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似玉盘,高高挂在天际。团圆的时空下,却已经与慈母天人永隔。清辉阴冷,卷起一阵秋风萧瑟,薄雾如蝉翼,拂过脸庞却留下丝丝的湿润,点点凝聚化成颗颗水晶一般的泪珠……
听得有人从后面走来,掀起的凉风便将那泪珠吹落。纤细的玉指捏着绣帕翘起好看的兰花,柔柔的放在脸颊上,将滑落的泪珠擦去。
“玉儿,回房去吧!你身子又弱,看风吹着了……”如海鬓角已添霜色,脚步沉重。
黛玉幽幽的转身,拉住如海道:“父亲,玉儿想好了。无论那荣国府是刀山火海,玉儿都要去闯一闯的!一来解去父亲的后顾之忧,二来却也是给他们放松警惕,三来……三来,更是查探明白玉儿的心意……”
如海站在女儿的面前,静静听了黛玉的话,眼睛里布满闪闪的泪花。伸出手搂过女儿,轻抚那散发了幽幽芳香的乌发,满是心酸的摇着头,“父亲只你这么一个女儿,万万不允许你有个好歹的。何况如今你母亲新丧,我这父亲的如何能放手不管玉儿!凭那荣国府的人说到天上去,为父也不会任凭他们将你带走任人宰割的!”
“父亲!”黛玉倔强的喊一声,“那里难道就是龙潭虎穴了,纵然是龙潭虎穴,玉儿也不是一个任人摆布的人!何况,林标叔叔说那日撞上母亲轿子的疯马很是蹊跷,而大夫们都言道母亲旧伤添新疾倒在其次,从前事故留下的阴霾反而是罪魁祸首!一切似乎都指向了荣国府,咱们也才更加的痛恨那里!可,万一是我们冤枉了荣国府,玉儿去了也可想法子查证查证!万一是荣国府那里做的手脚,那他们早晚还要对玉儿下手,玉儿去了反倒是给他们吃了定心丸,不至于时时琢磨着玉儿,只需要父亲和玉儿各自小心应对便罢!”
“倘若你母亲的事儿,真是他们做下的,我林如海绝不放过贾府!”林如海激愤的拍着桌子怒道,低头审视着黛玉,“玉儿的聪慧过人为父是知道的,只是明知那里有可能是虎狼之窝,还放你去,万一……为父无颜和你母亲交代啊!”
“父亲说无颜和母亲交代,其实是说……”黛玉秀美微微弯曲,带出一丝笑意,“其实父亲是放心黛玉自己照顾自己的本事的吧?更何况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
如海怜惜的看着黛玉,轻抚过女儿豪言壮语下仍然挂着泪水的面庞,“玉儿……你这样……父亲对不住你!”
“父亲……不是父亲保护不了玉儿,而是玉儿也要帮助父亲。否则,将来荣国府里来人再提亲,父亲就不好拒绝。不如叫玉儿去查探查探,也了结玉儿心中想往京都的那股奇怪心思……”
说来也是奇怪了,贾敏生前收到的最后一封荣国府里来信,曾隐隐提及想要两家联姻。对于这种话,小小的黛玉心中不是憎恨不是厌恶,却是一抹淡淡的好奇与希翼,时时的渴盼能见到那个传说中衔玉而生的表哥。仿佛,冥冥中有个声音在牵引着她,令小小的心灵时时不安的骂自己,骂自己幼女怎能思春!
如海还是不同意的摇摇头,“玉儿回房歇着,明日再议吧!”
黛玉懂事的搀起父亲,扶着如海缓缓走下凉亭。回头看看,隽秀却独具风韵的“清荷小筑”乃是母亲亲笔所题。如今想来,莫非是母亲为了怀念昔日太子府与秦三伯相见时的风荷小筑。只是,时世沧桑中多少次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终究要与土长相依!
次日,乃是十六,按例黛玉要到寒山寺进香。一大早,便到书房来向如海辞行。却不想,昨夜从清荷小筑将黛玉接回房里之后,如海又是思念娇妻夜不能眠,如今日上三竿还醉坐在椅上。
捡起洒落一地的纸笺,那恣意挥洒的笔迹呈在眼前:朝露昙花,咫尺天涯,人道是黄河十曲,毕竟东流去。八千年玉老,一夜枯荣,问苍天此生何必?昨夜风吹处,落英听谁细数。九万里苍穹,御风弄影,谁人与共?千秋北斗,瑶宫寒苦,不若神仙眷侣,百年江湖。
默默的念叨几遍,不禁潸然泪下。抬起清秀的小脸,将那握着纸笺的素手捂在心口,一阵阵凄楚涌上心头。父亲的心事啊,他无非是想追随母亲而去,只是不舍得抛下自己这个女儿。可是,若是自己远走了荣国府,父亲还肯好好的照顾自己么……
艰难的起身,慢慢的扶上门边,娇弱的身影好似劲风中的弱柳,摇摇欲坠。正迎上闻听小姐要出门的林升,黛玉低低道:“英之叔叔,黛玉今儿要去趟寒山寺,父亲就托付个您了!”
林升忙不迭的给黛玉还礼,一边唤过丫鬟婆子和一干小厮来,安排了黛玉出门的事务。看着那宝蓝色的轿子晃晃悠悠的去远了,才摇头叹息的回来。没有了林夫人的林府,不知会走向何方?而今,这文文弱弱娇滴滴的小姐,也更比从前多了心事……
一路走来,听着隐隐的风声,轿中的黛玉总是愁眉紧锁。娇俏的面庞上始终挂着清泪。
不期,竟然是云空大师亲自应在寺门。佛事毕,云空笑道:“师傅他老人家闭关多日,姑娘也是多日不来。今日天朗气清,姑娘不妨去草堂看看吧!”
“玉丫头啊,总算有功夫单独和你说说话了!”秦承芳似是提前知道一般,远远的在篱笆外迎迓。见到黛玉便情不自禁的大笑,亲自给黛玉斟上了茶,说道:“上次溶小子临时有事,出了林府便直奔了燕京。如今怕是还在塞外呢,因此这里翻天覆地的事情他都不知道,你不要怪他这做哥哥的不曾疼爱了你啊!”
黛玉俏脸一红,低头道:“秦三伯不要混说,北静郡王年纪轻轻便是国家栋梁,自然以国是为重,黛玉一介民女,如何能责怪了王爷?”
秦承芳不以为意的笑笑:这小女娃说来也七八岁了,若是平常百姓家的女孩儿早已经定亲了,她还是一无所知呢!可怜水溶那孩子对她一见钟情了!心内一阵好笑,这溶小子的婚事何时轮得到自己操心了,不觉打着哈哈道:“玉丫头,你父亲如今怎样了?”
黛玉正要答话,只听竹篱外有人说道:“大理段正民拜见枯荣大师!”
从前的那个接引沙弥因为秦承芳再此,便给遣回了寒山寺中诵经,这听涛草堂一切杂务都有秦承芳处理。因此秦承芳便顾不得说笑,起身走到虚设的门口,双掌合十施礼道:“大师正在闭关,请施主先回去改日再来吧!”
“闭关闭关闭个屁关!你一个俗家弟子凭什么住在这里!我们公子……”一个墨色长衫的黑粗汉子张口便说,却给那站在中间那如出水芙蓉一般斯文俊雅的小孩子拦下。
“丁大叔!佛门重地,岂能由你胡言乱语!”看他一袭青衫,容仪如玉,明净柔和,有着说不出的与生俱来的优雅气质。这少年不悦的瞪一眼方才说话的人,才躬身向秦承芳施礼道:“这位师傅,我这丁大叔一向脾气焦躁些,请您见谅!”
“无妨无妨,大师慈悲,些许小事又怎能放在心上!”秦承芳赞许的望着少年,笑道:“只是奇怪,小公子乃是善良仁爱之人,怎么会有如此无礼的家人?”
那少年不好意思的抬头看看旁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丁大叔,再回过头来时却正迎上那石桌边黛玉疑惑的目光。不禁为眼前女孩儿清水芙蓉的气质绝倒。
但见那女孩儿不过七八岁的年纪,清秀的面孔却没有平常富贵人家小姑娘的娇惯,泪光点点,一袭白衣想事在服丧之中,柔柔弱弱却好似天仙下凡。虽是不言不语,却也可以想象出她巧笑嫣然的娇憨模样儿。
秦承芳看到少年盯着黛玉出神,而黛玉也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少年,不觉心里光火。故意大声咳嗽两声,不悦道:“段小施主,还是请回吧!”
少年猛然警觉似的,不好意思的红了白皙的面庞,不自然的笑笑,却是诚心道:“师傅!上次这里的小师傅便是说大师要沐浴准备闭关,如今已近四个月,从初春到深秋,究竟大师要何时要才能出关?还乞师傅告知弟子!”
黛玉那里因是禁不住好奇才回头看这外面的访客,不期那少年模样竟然是十分的眼熟,声音也是熟悉的很。心内惴惴不安的噗噗跳个不停,回头探寻的望望从小跟随自己的王嬷嬷。王嬷嬷俯身轻声道:“小姐,上次来这里的时候,半山腰上遇见的一行人就是他们,那个少年倒是个懂事的……”
黛玉微微的点点头,心里默默的测算一下日期。当日大师并未闭关,却不肯见这少年,而如今既然是闭关为何又叫人唤自己前来,心里不明白道理也就不敢多说。只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垂首不语。这样素净的一身白衣,魂魄里仿佛都是写着忧愁,更添风采。
秦承芳略略有些气恼,这少年的底细别人不知,他如何不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