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冷冷的质问,唬的那大夫唯唯诺诺的退到后面,哭丧着脸道:“夫人是旧伤复发,老夫的确无能为力了,老爷另请高明吧!”
“旧伤复发……”挥手令家人送走了大夫,如海蹲在床边,双手攥着贾敏的一双柔荑,恨不得那躺着不肯醒来的是自己。心中喃喃的念叨:“旧伤复发,莫非是那个时候落下的伤,敏敏……”
客栈里寂然无声,那些客人闻听受伤的是新上任的江南巡盐御史的夫人,本来是小声议论的,也都给林府的家人客气的请了出去。弄得满城风雨,人人皆知从前誉满京都的贾敏竟然在祖籍金陵受了重伤!
这一来,倒是引来了那传说中的金陵医圣。但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落魄中年,晃晃悠悠的来到客栈前,像模像样的给那店小二行个礼,“小伙计,不知巡盐御史林大人夫妇在哪间房里?”
那店小二还没有开口,却从旁边走出了林府的家人,客气却也满是防备的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要找我家老爷?”
那老叫花似的人哈哈笑道:“小老儿甄玉泉,特来参拜!”
“甄玉泉?”林府的家人疑惑的念了一遍,这名字甚是耳熟,却想不出他的来历。便躬身笑道:“您请稍后,待我去禀报老爷!”
旁边的店小二却早惊呆了,摔着手里的一方抹布张口结舌的好半天,才指着那人喜滋滋叫道:“医圣来了医圣来了,你是金陵医圣甄真人!”
林府的家人一听,慌忙上来再次行礼,也不说通报了,欢喜的拉上他便走。然而,竟想不到,那甄真人看过之后,也是叹息一声,悄悄的叫出了林如海。
“依我看来,夫人像是有极重的心事,如今气息虽然平稳,却终于是不大好了的。林老爷还是速速的雇了放心的船,送夫人回家去吧!”
林如海一听,顿如五雷轰顶,不由分说的跪下来道:“真人,您是金陵医圣!求求您,千万救救我的妻子,林某家中还有弱女,她不能没有母亲啊!”
那甄玉泉无奈的摇摇头,“任凭什么借口也不能逆天行道,那些逆天行道的终将得到报应!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说着,却是摇着头,飘然而去。
郝妈妈焦躁的走来禀道:“老爷,夫人她不时叫着小姐的名儿呢,这可怎么才好?”
如海心中五味杂陈,已是伤心欲绝,可是想想家中还有讨人喜欢的黛玉,不觉泪水婆娑,“罢了,罢了!这就是命啊!林青,去安排了船只,咱们尽快出发返回姑苏。还有林标,你带两个人留在金陵听从调遣!”
不过才来金陵,便这样铩羽而归。如海也顾不得为公务的事儿而忧心了,只日日夜夜的寸步不离了贾敏,哭的肝肠寸断。
春满楼上,那两人看着如海携了昏迷不醒的夫人匆匆远走,不禁对酒当歌。一人却有些忧心的说道:“大哥,这事儿是不是有点儿大?贾小姐怎么会这样不堪一击!”
那胖子斜斜的眯了眼,乌溜溜的黑豆儿闪着精光,“她未出阁的时候,就出过这样的事儿,本来就为那事耿耿于怀,又有旧伤,但愿她们老太太不怪吧……”
“应该不会,那林如海一定不会据实以告,只是……咱们却愧对国公府了!”高个儿男子想想三十多岁风韵犹存的贾敏,心里便由着莫名其妙的敬重。
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两个人正是亦喜亦愁的叨叨个不休,忽听得有人敲门。那胖子不耐烦道:“老鸨子,作死那你!老爷们正办正事呢……”
那瘦削的便做手势止住了胖子的话,起身去开门,却见老鸨子愁眉苦脸的强自笑着,那涂满脂粉的脸颊堆成了菊花。“二位爷,这位爷说是您二位扬州的旧友,一定要来,所以……哎呀,你弄的我痒痒啦,你快放开!”
瘦削的男子顺着老鸨子的目光向她身后看去,果然有人老鹰逮小鸡一般的揪着老鸨子背后的衣衫,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黑白适中,若不是额头上长长的疤痕,却也说不定是个好看的小白脸。只是,未曾见过,不便心内提了十二分的紧张防备。冷冷的问道:“尊驾是何人?”
那来人见这瘦高个开口,便嘻嘻笑着放开了老鸨子。老鸨子不屑的回头瞪一眼那人,冲瘦高个挤出一丝媚人的笑,转身扭着微微发福的腰肢哼哼唧唧的走了。来人使个眼色,悄声道:“扬州二十四死士老十六甄珠,见过燕京王奋王善两位兄台!”
那瘦高个正是叫个王奋,里面那个胖的便是王善,两人一听此话,便知是自己人,赶忙请来人进屋。三个人密谈不提。
却说如海这里,一番风雨奔波,虽是逆流而上,却也在第七天傍晚赶到了姑苏。林府中,黛玉正和雪雁在屋中清点物件儿。原来,那琳儿定的婚期是三天前,幸而黛玉没有跟去金陵,这婚礼上也算是有她的正经主子参加,虽然客人不多,倒也算是排场。
忽听得小丫头来报:“小姐!老爷夫人回来了!”
黛玉心中欢喜,转身笑道:“太好了,也叫父亲母亲评评我为琳儿姐姐办的亲事如何!”才行了三五步,忽然诧异的回头对呆愣着的雪雁道:“雪雁,你说父亲母亲为何这样快就回来?为何之前也不和黛玉来个信儿?”
雪雁木然的摇摇头,复又快步走来扶着黛玉笑道:“小姐去看了,问问老爷夫人不就知道了!”
黛玉不好意思的笑笑,手中把玩着垂在胸前的小辫儿,细细的指尖挑出两三根柔顺的发丝,低低道:“还是去迎了父亲母亲要紧!”
心中欢喜,脚下步伐轻快,只是走不多远又迎上一个小丫头。那小丫头满脸惊慌,见到黛玉便上来跪下,抽抽噎噎道:“小姐,太太她……”
黛玉听了,心中的欢喜顿时烟消云散,心里渐渐凝重,青色的眉梢紧锁。“快起来吧,随我去前面看看!”
那小丫头忙不迭的起身,上前帮着雪雁搀了轻飘飘脚步发虚的小姐,直奔了贾敏的卧室。
“母亲!”黛玉不知自己怎么跨过的门槛,三步并作两步扑在贾敏的床前,摇着贾敏的手,哀哀的哭道:“母亲,玉儿来了,您看看玉儿啊!”
如海的心中发颤,忍住心酸搂着黛玉,给女儿擦拭着泪花,“玉儿不哭,母亲想念玉儿,见了玉儿自然就会醒来的,玉儿要等着母亲歇一歇,好吗?”
黛玉哭着点点头,却瞥见贾敏的秀眉闪了一下,眼角流下温润的泪珠。慌忙睁开父亲,将她毛茸茸的小脑袋靠在母亲脸旁,含糊不清的说着话。
贾敏怅然的抬起沉重的玉臂,为女儿理着纷飞的秀发,艰难的笑着,“娘的好玉儿,你自己在家将近月余,过的可好?”
黛玉轻轻的抬起头,伸手从衣衫里掏出一封信,跪在地上,双手捧给贾敏,“这是十天前京都来的信,玉儿一直带在身上,只等着……只等着母亲回来便呈给母亲的!”
如海扶起贾敏,令她靠在自己的身上,贾敏才颤颤巍巍拆开了信,一口气读遍。无力的递给如海便垂下了手,笑的分外凄惨。“老太君想要派人接了玉儿去燕京,说是有姊妹们一处教养,不至于孤单无依……”
“敏,这个日后再说,现在不可以操心伤怀!”如海将那信草草的叠了,仍旧装入信封,看着凝眉不语的黛玉,淡淡笑道:“有父亲在,谁敢说我们的玉儿孤单无依了!”
这里夫妇两个与黛玉也算是久别重逢,又逢贾敏状况堪忧,三人便在房里用膳。如此,堪堪岁月流过,贾敏旧疾加心事旧愁与新恨,煎熬在心,竟然一日更比一日的虚弱。终于一日,百花凋残春已尽,日晚美人殇……
园中草色青青,林木之上蝉鸣聒噪,碧空上骄阳耀眼,人心却如冰冻三尺!这样季节,不可停灵太久,纵然是如是,那可怜的女孩儿可算是把心胸都哭碎!
“玉儿,你母亲在天之灵也不忍看到玉儿这样情形的,多哭无益啊!”秦承芳虽是给枯荣收为弟子,却也只做的俗家弟子,十年之内不准他剃度。只是,自从到听涛草堂参悟禅理,便也看透生死。
“玉儿,母亲在世之时你事事亲自料理,一番真情你母亲已经知道,就不要再哭了……”林如海在黛玉身边总是强忍了悲痛,却找不出劝解女儿的话,更找不出劝解自己的话。
美若天仙又何益,也免不了终有一日刹那芳华尽!从此后,还有谁责备,弱女伤春与悲秋!