那甄宝玉却得寸进尺,上前握住她的手,笑的花枝乱颤,“好兄弟,你知道宝玉最不喜欢男子的,可是见了薛兄却莫名的亲近。既是如此缘分,薛兄就好生叫声哥哥可好?”
粉面红的不可救药,怒火冲天也只得压着,唏嘘着喊不出来。
“那我就还叫你薛胖猪薛肥猪!”甄宝玉无赖的摇着她的手臂,一只手便要刮上她的唇瓣。
苍天可知,她也是千金之躯的小姐,为了薛家的生意和那不争气的哥哥,抛头露面已经实属不易,那些家下人等与各家的叔叔伯伯都怜惜她才华,十分的待见。如何能知道,今日偏偏遇见一个这般无礼调戏的,可恨他明知道自己女扮男装却偏偏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亵渎于自己!
……
“二公子,下雨了,咱们快回去馆里去吧!”伶俐的小厮声音却是娇滴滴的。
那公子蓦然惊觉,望着烟雨濛濛的远处,悠然道:“回去吧!”
起身婉转,娇柔的女子身形再无掩饰。
漫步回到竹里馆,这是薛家姑娘给自己造的居所,月朗气清之时,于竹林之中弹琴赋诗,该是何等清雅之事。此等美名传扬开来,定然能招徕许多有才之士的青睐。到时候,要他们帮薛家重振家业应该也不难!
如此心有杂念,琴音便浑浊起来。胡乱的拨弄,以至于最终愤恨的推开古琴,爬在石桌上啜泣。
“小姐又胡思乱想了!”方才伶俐的小厮已经换上了女儿装。风流纤巧,张嘴便说的一口惹人欢喜的吴侬软语。奉上清水,愁苦的望着小姐。
叹息一声,这般境况又能怪谁!可恨自己好好的闺中女儿,竟然得了那见不得人的相思病,无奈只有告诉外人这是天生的体热!也只有莺儿和母亲吧,旁的人是再不敢说的!可是,心中却着实的恨那个人,每每思及又爱恨交加的,长此以往情何以堪?
越想越是不安,自己是母亲的盼头,是薛家的顶梁柱,如何能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如何能贪恋那人的怀抱!凄苦的摇摇头,粉拳锤在琴弦上,划破雪白的枝头,殷红的血惹的头晕目眩。
轻叩柴扉,便听有人门外叫道:“薛姑娘在家么?”
简朴清淡如此,正是品位不俗之人!莺儿不禁为自己身为薛家小姐的贴身丫鬟高兴,欢喜道:“是慕容公公吧,您请进来!”
说着,便走上前去搀扶。少时,着瞎了一双眼的老头便站在了薛家小姐面前,白发如银,随风招摇。恭敬的打个千儿,将手中的信函奉上。
含笑的接过信函,浸血的手指轻拈纸笺,面色渐渐转冷。点头颔首,眉头渐锁。
“小姐,是不是太太叫咱们回家?”莺儿小声道。
雨后初霁,彩虹当空舞。只是气难平,惶惶然坐下,挥手道:“慕容公公去吧,吩咐备车船,我要回金陵!”
“那竹里馆这边儿……”慕容老头空洞的眼睛猛地一跳,颤声说道。“姑娘不在这里做生意了?”
冷哼一声,转身回屋去了。莺儿犹豫的张了张嘴,还是说道:“慕容公公只管按小姐说的办,一切自有小姐安排!”
那老头才讪讪的下去,自是安排了馆外求见薛姑娘的几位世家公子不提。
也是金陵薛家财大势大,不几日便赶回了金陵。一路之上,可怜了莺儿瞧着小姐的眼色不对,只言片语也不敢胡说,生怕小姐怒极了惩罚自己。只小心翼翼的伺候着小姐再回薛府。
只见满园的姹紫嫣红,处处的金碧辉煌,虽然都是父辈留下的奢侈,却明明白白彰显薛家的尊贵。抬步进去,上上下下的奴才们皆一溜排开了恭候着,薛王氏愁眉苦脸了多日,终于看到女儿回来,才笑吟吟的接了出来。
抱上去便是噙了泪。“钗儿,你可算回来了!你可是不知道,你那呆子哥哥,竟然打死了人!”
“母亲几时这样子了,这有什么好怕的!”趴在母亲胸前,轻声道:“还不进去,叫女儿瞧瞧那个丫头!”
薛王氏暗暗点头,竟然活了大半辈子还不如女儿机灵沉稳。搂着女儿的肩膀进屋,吩咐道:“去把残荷拖来!”
“慢着!”宝钗扭头道:“去将残荷请来!”
下人们一时怔住,如何请来呢?一个个呆住不敢动手,宝钗在薛王氏身边坐定了,低头玩弄细长的指甲,笑道:“母亲是如何惯的他们!那残荷既是哥哥喜欢的,自然要好生请来的!”
这一说,立时便有两个小厮去了。不多时,便抬了来一个女孩儿。细长的身材,柔柔弱弱,清秀异常,果然是个美人。
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啧啧感叹,“你是残荷?”
那女子早已经受过许多折磨,见到宝钗这样温柔的笑意,不觉暖心。忍痛回道:“回姑娘的话,奴婢残荷,求姑娘可怜!”
宝钗起身走到跟前,轻轻抚弄残荷的秀发,上面竟是沾染了血迹的。不觉心内恶心,泪珠滑落,“辛苦了姑娘!想必姑娘比宝钗要大,宝钗叫你姐姐可使得?”
“奴婢是下人,小姐……”
看着残荷可怜的摇头,宝钗心里不觉开心。缓缓起身,“残荷这名儿怪悲的,怪不得你的命不好!从今儿起姐姐就叫香菱吧,也图个欢喜!将养几日,咱们收拾收拾一起上燕京去!”
薛王氏本是万分诧异,听闻宝钗最后一句才舒心的笑了。一时遣散了香菱,又叫人与她使唤,好早将伤养好。
久违的闺房,香气弥漫。不觉厌恶的捂鼻而出。扇着手中粉色娟帕,不悦道:“母亲是怎么做的,不是要您把那些花花草草熏香的弄出去的么!”
“这……”薛王氏担忧的跟在身后,“钗儿不是最喜欢这些的么?”
“胡说!”宝钗脱口而出,才觉得自己过了些。忙回身摇着薛王氏的肉手,甜甜笑道:“母亲!这话以后再不能说的!女儿自小简朴,不喜欢这些玉器古玩之类的摆设,那些都太过奢侈了。俗话说成由勤俭破由奢,女孩儿还是清减些才是本分。”
自己的女儿自己如何能不了解,何时又转了性子?薛王氏疑惑的抬头,鼓气问道:“撇过那些不提,母亲都依你就是了。只是,钗儿如何同意去燕京了?”
见母亲如此好奇,宝钗挥手令丫头们都退下。藕荷色的裙摆飘摇,款款走来将薛王氏搀坐在窗前,轻笑道:“前几日,钗儿不但收到了母亲的信,钗儿还读了燕京的来信。贾姨妈给了咱们宝玉那通灵玉佩上的对子,女儿已经吩咐人去做了个金锁,上面镌了和他那玉上相对的字,也省得母亲空口无凭!”
瞧着母亲赞赏的眼光,不觉粉面含羞,低头再道:“还有……听说明年五月皇上要册封大辽的公主为贵妃,到时候极有可能开恩选秀,咱们也正是借着贾姨妈的势,平了哥哥的官司,再住在他们家……”
薛王氏丰满的脸上绽开微笑,手掌细细的摩挲女儿的脸颊。竟是老泪纵横,“好孩子,真是难为了你,事事将薛家放在心上!母亲知道你在甄家受了委屈……”
“母亲!”宝钗听不得甄家的话,登时厉声道:“羔羊跪乳,乌鸦反哺!钗儿之心,日月可鉴!母亲何苦要拉扯上甄家,什么真珠假珠的还不是有眼无珠不识主子!钗儿只愿母亲能荣华富贵,享尽天伦之乐!”
这话说的义正严词,人又是满面含泪,额头虚汗涔涔,看的薛王氏感慨万千。搂上女儿道:“我的儿,怎么偏偏你不是个男儿,偏偏你哥哥就恁的不叫人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